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開封城（二）

走在前面的是一群群饑兵，十幾歲到四十幾歲的人都有，闖營收十五歲以上，四十歲以下青壯男子為饑兵，但是實際上里面四五十歲的饑兵隨處可見。

黑壓壓的饑兵走在最前面，他們個個衣衫襤褸，面容菜色，臉上盡是麻木絕望和猙獰。饑兵們大多手上沒有什么像樣的武器，更多人手上沒有武器而是持著短撅、鋤頭等物，還有人手上挑著擔子，用來挖掘城墻，做擔土之用。

開封城城高墻厚，蟻附攻城根本無用，普通的云梯探不上開封城的墻頭，要想攀墻進攻，但是得用大云梯，用梯頭沉重的鐵鉤鉤住城墻。

然云梯大而沉重，建造移動不利，流賊曾以云梯攀抵城下，城頭官兵放大炮擊之，云梯俱毀。云梯戰(zhàn)術不行只能用土方法剜城，用龐大的人力挖通城墻。

事實上，李自成的闖營攻打城池最常用的兩種方法，一是用內(nèi)應破城，這方法最是簡單，二是闖營常用的“挖城”戰(zhàn)術。

“自成每攻城，不用古梯沖法，專取瓴甋，得一磚即歸營臥，退后者必斬。取磚已，即穿穴穴城。初僅容一人，漸至百十，次第傅土以出。過三五步，留一土柱，系以巨索。穿畢，萬人曳索一呼，而柱折城崩矣�！�

流賊四面圍城，各處城垣挖出了大小洞口不計其數(shù)，再往洞口填入火藥用來炸塌城墻。其中大梁門這段城墻被挖大小洞口二十三個，其中有一大個洞口挖得很深，往里看去只見得黑黝黝一片，陰森無比。

這個洞口是流賊破城的重要沖破口，也是城內(nèi)守軍誓死守護的缺口，守軍在城上挖掘孔洞，往里投以磚石或者用長矛向下突刺，用來殺傷洞內(nèi)剜城的流賊。

守軍或者在城上鑿橫道，聽城下有聲便灌以污穢用來毒死流賊，這是一場極其慘烈的攻防之戰(zhàn)，攻守雙方在這場戰(zhàn)爭中拼盡了智慧。

一群群饑兵朝著城垣前進，在他們身后則是大批的步卒壓陣，闖營之中紀律嚴明，自圍城之日起，李自成便頒下命令：

“窩鋪內(nèi)藏匿婦女者斬�！�

“臨陣無得反顧。”

“前者死，后者繼進�！�

每次攻城，唯有挖出規(guī)定的城磚，至少鑿取三塊墻磚，挑出規(guī)定的土量，至少兩擔，才可以回營休息，敢有猶豫后退者必斬。

為了監(jiān)督他們，每隊饑兵后面，也必有步卒押陣，有怯而后退者立斬之。

攻城多日來，海量的饑兵不是死在城上守軍中，而是死在押陣的隨隊步卒內(nèi)。闖營之中有五重戰(zhàn)陣，饑民炮灰最外，次步卒，次馬軍，再次老營驍騎，最內(nèi)是老營家口。

攻城之戰(zhàn)時，老營最后壓陣，馬軍監(jiān)戰(zhàn)，步卒驅(qū)使饑民炮灰填好挖洞。

對于流賊們來說，饑民最是不值錢，對他們來說只是用來攻城消耗城內(nèi)守軍的一個個數(shù)字而已，攻打開封連日下來，四面圍城外面皆是挖洞被打死的饑民，也只有少量的步卒死傷，監(jiān)戰(zhàn)的馬軍和老營驍騎幾乎就沒怎么動過。

饑民們蹣跚而走，或數(shù)十人一群或百十人一群，在他們則跟著監(jiān)戰(zhàn)的步卒。這些步卒持著刀盾和弓箭，基本都帶著氈帽或者紅笠軍帽，身穿短身罩甲或者長身罩甲，看他們的裝扮好多都是官兵。

流賊的前幾次大捷，此時的流賊之中好多都是投降的官兵，而官兵好多也都是陜西兵，入了流賊營中他們根本不用磨合就能快速融入進來，因為李自成羅汝才和他們手下一干將領和老營也全都是陜西人出身。

步卒呼吼咆哮，驅(qū)趕著饑民前行，有時候連踢帶打，看向前面的饑民之時眼神冰冷無神，暴戾嗜殺。他們是步卒，自然而然地掌控著饑民的生命，戰(zhàn)時只要他們認為饑民中誰在怯戰(zhàn)后退就可以當場斬殺。

浩蕩的饑民被驅(qū)趕前行，距離饑民一段的距離便是流賊大隊的步卒陣列，形成肅殺的戰(zhàn)陣，火器兵，長矛兵，弓箭兵密布。

大隊步卒列陣而來，肅殺一片，內(nèi)中旗海飄舞有若滔海，旗幟翻卷中盡是顯露“闖”字和“羅”字。

俗話說，人過一萬，無邊無沿，人過十萬扯地連天。流賊列陣而來，從西到北好似綿延到天邊，人海讓人望之絕望，根本升不起出城野戰(zhàn)的念頭。

在大批的步卒戰(zhàn)陣后面，流賊的火炮也開始出動，一輛輛沉重炮車朝前推動著，車上多是大將軍炮或者威遠炮和大佛郎機火炮。

這些火炮都重達千斤之上，威力巨大但是精度不敢恭維，多用于正面攻城之上，除了重型火炮之外流賊還有數(shù)百門大小銃狼機。流賊在一些斷壁殘垣之上墊松柏為臺，筑以土，設炮臺多個。

每臺高三丈，廣五丈，長十余丈，上可容百十人，炮臺之高幾與城墻高度持平，流賊炮手大施手腳，每日以最猛烈的炮火向城墻轟擊。

炮臺對城內(nèi)守軍威脅最甚，因為他們使用的是大銃狼機和小銃狼機，這類小佛郎機炮靈活實用，可高低射角，調(diào)轉(zhuǎn)炮口。

射程不遠但是精度高，城內(nèi)守軍只要被炮子打中就是身體分為兩半的結(jié)果。

最后在火炮車隊后面，無數(shù)奔騰呼嘯的馬兵，何謂馬兵？最簡單基本的要求就是會騎馬，在流賊之中，不論你是饑兵還是步卒，只要你會騎馬就能升為馬兵，享受著當馬兵的豐厚待遇。馬兵多穿藍衣，奔騰呼嘯不斷，卻是監(jiān)視著前面的步卒大隊，這就是流賊之中殘酷的法則，生命一層層地被掌控著。

若想要活命，想要做人上人那就要拼命向上爬。

潮水般的流賊涌向開封城，在五六里之外，開封城外城的土堤處，源源不斷的饑兵和步卒還在向前涌入。

土堤外面又是一批批密密涌集著的騎兵，這些騎兵便是流賊之中的老營精銳，這是李自成羅汝才等人能夠打天下的根基。

這些老營騎兵精銳無比，身上皆披甲，多是暗甲，或是厚厚棉甲或是鑲鐵棉甲，顏色為藍，鼓囊沉重。而且這些老營精銳身邊不只一匹戰(zhàn)馬，每人多是擁有三匹戰(zhàn)馬，而且戰(zhàn)馬上佩戴雙插和馬上作戰(zhàn)用的馬刀、馬叉、偃月刀等兵器。

流賊老營是真正的騎兵，最次的都能馬上熟練劈砍殺人，論起戰(zhàn)力來可以與清兵中的步甲和馬甲兵媲美，甚至內(nèi)中一些核心老營精銳有著與清兵巴牙喇相當?shù)膽?zhàn)力�！�

土堤上，對著大梁門正面方向，遠遠的一桿大旗飄舞，白鬃大纛銀浮屠，旗高數(shù)丈，旗纓雪白，皆用馬鬃而制，旗桿銀白，皆用白銀所制。

大旗前方，一群藍衣劇賊簇擁著一中年漢子。

這漢子身著藍色箭衣，頭戴白色氈帽，帽上有紅纓，身披大紅破舊披風，腰上掛著一把寶劍。其人身材魁梧，滿面虬髯，然左眼瞎了，但是完好的右目，顧盼間不時閃過銳利的精光。

他目光冷漠，身形筆直端坐在馬背之上，看著源源從小道踏入的饑兵人馬，這座孤城，他已經(jīng)圍了兩個月了。

良久他緩緩道：“撤出宋門圍堵的一個口子，讓袁兄弟的小袁營填補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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