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的客廳讓渡珣感覺回到了大學期末周的圖書館，每個人都頂著亂糟糟的頭發和青黑的眼圈，抱著晦澀的專業書埋頭苦讀，也許是為了不掛科，也許是為了拿個高績點。

        渡珣也不例外。大學專業不擅長也不喜歡，只要求不掛科。

        “姐，你看這個像嗎？”還是小林最先找到一個有點像的。

        黃木萱抑制不住眼里的希冀，對著書仔細辨識。

        渡珣看見她眼里的光一點點熄滅下去，最終只剩殘存的火星還亮著微弱光芒。

        黃木萱勉強笑笑：“很像了，還是有點差別。”

        小林也有些失望，坐回去繼續找，直到陳昭回來一起找……

        不知不覺，夜幕降臨了。

        這次來的不再是盛著公主靈魂的管家，而是徹徹底底的公主。

        公主歡快的招呼大家：“尊貴的客人們，我們是時候享用美味的晚餐了。哦，這也是各位在這里的最后一頓飯，大家一定要好好享用。”

        最后的晚餐么？渡珣笑了笑。

        大家如一群傀儡般跟著走去宴客廳。

        公主突然回頭看著黃木萱，眼神復雜道：“累嗎？”

        黃木萱無奈笑了笑，半晌才回答：“累，很累。”

        “這么堅持，何必呢？”

        “因為我是唯一一個還記得他的人。”

        靠著寫下的日記、拍下的照片，還有畫下的畫，黃木萱不斷喚起被洗刷的記憶，不斷提醒自己，有一個你深愛并且深愛著你的人，他死了，但是他的的確確存在過，只不過……大家都忘記了，

        所以你一定要記住他。

        記得他哭過、笑過，生過、也死過。

        常說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死亡是人的□□死亡，第二次是人的靈魂死亡，第三次死亡，是那個人被所有人遺忘的死亡。第三次死亡之后，他有沒有存在過都不重要了，因為沒有人還記得他。

        陸斯安……似乎也只有渡珣知道陸斯安存在過……不，渡珣自己都不確定陸斯安在現實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過。在渡珣目前的認知里，陸斯安只存在于他的夢里，那個消失了十年的夢……

        公主輕松道：“不用幫我找秘術了，我已經回到原來的狀態了……那些書就送你了，希望你早日實現愿望。”

        “謝謝。”

        “但是記住，離祂遠一點。”

        “我會的。”

        渡珣很少見到黃木萱發自真心的笑。

        大家都坐到餐桌邊。

        渡珣一邊嚼面包一邊思考：黃木萱到底跟公主說了什么，公主現在的確很像一個現實中的人……還有那個“祂”是誰，讓渡珣看到黃木萱和陳昭的人？

        這一切在黃木萱眼里，渡珣就是在走神。

        “沒休息好？”

        “有點。”渡珣拉回思緒，“趙哥，今天有什么發現嗎？”

        “沒有，估計要晚上出去看看。”

        “哦？”公主望著這邊，臉上掛著虛假的驚奇，“這位客人好聰明，竟然預測到了接下來的任務。”

        眾人皆是一陣慌亂。

        就這幾日來的觀察，每次發生危險、這群玩家每次減員都是在夜晚，夜晚讓他們出去簡直就是送死！

        光頭瞪著赤紅的雙眼，手里拿著餐刀對公主吼道：“不出去會怎樣！”

        “不出去？”公主漫不經心擦了擦嘴角，笑道，“今夜十二點，城堡會在月光的洗禮中融入這片大地。”

        城堡會坍塌。

        光頭一下子就跌坐回椅子，半死不活的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溢滿了恐懼和絕望。

        “那我們的任務是什么？”陳昭比他們冷靜多了。

        “探尋教堂的真相。”公主從容起身，歪著頭，“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話畢，公主走到黃木萱身邊，讓黃木萱伸出右手。

        黃木萱很驚訝，但也照做了。

        公主在黃木萱手里畫了一個神秘的符咒，爾后雙手合十，喃喃一段咒語，隨后睜開清明的雙眼，道：“我們都是為了虛無的希冀活著，但是我希望你比我幸運，希望再渺茫也能找到。這是我能幫你的最后一步了。”

        黃木萱收起右手，誠摯道：“多謝您，親愛的公主殿下。”

        公主小手一揮轉身就走：“不必，能不能找到最后的結果還得看你自己。”

        不論npc還是玩家，我們都不過是神明腳邊的一只螻蟻、手里的一個玩具，沒必要一直對立。

        這是黃木萱跟公主說的話，公主當真了。

        去教堂的路上，渡珣問黃木萱：“城堡沒有了，那公主……”

        “她說，她要去尋找下一個管家和下一批仆人，住進一個新的城堡。”

        “那我們……”光頭狗腿的湊了過來。

        “我們？食物啊。”

        光頭打了個寒顫，瑟縮了回去。

        小林走在夜色中，也在瑟瑟發抖：“姐姐，我們真的要去教堂嗎？”

        黃木萱白了渡珣一眼：“教堂安全？”

        “嗯。”渡珣無奈的點點頭。

        陸斯安清理過的地方，肯定安全。

        還沒等走到教堂，眾人就聽到教堂那邊傳來嘶啞駭人的嘶吼聲。

        光頭幾個人被嚇得撒腿就往回跑。

        “城堡會塌的！”黃木萱下意識阻止。

        光頭跑遠了。

        黃木萱無奈。

        反正都是一死，光頭應該更能接受現實里也可能遭遇的死亡。

        渡珣仔細辨認那個聲音，推測：“我去教堂的時候那邊有一個老教徒，應該是他的聲音。”

        “13級守關boss？”

        “不是。”渡珣臉色一沉，搖頭。

        守關npc已經被陸斯安清理掉了。

        “應該是這個世界已經出現了異動，所有npc都感知到了。”

        渡珣也這么猜測。

        所以他現在格外擔心陸斯安的狀況。

        陸斯安也算是npc，對世界異動的感知比他們這群玩家強烈很多，受到的影響也嚴重很多。

        他們前往教堂的玩家只剩六個人了。

        渡珣粗略估了一下幾人的能力，黃木萱保護自己和小林絕對沒問題，陳昭自保肯定沒問題，剩下兩個人……渡珣不在乎。

        渡珣當下立斷：“我有點事，你們先去。”

        黃木萱下意識想攔住他，還是收回了手，嘟囔道：“又去找他老情人。”

        陳昭淡淡道：“有時候你們還挺像的。”

        黃木萱挑眉：“怎么說？”

        “為了自己愛的人，奮不顧身。”

        “換句話說，為了自己的愛人而活？”黃木萱調侃。

        陳昭也不避諱：“可以這么說。”

        黃木萱閉口不答：“那你呢？聽說進入游戲需要很強很強的執念，強到可以召喚神明的執念。你的執念是什么？”

        “也許是，找到背后的真相吧。”陳昭看向虛無的遠方。

        陳昭的父親在陳昭高中的時候生過一場大病，下了十幾次病危通知書、住了很久icu，結果在一次搶救中奇跡般活了過來，還跟沒事兒人一樣。自那以后，父親就經常神神叨叨跟陳昭說，有一個神明可以拯救所有人的生命，可以拯救萬物。

        陳昭自然是不相信。他只當父親一場病魔怔了，甚至懷疑他是不是進了什么奇怪的組織。

        一年后，父親突然發病了，那場折磨了他們家十幾年的病，卷土重來。

        十年前，那場病擊垮了母親。這一年，那場病帶走了父親。

        陳昭開始懷疑。

        他依稀記得母親曾經也是這樣，突然病就好了，沒過幾個月又突然病發、去世。

        父親去世后很久，他都在研究這些、尋找類似的資料，甚至不放過每一個地方、每一個人大難不死的案例。

        也因此，他結識了很多前輩，很多正在經歷游戲的前輩。

        兩年后，他自殺了。

        他來到了游戲世界。

        那些結識的前輩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個一個離開，和他們當初進入游戲之前的死亡場景一模一樣。有的前輩甚至是突然就消失了，連陳昭的記憶都在被抹除。

        陳昭意識到的時候，只能把殘存的記憶寫下來。

        他后來的執念就是摧毀這個游戲世界。

        既然絕大部分人還是要以同樣的方式、甚至更痛苦的死去，那何必茍活那一段日子？

        渡珣想到一個離核心游戲世界遠一點的地方，但是當他跑到教堂附近一片樹林的時候，心慌的厲害，索性就不跑了，開始呼喚陸斯安。

        當他叫出陸斯安的名字時，渡珣感知到陸斯安來了。

        但是陸斯安沒出來。

        渡珣失笑，朝著樹林深處道：“今天我破例了，你不用等到傷口痊愈才能見我，但是，我現在就想見到你，陸先生。”

        渡珣看見黑暗里走出一個黑影，在月光的照拂下，那人的身影越來越清晰，直到他來到渡珣眼前。

        渡珣二話不說就擼開陸斯安的袖子，發現傷果然更嚴重了。傷口表面泛著陰森駭人的黑氣。

        “我沒動手……”陸斯安著急道。

        渡珣皺眉，直直看著陸斯安的眼睛：“這個游戲世界在崩壞？”

        陸斯安點頭，猶豫著說出了口：“公主用了符文，夜晚十二點，公主將和城堡一起永遠沉睡……”

        渡珣想起公主讓他們去教堂。也許，教堂的確是唯一一個安全的地方。

        “公主的目的是什么？”

        陸斯安搖頭：“我只知道她召喚了其他神，祂過來了，這個游戲世界的神也放棄了這塊領域。明天你們離開之前，教堂會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那你呢？”

        “我會在游戲世界崩塌之時離開，去下一個世界。”

        “你的傷怎么回事？”

        “……”陸斯安閉口不答。

        見陸斯安不愿意回答，渡珣索性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你和游戲世界有著很強烈的感應，一旦游戲世界出現異動，你也會受到影響，崩壞程度越大，你受到的影響也越大，對嗎？”

        不需要陸斯安作出反應，渡珣已經確定了。

        “如果我不說，你就不打算出來見我了？”渡珣氣笑了。

        “你說的……”

        渡珣看陸斯安還委屈起來，突然就心疼起來。

        渡珣不知道陸斯安在游戲世界里待了多久。但是在他獨自在這個世界里的時候，他每天做的就只有接取命令、服從命令、執行命令。沒有人對他說過：有些規則是可以不必遵守的；也沒有人告訴他：你是一個自由的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至少在我心里是這樣。

        “作廢了。“渡珣輕輕捧起陸斯安的手，溫柔道，“聽話，早點離開這個世界，我會盡快去下一個世界找你。”

        “可是……”

        “放心吧，接下來的問題我可以解決。但是再這樣下去，你的傷會越來越嚴重。”

        陸斯安想說，我不會死。

        但是在渡珣的注視下，他突然就反應過來，他是可以相信他的，他想要保護的人越來越強大，未來，也許他也還會反過來保護他。

        “好。”陸斯安吐出釋然的一個字：好。

        渡珣拉著他坐到一邊，在月光下閉著眼，靠在陸斯安身上，輕輕道：“我再和你多待一會兒。”

        陸斯安輕輕摟著渡珣，沒說話。

        良久，渡珣開始自顧自說話，聲音細微到幾乎聽不見。

        “夢里，我也曾經靠在你肩上，跟你一起看月亮，跟你說，我今天吃到了一個很難吃的面包，特別干硬，還好有牛奶可以就著。你說，你沒有吃過面包，我還答應你，我要帶你去吃。”

        陸斯安的記憶一片模糊，但是依稀可以看見，遠方，一個人靠在另一個人肩上，安安靜靜的。溫柔的月光灑在他們身上，他們似乎是一具潔白的連體雕塑，圣潔、卻又遙遠。

        “我有一點印象……”陸斯安緩緩開口。

        渡珣睜開眼，緩緩起身，輕輕抱住陸斯安：“你會想起來的，我也會。”

        “嗯。”陸斯安正經回答。

        渡珣輕笑：“下次我抱你的時候，你也應該抱住我。”

        陸斯安仔細咀嚼這句話，笨拙地伸出雙手，回抱住渡珣。

        渡珣感受到陸斯安左手握著的權杖硌在他胳膊上，有些不舒服。

        但是這都不重要。

        他會做到的。

        兩個人長久的相擁在一起，似乎時間已經停止，似乎他們，只是兩具相擁的雕塑。

        “時間差不多了，陸斯安先生。”

        渡珣感受到陸斯安的身體越來越弱、氣息越來越微弱，終是不舍的松開了手。

        陸斯安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微涼的雙指輕輕撫在渡珣眉心：“我會在下一個世界等你。我相信你。”

        渡珣閉著眼，感受到眉間的涼意漸漸散去，才緩緩睜眼。

        有些事還得去解決，有些真相還要去揭曉，不然，怎么對得起他的信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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