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人間一月份，窗外飄起了雪，在門前積了幾丈高。

        春枝找來一件狐毛斗篷給南榮杏披上，替她理了理衣襟，叮囑著：“夜里寒，殿下莫要著涼了。”

        彼時南榮杏正靠著窗臺發呆，看著徐徐飛舞的雪花，她終于明白活著的感覺真好。

        她忽然想到什么，側頭過去尋春枝。看見她正為自己系衣上的襟帶。

        “春枝。”她柔聲開口道，“若有天我死了，你該當如何？”

        春枝似是被嚇到了，南榮杏一臉愁容的模樣令她心生不安。她慌亂應道：“殿下福澤綿長，定不會這樣早早離去的。”

        “我只是假設。”

        “奴的命是殿下救回來的，若殿下離去，那奴也無所牽掛了，定當隨殿下而去。”

        南榮杏看她臉上寫滿了“去意已決”，忍不住抱了抱春枝。

        她輕聲說：“我從未把你當作下人，不用如此自稱。”

        “殿下”

        春枝是南榮杏之前成年在人間渡劫時遇到的，那時她家破人亡，父母都被山上的一只狼妖叼走了，南榮杏看她無依無靠，便收留了她在身邊。

        她也不是沒想過教春枝術法，只不過春枝天生不走修真道，缺乏靈根，于是留下來伺候南榮杏。這么多年，她無怨無悔，心甘情愿地對少君殿下好。

        她每日都有吃靈藥，才能與南榮杏相伴這么久。

        “我知道殿下與仙尊都是極好的人，不會如此命薄的。殿下若是有心事，可以告訴我。”

        南榮杏微笑著，搖了搖頭。

        重活一次，她要做的事有很多。

        雪落滿枝頭，幾朵寒梅搖搖欲墜，那是這一片瑩白中唯一的幾縷色彩。

        南榮杏輕輕揮手，那梅花被綠光交織成的網環繞，頃刻間匯入花心。

        少君殿下醉酒半月的事在天元門傳的沸沸揚揚。

        沒了恬靜可愛的小殿下，這半月門派里眾人百無聊賴，都無心修煉了。

        此刻得知小殿下醒了，南榮杏的寢居門外甚是熱鬧。

        眾人互相擁擠著，揣上了自己的禮物來探望殿下。

        “殿下，這棗果剛從昆侖山摘的，又大又甜，還能補仙氣！”

        “殿下，我給你帶的，琉璃盞，有安神效果！”

        “殿下”

        南榮杏正站在門邊，接受著門派弟子的好意，她一邊接一邊道謝，兩只手快拿不完了。

        誰曾想大家這么熱情，她不就睡了半月嗎？

        摘棗果的高個子嚷嚷道：“殿下，這半月我們可無聊了！”

        眾人紛紛附和。

        南榮杏呵呵笑道：“讓大家擔心了，謝謝你們的禮物，過幾日身子好了便去找你們玩。”

        “你們很閑嗎？不用練功？”熱鬧的氣氛被一道男聲打破，帶著些許莊嚴。

        南榮杏看向來人，剛才擁擠的人群驟然作鳥獸散去了。

        “阿杏，你醒了？”他看見南榮杏，似是有些意外。

        正是害她性命，讓她日思夜想，恨至骨髓，她的青梅竹馬，滕鶴。

        怎么，看見她沒事，他很失望嗎？

        南榮杏一時呆楞，兜里的棗果掉了幾顆。滕鶴眼見，滿是嫌棄之色：“阿杏，這些無用的東西，下次莫要再收了。”

        本以為會與以前一樣，唯他是從，將棗果扔掉，然后去拉他的手。

        但下一秒，滕鶴看見她蹲下將果子一顆顆撿起來，聲音依舊是軟糯的，卻帶著幾分涼意：“都是大家的心意，哪里是沒用。”

        罷了又輕笑一聲：“總比有人居心叵測來的要好。”

        滕鶴沒聽出她語氣里的諷刺，只當是她剛醒，意識不清。”

        “阿杏，仙尊讓你去找他。”

        南榮杏站起身，凝視著眼前人的眸子，她以前怎么沒發現，他的眼神這么冰冷，哪里有絲毫愛意。

        只可惜自己看清的太晚，付出的代價居然是自己的命。

        “知道了。”說罷便繞過滕鶴，徑自去了。

        門中大堂，南榮杏走進去時，空無一人。

        她環顧四周，幾處高位赫然立在上方。

        里屋走出一個男子，姿態莊嚴，眉眼鋒利。

        “爹。”南榮杏叫道。

        南榮濮坐在高位上，招手讓南榮杏走近些。

        “杏兒身子如何？”他說道。

        “已無大礙。”

        南榮濮不咸不淡點點頭：“身為天元門少君，言行舉止都要注意，這種事，沒有下次了。”

        “女兒知曉了。”

        “杏兒身子消瘦不少，爹讓廚房多做些你愛吃的，先補好身子。”

        頓了頓，他面帶憂色。

        “爹可是有憂心事？”

        南榮濮嘆了口氣：“前些日子門派大會，滕鶴拿了魁首。爹看你年齡也不小了，可有考慮婚配之事？滕鶴資質不錯，為人板正，滕家有意，但爹在猶豫，你的想法呢？”

        南榮杏心中一驚，上輩子提到這件事，自己歡喜不已，求著南榮濮同意，但他不知在猶豫什么，一直沒允準。后來沒法子，才應下了。

        南榮杏想，如果那時她聽順了爹的話，下場是不是不至于這么慘？

        她咚得一聲，跪在地上。

        “爹，女兒還未考慮這事。女兒只想潛心修煉，讓自己配的上少君這個身份。”

        南榮濮也有些意外，自己的女兒終于長大了，開始考慮未來了？

        “好，爹相信杏兒，定不會辜負我的期望。”

        “女兒懇求，爹下次莫要再提婚嫁之事了。”

        “行行行。”

        南榮杏回到寢居時，春枝站在門外。

        “殿下，您可算來了。衛少爺在里面等您。”

        南榮杏推開門。

        衛楚正翹著二郎腿，大搖大擺地往嘴里塞弟子送給她的棗果。

        “喲，來了。”

        “衛楚？你來做甚？”

        衛楚直起身，咽下最后一口果子：“來看看你啊。你這果子不錯，挺甜的。”

        南榮杏在他身旁坐下：“你是來看我死沒死的吧。”

        他又想伸手去拿，卻被一巴掌拍掉。

        “這么小氣？不就吃你幾個果子。”衛楚挑挑眉，“我說你沒事喝什么酒啊，就你那一杯倒的酒量，是怎么喝光了一壇桂花釀的？還睡了半月，你不在，我都快發霉了。”

        南榮杏也嘗了口：“沒我你活不了了？”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剛剛被仙尊說教了吧，活該啊你。”

        “想多了，爹才舍不得罵我呢。”

        “那找你干嘛。”

        “他問我想不想嫁給滕鶴。”南榮杏淡淡說。

        約莫有一瞬，衛楚的手停在半空，又縮回去。

        “你同意了？”

        “沒啊，我還想多活幾年。”南榮杏手摸空了，沉聲說，“衛楚，你把我棗果吃完了。”

        衛楚站起身欲走：“不就昆侖幾顆破果子么，改天小爺賠你十筐。”

        看著衛楚的背影走遠，南榮杏撐著下巴呢喃：“衛楚啊”

        衛家大公子，法力在南榮杏之上，威名比自己還大，天元門誰不知道他是個霸道蠻橫的主，也就南榮杏這能收留他。

        可惜天妒英才，過不了幾年，衛楚就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的，法力廢盡，挑斷筋骨，扔入了亂葬崗。

        昔日威風凜凜的少爺，卻死的這樣凄慘。

        南榮杏為此低落了好一陣，衛楚雖然看起來不講理了些，但對她還是不錯的。

        他還能得意幾年，全看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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