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了我去接她的，怎么這丫頭又提前到了？”張沈飛一邊說，一邊從對面的床上扯下滬上海那黑黢黢，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花開富貴”枕巾，開始擦拭自個兒的大頭皮鞋。

    佟洛陽咋舌，雖然因為滬上海這三年來從不洗枕巾，他的枕巾已經被寢室眾人默認為擦腳布。

    但他自詡是個厚道人，每次看到還是忍不住發表一番感慨。

    “你丫的，真夠缺德的，上海回來要是發現了饒不了你。”

    “你小子一個中原人裝什么四九城土著啊？？”張沈飛剜他一眼，“饒不了饒的了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們這些家伙，嘖嘖嘖。”佟洛陽道。

    “你以為自己比我們好到哪里去？？看到惡行不制止，而是沉默以對，也得視為同罪。”張沈飛說著話，手上的動作不停。

    左邊的鞋擦的锃亮之后，又換右腳，一雙鞋擦的能映出人影之后，仔細欣賞一下，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成了，就這樣吧。”

    打扮的風流倜儻，瀟灑無比的張沈飛走出宿舍，朝著樓下走去。

    到樓下，就看到婁曉娥穿著一條粉藍色的金絲絨長裙，外搭一件白色的小披肩，腳下踩著咖色中跟系帶小皮靴。標志性的胡蘭頭雖然還是那樣，卻額外戴了一個和鞋子同色系的兩指寬小發箍。

    這幾年人民的裝束趨于保守，大部分女孩子穿上綠軍裝和藍色工裝，早已經不復五十年代萬紫千紅的裝束。

    咋一看婁曉娥這幅打扮，張沈飛瞬間便有了耳目一新的感覺。

    他走過去，調笑：“呦，這是哪里來的大妞兒啊？？怎么打扮的這么打眼？”

    知道他這是在夸自己，婁曉娥捂著嘴笑的很開心：“我爸爸老說讓我融入大家，不要搞特殊化，這套衣服是我大哥從滬市外匯商店給我帶的，我還是第一次在學校穿呢。”

    “低調點挺好。”兩人并肩而行，婁曉娥的裝扮引起不少人的側目，不過燕京大學的學子們一向自認比旁人開放，接受度更高，頂多也就是多看兩眼也就罷了。

    兩人走到自行車棚，張沈飛開鎖，長腿一邁跨坐在車上，朝著婁曉娥甩頭，示意她上車。

    待到兩人坐穩，張沈飛用力一蹬腳蹬子，自行車立刻便竄出去。

    婁家的小洋樓也在東城區，不過不在交道口附近，而是離金魚胡同不遠。

    婁家是一棟俄式的兩層洋樓，紅瓦頂白墻大窗戶。每扇窗戶周圍都裝飾了一圈抹金的波浪花紋，拱形的鐵藝雙扇大門緊閉。

    婁曉娥在距離大門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跳下車，踩著小皮鞋噠噠噠跑過去，啪啪拍著門環，脆聲叫道：“媽媽，媽媽開門呀。”

    待到張沈飛上前，她噘著嘴道：“家里的屋子離門口還有一段距離呢，走過來怎么也得七八分鐘，咱們等一下。”

    以前家里有門房和傭人不覺得什么，現在偌大的房子只剩下他們家幾口人，有時候覺得忒不方便。

    但她又不傻，知道這些話只能心里想想，萬萬不敢說出口。

    兩個人在鐵藝大門外等了足足有好幾分鐘才看到別墅的大門打開，緊接著，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梳著賈張氏同款發型的女人走出來。

    女人一邊走一邊看向婁曉娥身邊的張沈飛，悄無聲息地打量著他。

    婁曉娥臉上帶笑，扭頭朝著張沈飛小聲道：“這是我嫂子，她在看你呢。”

    張沈飛淡笑：“都說丈母娘瞧女婿，越看越滿意。也不知道嫂子對我這個婁家的準女婿的第一印象怎么樣？”

    婁曉娥臉嗖地一聲就紅了：“什么……什么準女婿？誰要嫁給你了？？”

    張沈飛撓撓頭，一副疑惑的樣子：“不嫁給我嗎？那我今兒到這里來是干嘛的？要不然……那我走？？”

    說完，還輕嘆一口氣，一副崽兒，爸爸對你很失望的樣子，扭頭就打算推著自行車離開。

    婁曉娥登時急了，一把拉著他的衣擺：“干嘛啊你？都到了這里了。怎么還能打退堂鼓？？再說了，誰說，誰說不嫁給你了……”

    說到最后，儼然已經不好意思跟張沈飛對視，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當然，如果她能看到自己腳尖的話。

    張沈飛壞笑地磨了磨后槽牙：“小樣兒，我還治不了你了？？”

    婁曉娥察覺自己被戲弄，氣的噘著嘴。

    兩人調笑間，婁曉娥的嫂子嫂子已經打開門：“蛾子回來了？怎么不提前打電話讓你哥去學校接你呢？這路多遠啊，還得騎自行車回來……”

    婁曉娥撇撇嘴：“爸爸不是早說了不讓我們亂用汽車嗎？哥哥前幾天不是還因為偷偷開汽車去那個狐貍……那誰家被責罰了嗎？我可不想落個跟他一樣的下場。”

    婁嫂臉色驟然一變，很快又恢復正常，繼續笑著：“這位就是張沈飛吧？老聽我們家蛾子在家提起你……”

    “嫂子，你瞎說什么呢？我什么時候老提起他了？”婁曉娥打斷她，噘著嘴。

    原本剛才的交鋒她就落了下風，要是再被嫂子把家里的事情都抖落出來，那她才是真的在張沈飛面前徹底沒面子了呢。

    婁曉娥嫂子捂著嘴偷笑：“行行行，沒有，你沒有。我張沈飛同志，我們家蛾子在家可是從來都沒有提起過你的，一次都沒有。”

    這不是欲蓋彌彰嗎？嫂子真壞！！婁曉娥撲上去就要去捂嫂子的嘴。

    好在對方見她真的急了，也就不再逗她，正色道：“爸媽都在家里等著呢，咱們趕緊進去吧。”

    三人于是穿過院子走向別墅。別墅一共有三層，前面的院子里種了各色花草，擱在春夏應該是百花齊放的時刻。

    可惜現在已經入冬，前幾天又才下了雪，大部分位置都是枯黃一片，只有冬青還在孜孜不倦地為這個冬日的花園提供一點點的生機。

    四九城四合院多，不少有身份，有地位的都是住在三進，四進，乃至五進的大四合院里。

    像婁家這樣的小洋樓并不多，張沈飛饒有興致的觀察著。

    走進別墅內部，張沈飛發現里頭居然是中式裝修，屏風，巨大而又笨重的紅木家具，還有各種名家字畫，彰顯出主人的格調。

    一字型的沙發上，坐著早幾年在軋鋼廠見過寥寥幾面的婁振華夫妻，一旁的單人沙發上的男子三十多歲，想來是婁曉娥的哥哥婁曉峰。

    “爸媽，大哥，這就是張沈飛。是我的，我的朋友……”介紹身邊男人的時候，婁曉娥在父母哥哥面前罕見的帶上了一抹羞澀。

    “大飛，這是我的父母，大哥……”

    “伯父，伯母好，大哥你好。”張沈飛把帶來的東西放在茶幾上，立刻恭敬地對著二老鞠了一躬，又跟已經站起來的婁曉峰握手。

    婁振華稍稍頷首，倒是婁曉娥的母親看到張沈飛長的俊俏無比，臉上立刻浮現滿意的笑容：“從燕京大學過來辛苦了吧？快請坐……小菲，趕快去泡茶。”    
    婁曉娥嫂子答了話，走到一旁去泡茶。

    在婁母的熱情招待下，張沈飛坐在了跟婁曉峰相對的單人沙發上，婁曉娥則是坐在母親身邊，依偎著她。

    “你這孩子，來就來唄，還帶什么東西……”婁母眼神在桌上的東西上打了個轉，麥乳精，大白兔，巧克力，都是這個年代拿出去挺好的東西。

    但是放在他們婁家，就不夠看的。

    要是擱在以前，她說不定會直接甩臉子，不過現在的婁家在婁父的要求下一貫低調習慣，此時雖然心中有些不滿，倒也沒表現出來。

    宋小菲送了茶和茶點過來，一一擺好之后，便坐在了婁曉峰身邊。

    婁曉峰撇她一眼，悄無聲息地翻了個白眼后，不動聲色地往另一側挪了一點。

    宋小菲的眼中閃過一抹失落，但很快又調整好。

    婁母笑瞇瞇地看著張沈飛抿了幾口茶潤喉之后，便查戶口似的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無非是家里幾口人，人均幾畝地，地里幾頭牛之類的……丈母娘看女婿嘛，不都是這些嗎？
    張沈飛有問必答，提到家里還有十個侄兒之后，引起婁家眾人倒抽冷氣聲一片。

    常規問題之后，婁母消停下來，一旁的婁振華放下手中的報紙。起身：“沈飛？”

    張沈飛知道，正題來了，禁不住挺直了腰桿：“伯父。”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是十年前，那個時候你才十八歲，因為幫助政府抓到了敵特，在區管所受表彰……”婁父開始憶古，“后來你進了軋鋼廠，還編了掃盲的小品，在四九城掃盲動員大會上大放異彩。”

    張沈飛不知道婁振華這會兒提起這些事干什么，但也沒打斷對方，只是時不時的點點頭附和幾句證明自己在聽。

    婁振華說著說著，話鋒一轉：“那時候我就想，你小小年紀就能有如此成就，假以時日，一定能更加厲害。”

    婁母似乎經他提醒也想到了什么，笑著看向婁曉娥：“我想起來了，那時候軋鋼廠舉辦晚會，蛾子看到張沈飛同志長的俊俏，還說長大了要嫁給他呢。”

    “啊？小妹居然還這樣過呢？？”宋小菲忍不住捂著嘴噗嗤一笑，一旁的婁曉峰不滿地看她一眼，但也忍住沒吱聲。

    “啊？怎么可能？十年前我才十歲……”婁曉娥覺得今兒這臉徹底是丟到姥姥家了，干脆不想承認。

    奈何母親說的有鼻子有臉的，她只能悄悄盯著張沈飛，舉起小拳頭威脅對方。

    無聲地傳達著信息，不準笑我，敢笑我，我就揍你。

    張沈飛朝她擠擠眼睛，而后正色。

    兩人的表現沒有逃出婁父的眼神，他嘆了口氣，起身：“說起來，咱們也是老熟人了。

    張沈飛同志，方便的話，要不要跟我去二樓書房一敘？”

    “當然可以。”張沈飛起身，“伯父請。”

    婁振華起身，婁曉峰緊隨其后，張沈飛殿后，三人走上室內樓梯，朝著二樓而去。

    進門之后，

    婁父坐在沙發上，示意張沈飛坐下，又指揮兒子去倒茶。

    “拿上次你去上海買的大紅袍，配上那套西施壺茶具。”他叮囑。

    婁曉峰在自個兒媳婦面前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在老爹面前卻是乖巧的跟孫子似的。

    很快的泡了茶拿過來，一一放好，這才坐下。

    婁振華舉杯：“張沈飛同志，嘗嘗這茶葉怎么樣？點評一下。”

    張沈飛抿了口茶水，規規矩矩的放下：“伯父，我對茶葉唯一的認識就是能解渴。您給我喝這么好的茶葉，實屬是牛嚼牡丹了。”

    婁振華居然點了點頭，很是認同他的話的樣子。

    張沈飛:“……”

    不是老登，怎么就完了？我客套過去，你不得客套回來嗎？？
    婁振華也放下手中的杯子，突然又換了話題：“張沈飛同志，年后你就要開始實習了吧？？打算去什么單位？”

    張沈飛無語的嘆了口氣，最近問自己這個話題的人怎么就這么多呢？
    他無奈，只能把之前對傻柱等人說的話又復述了一遍。

    末了強調道：“總之，去哪里不是我個人能決定的，不過不管去哪里都是為人民服務，都一樣。”

    只是婁振華顯然不如傻柱等人那么好打發，聽完張沈飛的話，他悠悠道：“正常來講，調干生畢業后當然是要看組織的分配。不過嘛，凡事總有例外……

    你可以告訴我你想去哪里，也許，我可以給你提供一部分助力也說不定。”

    助力？張沈飛看向對方，琢磨著他說這個是什么意思？
    這是真把自己當婁家的準女婿了？

    可是……

    他就不信婁振華對自己的認識都是從婁曉娥那里來的，背地里就沒有調查過自己。

    如果調查過，就會知道自己早已經婚配。可要是知道自己已經妻兒，又跟婁曉娥搞對象。

    他又怎么會如此心平氣和，還要幫自己安排工作？？

    還是說……其實婁振華打的是另外一個算盤？
    他的腦海中驀然出現上輩子陪著母親看的八點檔狗血劇。

    “給你五百萬，立刻我的兒子！！”

    “不，我不！！我們倆是真愛，伯父/伯母您不能拆散我們！！”

    “不行，你們兩個不合適，我再加二百萬！！！”

    “真愛無價，我就是死也不會離開他的！！（破音）”

    咦~
    張沈飛抖掉滿身的雞皮疙瘩，視線不由得游離到對面的婁曉峰臉上，兩人對視之后，卻見對方眼神中帶著明顯的輕蔑。

    呦呵，張沈飛眉頭微蹙，這是不待見自己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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