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檢測中心之后，江寒松才想起來，這報告結果，有必要告訴給當事人及其養母知道。

        他不知道李微熹的手機號，只能把照片發給了李薇瓏。

        發出去還有些忐忑，實在不知道李小姐看到這樣的照片，到底會是怎樣一種心情。

        或許，是會高興的吧。

        他想也能想到，以李小姐現在的狀態，如果認為他的出現可能對孩子不利，她完全可以拒絕他的請求。

        但她在拒絕了一次以后答應了，那會兒大約是認為，有他這么一個父親，對孩子不會有什么壞處了——所以結果出來，她應該會高興？

        江寒松這是真體會到患得患失的感覺了，拿著手機，又盼李薇瓏回復，又怕她回復的不是他想看到的話。

        一時之間，無比糾結。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這種糾結的情緒，逐漸發酵到讓他行止難安。

        ——但李薇瓏并不是故意讓他遭受情緒煎熬的。

        她只是大吃一驚之后，把這張照片轉發給了李微熹，還說：“乖乖可算有爸爸了，我也安心了。”

        然而，李微熹并沒有第一時間看到這條短消息。

        她正在軍訓。一中今年的軍訓是在本校操場上舉辦的，相比去年裴勛他們去郊區的訓練營，可謂輕松了不止一點兩點。

        學生們每天都可以回家，教官們也沒有十分兇狠——尤其是對幾個沒有明說、但人人都知道的重點班，更是訓練一小時，摸魚三十分鐘。

        尤其的尤其，有個看上去嬌滴滴的小姑娘，開練第一天就一頭栽在了操場上，大家七手八腳把她送去醫務室，才知道她中暑了。

        不消一個小時，教官們就去緊急開了個會，大約是得到了什么“適當放羊”的指示，從此對大家格外和顏悅色起來。

        兩天以后，學生們連手機都敢偷偷揣在褲子口袋里頭了，教官們看到也不怎么說的。

        奈何軍訓的迷彩服實在松松垮垮，平時倒是還好，一旦去洗手間，蹲下來，什么手機啊，錢包啊，飯卡啊，就會突然掉出來……

        于是去衛生間的時候，大家就都把手機交給同學保管——當收到這條短信的時候，李微熹的手機，就在齊妙手上。

        偏偏李微熹手機的翻蓋外有個顯示屏，偏偏收到短信息的文字內容，會直接顯示在這個翻蓋屏上。

        而她們兩個，還有趙悅，現在用的是閨蜜款手機，一樣的型號，一樣的外殼，唯一的區別是掛著的墜飾不一樣。現在流行掛水鉆羽毛，趙悅掛了黑羽毛，齊妙掛了粉紅色，李微熹掛了條水鉆流蘇。

        齊妙只當是自己的手機響了，低頭掃了一眼，旋即眼神發直。

        她看到了什么？給乖乖找到爸爸了？

        這是李阿姨找了個新老公？還是，找到了乖乖的親生父親？

        她又想看，又覺得不能在朋友不在場的時候窺探人家的隱私，一時之間非常矛盾。

        李微熹從洗手間隔間里出來，剛洗了手，抽紙巾擦干走出來，就看到齊妙端著自己的手機，仿佛端著一個要爆炸的手·雷。

        “這是怎么了？你去不去？我幫你拿手機？”她說。

        “你有新短消息，”齊妙立刻把手機塞回她手中，“快看快看！”

        李微熹一頭霧水，挑開翻蓋，彩信里傳來一張文件的圖片，點開就皺起了眉頭——“待測父系樣本無法排除是待測子女樣本親生父系的可能”這是什么鬼話？饒是她也要念叨一遍雙重否定表示肯定，才明白過來。

        哦，江寒松是沈乖乖的爸爸。

        這不是很正常嗎？

        他回國的時候，大家不就都猜到這個結局了嗎？

        但一抬頭，對上齊妙那張寫著“我一點也不八卦但我很想知道你們說了什么”的臉……

        “啊，我找到親生父親了。”

        這話說得語氣平淡，更別說她臉上表情也是八風不動。然而，齊妙聽了卻是一怔，然后瞪大了眼睛：“你……親生父親？不是沈家那老不要臉的？”

        她當然知道在朋友身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如果是沈乖乖本人來說，或許還會考慮到沈三強夫妻的“養育之恩”，口中留情。但換成李微熹來講，那就一點兒顏面都不給。

        沈三強兩口子把小姑娘當奴隸使喚，飯都不給吃飽，世上哪有這樣的“養育之恩”。

        齊妙她們幾個，沒有一個能說出“可他們好歹把你養大了”這樣的話。

        只要沈乖乖有人養，那，能養得比沈家還差，也不容易啊！

        她們私下里也說，沈乖乖的親生父母太狠心了，竟然舍得把女兒賣給這樣的人家。

        而此刻李微熹一點頭，齊妙就皺了眉頭：“他找你干什么？他把你賣掉的，現在回來找你，是不是想通過你騙李阿姨的錢花啊？”

        李微熹咳嗽了一聲，清清嗓子：“這……我不是他賣掉的。”

        “啊？那你不是說……”

        “那是人販子說的，他們是從我親生母親那里把我偷來的。”李微熹說，“但，這個人，他早年出國了，我生母又不敢告訴他我被弄丟了，所以，他一直不知道還有我這個人。”

        “……你不是被騙了吧？”齊妙滿頭問號，“他出國了就能不知道自己老婆懷孕了？懷胎十月生個孩子，哪能說丟就丟……”

        “……那什么，沒結婚。”

        “啊？”

        “我生母的弟弟殺了人，所以，雖然懷孕了，但沒結婚，因為生父的父母不同意。”

        “這……”

        “她偷偷把孩子生下來了，然后，我被偷了。”

        李微熹不想說周彩玉是把女兒賣了——她并不知道沈乖乖當初到底是周彩玉賣的，還是周彩玉的丈夫賣的，但她出于私心，也希望周彩玉是個好人。

        相比迫不得已做壞人，她還是希望，周彩玉根本不是壞人啊。

        “……”齊妙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好一會兒才點了一下頭，“我明白了，就跟電視劇里一樣，是吧？想嫁入豪門，男方家不同意，所以就生個孩子，指望孩子……然后孩子被偷了……”

        “雖然不是這么回事兒……”

        “但效果是這么個效果？”

        “……對。”

        齊妙點點頭：“所以你這個爸爸現在找到你了，然后呢？他要你跟他回去繼承家產？電視劇里都這么演——不對，你跟著李阿姨也能繼承家產啊，而且留在這里還有我們……”

        小姑娘臉上的表情跟著心意變，嘴一噘：“你別走嘛！跟著你爸爸出國干什么，你最倒霉的時候他都沒來救你！”

        “……我不走我不走。”李微熹連忙擺手，“這是我媽發過來的，就是，就是恭喜我多了個爹。”

        齊妙松了一口氣：“那他給你什么？什么也不給？就是來認一下人？”

        “我也什么都不需要啊，至少現在不需要——如果我需要他給我什么，說不定就得跟著走了。”李微熹和齊妙挽著手，一起往集合的操場走，“這不是也挺好的么？”

        “也對。”齊妙頷首，她捏了捏朋友的手，覺得自己終于緩過神來了，好奇心又活了，“那你那個爸爸是誰啊？他那么早就出國了，應該也挺厲害的了……”

        “……嗯，畫界名流。”李微熹說，“江寒松，你知道嗎？”

        齊妙懵懵然搖了搖頭，她不是學畫的，當然不知道江寒松，但她有手機，可以查。

        幾秒鐘后就頓住了腳步：“媽呀，乖——熹熹，你爸，好帥啊。”

        李微熹：“我長得不好看嗎？我這么好看我的生父長得帥很奇怪嗎？”

        齊妙抬起眼睛看看她：“也好看，但沒你爸好看。你親媽是不是長得不怎么樣？”

        “……我也沒見過我親媽啊！”

        齊妙再要說什么，那邊教官已經吹起了哨子，連忙道：“午飯的時候你再跟我說！”

        兩個小姑娘一起跑到操場上，又是一個多小時的隊列練習，接著便解散去吃飯了。從操場到食堂，齊妙可總算是把江寒松的事情打聽清楚了。

        到底這事情十分奇異，她忍不住嘖嘖：“還真能這樣的？天啊，那你以后如果去a國留學旅游，是不是可以住你爸爸家里？他那么有錢，應該也是住豪宅的吧？”

        李微熹想了想：“我覺得，還是住酒店比較好吧。只是生物學父親而已，沒什么感情的。”

        “……世界真是不公平，有人的養母和男朋友都特別有錢，還要天上掉下個有錢爸爸來。”齊妙咯咯笑，“她都不稀罕住豪宅啦——你說，要是之前老是欺負你的沈家豪知道你現在過得這么好，他會不會氣死呀？”

        李微熹想想，搖頭：“不會。”

        沈家豪怎么會氣死呢，沈家豪只會死不要臉地纏上來，試圖以鬼扯的“姐弟之情”換點兒錢花。

        當然，換錢之后會不會在心里偷偷罵罵咧咧，這不好說，但表面上一定是非常熱絡的。

        有些人啊，你也不知道他怎么能這么不要臉，但他就是會在時間的長河中活成一個不要臉的東西啊。想想看當初他以為自己跟裴勛戀愛了就會立刻姐弟情深，被送進救助中心又立刻會對她拔刀相向——沒人知道這貨下一秒會干出什么，油滑市儈與兇殘蠻橫同時在他身上存在，她只想躲得離這種人遠一點。

        “哎，我可真想看他們遭報應。”齊妙嘟囔。

        誰不想看他們遭報應呢？李微熹也想，但她真的想不出那對母子還能遭什么報應了。

        相反，十幾天之后，在裴勛去參加物理競賽初試的那個上午，她和媽媽又和江寒松見面了。

        江寒松帶了個好消息來：他找到沈三強了，還把消息透露給了隋秀芝和沈家豪，并且，資助了他們一點錢，去找沈三強。

        李微熹一愣，剛想說這豈不是讓那一對母子翻身了，可對上江寒松那雙和她現下幾乎一模一樣“良善”的眼睛，她突然就頓悟了。

        ——這是，養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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