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不被當人的生母
周彩玉跟著江寒松回來,一路上都顯得惶惶不安。
江寒松幫她買了衣服,請人給她做了頭發和臉,她頓時就能年輕十歲的樣子。可是和他站在一起,她仍然局促。
知道他這么多年沒有結婚更沒有孩子,她心里就更難受了。
她覺得自己再也配不上他了——其實見面的時候她就知道配不上,但接觸得久了,就更覺得,他和她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她剩下的那點自尊不允許她這樣跟他走。
灰姑娘或許可以相信有王子來給她幸福,但沒有一本童話里的女主角是年過四十、跟另外兩個人渣有過關系的中年婦女。
而江寒松越好,她就越絕望。
她能給他什么呢,就連女人擁有的“最后的武器”,容貌和身軀,她也比不過年輕美貌的姑娘們了——而江寒松明明可以找個那樣的崇拜者結婚的。
她在賓館里畫地為牢,哪兒都不肯去。雖然這是她這十多年來最富裕的日子,可她比從前大多數時候還要焦慮。
大概,僅次于兒子因為心理疾病住院的時候。
她覺得再這么下去,自己也是要瘋掉的。
而江寒松問她:“你要不要見見女兒?”
這卻是要見的,知道她過得好,也害怕自己在她養母面前丟了臉,但總不能真的一輩子只看她一眼吧。
答應下來,真到了那一天卻是情怯,猶疑著不敢進包廂。
等里頭江寒松說完他讓隋秀芝母子一家團圓的事情之后,又說:“剛好彩玉也在那邊,她過得不太好,我就把她帶回來了。”
周彩玉在走廊里聽著,心臟跳得飛快,她怕江寒松再說什么——比如她曾和沈三強當了幾個月“夫妻”,如果女兒知道,會不會更恨她?
沒想到,里頭那個年輕女孩子的聲音卻說:“肯定是過不好的,一樁婚姻一開始的底子就歪了,哪能過好。要不是上一輩人腦子不清楚,逼她嫁給這種人,單身都好過嫁人。”
“熹熹,”年長一點的女性說,“別這么講。她父母也是,在他們的見識范圍內,選了一條對女兒最好的路。”
“這也叫最好的路?”
“至少沒有未婚生育,至少,她也沒把你打掉。”
“哦,那我是要謝謝她父母沒逼她墮胎的,但是……但是如果不是牽扯到我,我還是覺得這會兒寧可打了孩子,也不能毀掉自己的一輩子。”
“她是個母親。”女兒的養母那樣說,“母親都是愿意為了孩子犧牲的。”
“她首先是個人啊,”女兒卻說,“因為她是母親,就該毀掉自己的一輩子,生一個孩子?她并不是生來欠我的。她被嫁給一個有暴力傾向的男人,這么沉重的傷害,是只為了我,她才去承擔的嗎?”
周彩玉楞在走廊里。
“打掉孩子,她還有體面的工作,如果在當地不好過,可以出來找工作,說不定可以和江爸爸換個地方生活在一起,現在應該幸福又富裕吧。可是,為了生個孩子,卻要嫁給人渣——最后呢,我還是被賣給了沈三強家啊,她沒打掉我,我卻被虐待了十四年,最后還是差點死掉!”
“熹熹!”這次,是江寒松和那位女士一起阻止她說話了。
而周彩玉扶住墻,一時頭目森然,心神恍惚。
如果她當時真的這么做了,人生當然截然不同。
她可以沖進去告訴那個女孩,媽媽不是想讓你受罪的,媽媽只是覺得,你是我們愛情的結晶,你應當活下去。
可是這話她說不出來。
她知道自己為什么沒有打胎,也知道如果時間倒回,她會不管別人怎么說,毅然走上那個手術臺。
可當時究竟是為了什么啊!
留下這個孩子,好嫁進江家,江家條件好,養得起她失去兒子的父母——就算嫁進去了又怎么樣,公公婆婆,小姑小叔,誰會尊重她呢,也許再過幾年,連丈夫都會覺得她家里有殺人犯,她自己輕浮,她吃婆家的補娘家……
她能過得好嗎。
等孩子打不掉了,又被父母安排,嫁了個酗酒的工人。
為什么?為“你總不能不結婚就生吧”“丟人”“我們脊梁骨不要了”?
他們哪還有脊梁骨,從他們養出那個好勇斗狠結果把人打死的兒子開始,他們就應該沒有脊梁骨了!
她為誰活著的?
“她首先是個人啊。”
周彩玉淚落如雨,再沒想到,這輩子第一個認定她是個人,認定她應該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的,是也許還怨懟她的女兒。
這是母女連心嗎,她想,也許女兒恨媽媽把她帶到這個欺凌過她的世界上,可全世界,最終只有這個女兒說了話。
說她是一個人,她不欠誰的,她沒必要為別人犧牲自己的人生。
她在一股沖動下上前,拉開了包廂的門,站在那里,淚眼望著一臉吃驚的三個人。
尤其是那個小姑娘。
她長得很像江寒松的妹妹,但氣質模樣比及江霜潔,好了太多。
或許也沒有強出太多,只是因為她說自己該先做個人,才對她有格外的愛重?
是江寒松先反應過來,起身拉開身邊的椅子:“彩玉,來坐我這邊。”
這就知道了,李微熹輕輕笑了笑:“周媽媽,來坐下呀。”
周彩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的,更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自己這涕淚橫流的模樣。
只知道對面坐著的女士遞了紙巾給她,對方修長的手指白皙干凈,手腕上一只鉆表金光熠熠。
“我是熹熹的養母。”她溫聲說,“您休息一下,慢慢說。”
周彩玉擦干眼淚,看一眼李薇瓏,又有些想哭了。
她覺得這才應該是她理想中江寒松的妻子、她女兒母親的樣子——曼適頤寧,神凈骨清。
她是什么呀,她雖然染了頭發買了新衣,往這對養母女面前一坐,還是像個用力過猛更加狼狽的土包子。
可和養母一樣,坐著都那么好看的女兒,起身給她倒茶水了:“周媽媽別難過,都過去了,以后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江寒松也伸手輕拍她后背:“對,咱們都吃過苦了,以后只有甜了。”
周彩玉心里驀然生出一股怨憤——他不知道,他怎么能知道,人吃了太多的苦之后,往嘴里放糖,那也是苦的。
但是,看看面前素未謀面的女兒,她又說不出來。她當年,還有自己選一條路的可能,女兒呢。
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她只能接受成年人安排的命運,而她生命的絕大多數時光,都是不幸的。
可她現在,活得多好啊。
如果她的孩子也有勇氣從被人打罵虐待的絕境中走出來,給女富豪做養女也不覺得自卑,挺直腰桿做一個從容優雅的好人家的孩子——她做媽媽的,又受過當初那個年代相對很不錯的教育,難道真的就這么一蹶不振下去?
她看看江寒松,他溫柔地望著她,好像一點兒也不嫌棄那些苦難在她身上留下的斑斑“污點”。
他們父女兩個,都這么明亮。
她要當女兒人生中最灰暗的角色嗎。
她擦干凈最后一點淚水,深吸一口氣,心意竟飛快地平靜下來。她對李薇瓏道:“對不住,我剛才有點失態了。”
李薇瓏沒想到她先跟自己說話——也是,江寒松看上去跟她重修舊好了,熹熹這身體身上也流著一半她的血,算下來整個桌子邊的人,只有自己跟她毫無關系。
但女人和女人有時候是能互相理解的。哪怕她們的出身和際遇都不一樣——可苦難有時并不會因為她們的身份就選擇繞路,身為女人,總有些殺機暗藏的大坑在等著吞噬她們。
有人被逼迫嫁給了家暴的丈夫,有人被父親安排和居心叵測的男人結婚。
有人兒子早亡,十多年沒見過女兒,有人親生的骨肉被人害死,死得無比凄慘。
李薇瓏說:“沒關系,我明白的。”
又說:“今天咱們兩家人坐在這里,我要謝謝你們給了熹熹生命,也謝謝熹熹一直陪在我身邊,陪我走過最痛苦的日子。”
李微熹臉上一紅,蹭蹭她:“媽媽說什么呢,媽媽救了我,我當然一直要陪著你了。”
周彩玉臉上泛紅,她一時覺得要謝謝李小姐善待她的女兒,卻又眼紅女兒跟她親,卻只叫自己周媽媽。
還有,她說謝謝,自己該怎么回答?
“這,這,人和人,總之有緣份的。”她終于想到一句話好說,“也許她就應該做您的女兒。所以經過了那么多事情,她還是在您身邊了。您把她養得這么好,真的,我都不知道說什么,我從沒見過養得這么好的孩子。她,她還是命好,真的,苦盡甘來了。”
事前問過江寒松了,江寒松說李小姐對他們的女兒很好,不打算把孩子帶去國外了。
周彩玉一開始有些不舍,但江寒松把李家的事情告訴她,她就一下決定了。
她知道失去孩子多痛苦的,如今自己的女兒是李小姐唯一的寄托,她怎么能把這么珍貴的孩子,從李小姐身邊奪走呢。
李薇瓏望著她的眼神都變得更溫柔:“我們都是做媽媽的,我們彼此明白就好了。”
周彩玉連連點頭,一時竟有些受寵若驚。
面前身價十多億的女富豪,和她竟然同時做一個孩子的媽媽。
“以后你們有什么打算?是回那邊,還是就在這里定居?”李薇瓏捧起咖啡,啜一口,“要是留在這邊的話,倒也不妨常來常往,這孩子以前沒受過父母的疼愛,現在卻有了兩個媽媽都愛她。”
說著望向熹熹:“高興嗎?”
“……有點兒慌。”李微熹卻說,這一句,讓李薇瓏、江寒松都笑了,周彩玉有些不好意思,卻也跟著笑。
可不是嘛,天上掉下來個生母,孩子慌也是應該的。
——她和江寒松都不知道,李微熹慌,是因為李薇瓏先前沒和她商量過這件事。
只說管他們叫“江爸爸”“周媽媽”,沒說萬一他們留下來,她就得有倆媽啊!
理論上講,她用了沈乖乖的身體,就該替她孝敬父母。
但是,江寒松和周彩玉,需要她孝敬嗎?
不說別的,江寒松從親子鑒定結果出來,就給她送了好幾張畫了,從大洋彼岸寄過來,按那個尺寸,算算看怎么也值大五百萬了。
還有這個看著就想撲上來抱著她哭的周媽媽……
替人孝敬父母沒問題,但替人享受父母的寵愛,這不是更對不起沈乖乖在天之靈嗎。
她暗嘆了一口氣。
七月半的時候,她已經在這個世界的“李微熹”墓前把沈乖乖的畫像給燒了,暗戳戳拜托那個自己給沈乖乖送去,想著這下,可以放下對沈乖乖的那幾分不好意思了。
結果才過去不到一個月,她要替沈乖乖父母雙全了……
——你要是在天有靈啊,就保佑你親爹親媽他們倆好好過日子吧!真的別來再呵護我了!沈……不,江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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