和魏曉晨告別后，李微熹還是很松了一口氣的。

        她其實并不很想知道沈乖乖的親生父母是什么人——裴勛和魏曉晨說的都有道理，追究沈乖乖的出身，只會帶來無盡的麻煩。不如點到為止，就當沈乖乖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她李晴熹只要當李薇瓏的女兒就行。

        但可能涉及譚莉被調包事件的醫生，已經因為沈乖乖舉報養父母收買兒童的案件被揪出來入獄，無疑是個好消息。

        上一世，因為沈乖乖死掉了，當然就不會有舉報養父的事情，和人販子有關系的幾個醫生當然也就平安無事。所以譚莉的父母，才可能通過當年的中間人，找到他們倒霉的女兒。

        現在，“橋”是已經斷了的。就算他們還有辦法找到譚莉，譚莉也老早就知道了老家那邊有偷換嬰兒的事情，想必，會比上一世多一點辦法。

        就算她還是被那對破爹媽害得想輕生，萬一，能想到曾給一個被親生父母賣了的女孩畫過像，跟她聯系一下呢？

        說不定還能把人勸回來，再找個辦法扳回一城——別的不說，譚莉的親生父母，最多也就是去學校里鬧，說這個女兒忘恩負義什么的，那有什么可怕的？捅給校方捅給報紙捅給電視臺，根本不要考慮給人渣留情面。

        大不了被一些閑漢念叨“不孝女”之類的，那有什么？閑漢們哪天不嚼舌頭，真要換成他們，天降一個弟弟，要挖走他們一個腎，說不定明兒就奔赴南極藏起來了。

        以李微熹看來，上一世的譚莉到底還是年輕啊，城府淺了些，遇到了事情，自己先慌了手腳，這怎么能行呢？

        可她沒想到，這一世的譚莉，照樣城府太淺，扛不住事情。她把“遇到一個和譚莎長得很像的女生”這消息，告訴了她嬸嬸。

        也就是譚莎的媽媽江霜潔。

        “那女生的歲數，也和莎莎差不多大，嬸嬸你看，這是我給她畫的像……”譚莉將手機上的照片打開，遞給江霜潔。接著，江霜潔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臉上。

        “……真的很像。”江霜潔看了又看，喃喃自語，“她……她過得好嗎？”

        “她先前過得不好，養父母虐待她，不給她吃飽，害得她昏倒在馬路上，被車撞傷，差點就沒命了。不過，現在她的養母很有錢，對她應該不錯……”譚莎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嬸嬸的表情。

        聽到“差點就沒命了”時，江霜潔的神色，仿佛是冬天扔在室外凍了一整夜的鐵片，幾乎都要結出霜花了。等聽到“應該不錯”，才稍有緩和。

        “能不能，找個機會，見見她？”江霜潔思前想后，終于下定決心，問，“能約她出來嗎？我想看看她，最好能搞到一根頭發什么的，做個鑒定……女孩子跟姑姑能做鑒定嗎？或者我去要根我弟弟的頭發來，和叔叔做鑒定，行嗎？”

        “嬸嬸你真覺得她是……是那個女人的孩子嗎？”

        “……我們家沒有那女人的照片，我也說不上，但要不是她生的，怎么可能跟我這么像。”江霜潔摘下眼鏡，用力揉了揉眼睛，“她跟我爸爸說，孩子她打掉了，以后再也不會麻煩江家了。但，打沒打掉，誰知道呢……老爺子到死不準她進門，我哥哥也不肯再回國了，要是這姑娘真是他們的女兒，說不定，我哥哥就肯回來了。畢竟這是他唯一的女兒啊。”

        “那，我試著約約看。”譚莉答應下來，“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他回來了，這姑娘又不肯離開養母，那怎么辦？”

        江霜潔一怔：“她跟養母待了多久？”

        “大概也就，一年？”譚莉努力回憶了一番，“對，她今年中考，她說之前，是在初二出的車禍，那會兒還在以前的養父母家里吃苦呢。”

        “那能有什么感情，最多是感激。”江霜潔不以為然，說，“親爸爸和養母，還是爸爸比較親吧。”

        “萬一心里怨恨親生父母呢？我看那孩子，跟養母也很親近。雖然就在有錢人家過了一年，那儀態說話，已經很端正了，也有想法。一般人誰能想到幫養母死去的女兒畫像，安慰養母呢？能想出這個主意，她自己大概就挺有心思的。”

        “……這，怨恨？不會這么夸張的吧？我哥哥也不是故意拋棄她們母女的，是那女人自己說打掉孩子跟他分手的。”

        “但也是嬸嬸您的父母不肯同意他們的婚事的，那個人才會說打胎，說分手啊。”譚莎硬著頭皮，說出了對長輩十分不敬的話。

        “那，畢竟老人都已經沒了，總不能跟亡人置氣吧？再說，我哥哥走了之后，我父母也后悔過，也跟我說過，早知道，讓那女人把孩子生出來，帶回江家養……如果她真是我哥哥的女兒，那江家肯定是要承認她的。”

        “……”譚莉幾乎無語地看了嬸嬸一眼——現在是江家愿不愿意承認那位李小姐的時候嗎？現在是李小姐或許根本就不稀罕江家的時候。

        雖然嬸嬸的哥哥江寒松，已經成了很有一點名氣的畫家，但就財產來說的話，未必有李小姐養母家的財產多吧。

        只要在網上輸入李小姐養母的名字，就知道她擁有三分之一個啟巒集團。這值多少錢？

        就算不圖錢，就沖剛才那句話——“早知道，讓那女人把孩子生下來”，這么涼薄的話，是人該說的？

        在她最困頓的時候救她出火坑的養母，和人生在世十五年完全沒有見過的生父，前者還比后者有錢，于情于利，都沒必要跟這個爹啊。

        譚莉甚至有些后悔把這件事情告訴嬸嬸了。

        她先前只知道，江家的父母對子女可謂鐵腕無情，長子談了個出身不好的姑娘，他們明知姑娘懷孕了，卻對那姑娘的父母兄弟連哄帶嚇，逼得她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跟他們的寶貝兒子分手。

        結果把兒子氣得出走國外——除了父母的葬禮時回來了兩趟之外，江寒松連過年都不回國。

        而這兩個老家伙，竟然還想要騙那個倒霉姑娘生下孩子，再把人家的孩子搶走！更氣人的是，他們一家人仿佛還覺得，這樣十分有道理？

        譚莉原本覺得，嬸嬸和她的奇葩父母不一樣，是專心向學，不染世事俗塵的。可，原來一個人生在世上，就不可能和自己的原生家庭劃開界限——眼中只有自己家人，而絲毫不考慮別人的家族脾性，潛藏在嬸嬸優雅從容一舉一動的深處，讓她時刻都可以變成殘酷攫奪別人的惡人。

        譚莉回家路上就把手機卡拔了，掰斷扔掉，回到家之后，手機也關機，塞進箱子床最底下。不到搬家，誰也找不到這個手機。

        然后跟自己媽說，手機丟了。

        被媽媽訓了一頓后，獲得了新的手機和手機卡。

        嬸嬸再問“你跟沒跟那個姑娘聯系”，就說手機丟了，沒有抄下她的電話號碼，沒法聯系了。

        就算嬸嬸還要去打擾人家，還想替她哥哥“找回”這個女兒，也不能通過她。

        這種喪良心的事情，她才不要明知故犯。

        不僅沒有幫嬸嬸找李晴熹，還在企鵝上問“李晴熹”：“如果你的親生父母來找你，你愿意跟他們走嗎？”

        “不愿意。”李微熹預感到了什么，果斷回答。

        不愿意才好！譚莉舒了一口氣：“那，不管是誰叫你去跟人做鑒定，都別去哦。”

        這……李微熹遲疑了幾秒鐘：“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的親生父母很糟糕嗎？不是說他們都是街頭混混嗎，難道還會想來找我？”

        譚莎暗嘆——我要是不知道，現在還跟你說什么？

        如果順著小姑娘的話說，她大概會堅定不認親生父母的心，但是，那兩個人，其實并不是混混啊。

        是謊言就有被揭穿的一天，譚莎的手在鍵盤上懸停了好一會兒，終于回復：“不是的。”

        對話框閃現出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但是，她許久都沒有看到李晴熹回復的文字。

        終于忍不住，將自己要說的話一堆丟出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生父是我嬸嬸的哥哥。就是，譚莎的親舅舅。”

        “他年輕的時候跟一個家庭有點問題的姑娘戀愛，做了不該做的事，姑娘懷孕了，但他父母不同意。”

        “女孩聲稱把孩子打掉了，跟他分手了，他一氣之下去了國外，基本不回國。”

        “但沒有人陪那個女孩去做手術，也沒有人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把孩子打掉了，也有可能偷偷生下來了……但未婚的女人不好自己養孩子，可能，會把孩子送人……”

        “我畢竟只是他們家的親戚，又是晚輩，很多事情的內幕我也不知道的，比如那個姑娘去了哪里，過得怎么樣，我都不知道。但譚莎的舅舅現在是個著名的畫家，他叫江寒松。如果你想，在網上能搜到他的作品。”

        “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也可能你跟我嬸嬸一點血緣關系都沒有，只是湊巧長得比較像而已。”

        看著對話框里的內容，譚莉微微松了一口氣，她把自己該說的都說了，不知道，對面的李晴熹會怎樣想，會不會覺得她是個瘋子。

        但不說對不起自己的良心，萬一小姑娘被“親生父母”的濾鏡遮了眼，離開對她好的養母，當了江家的女兒，那自己豈不作孽！

        身為美術生，譚莉本來是很崇拜江寒松的，她知道江寒松本人沒出過什么丑聞，可謂潔身自好。雖然一張畫能賣到七位數，但他深居簡出，過得像個苦行僧——可是，苦行僧就真的是好人嗎？那次談話之前，她還覺得自己的嬸嬸是個好人呢！

        江家的家風嚴正，但不厚道。和這種人家打交道，你得沒人味兒才成。

        最好，還是別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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