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啥？劉嬸，您看您，還沒影的事兒呢……那啥，那酒我沒帶在身上，明天你讓我劉家弟弟去四合院找我拿。”

張沈飛又說了幾句片兒湯話，也就告別劉嬸兒婆媳，扭頭朝著堂屋而去。

燈盞胡同這個小院是王滿堂家的，但因為超過了十五間，經租了一部分。

前院住的是劉嬸兒，后院住的是一個老中醫，周大夫。

前幾年還住過一戶毛熊人，后來兩國鬧僵之后，毛熊一家也就離開了。

張沈飛離開劉嬸兒家，還沒有來得及往堂屋走，就被一個快步從斜面走來的人給撞上了。

“蕭大爺，您這著急忙慌的干嘛呢？”見老蕭要摔倒，張沈飛忙扶了一把，見對方面無血色，忙問道，“蕭大爺？您這是怎么了？”

“要拆東直門？？怎么就要拆東直門了？”老蕭喃喃自語，壓根沒有看到張沈飛，也沒有聽到他跟自己說話。

他甩開張沈飛的手，拔腿就往往家堂屋走。

拆除東直門？張沈飛一拍腦門，可不是嗎？

雖然1952年冬天，王滿堂的隆記剛被古建隊收編的時候，他們曾經修復過東直門。

但是僅僅過了六年，也就是1958年，為了交通方便，城建便在城樓北側扒開了豁口。

現在，那個豁口滿足不了日漸增長的交通需求，便有提案提出要拆除東直門。

想想，印象中東直門被拆除，似乎就是這兩年。

張沈飛知道東直門有老蕭和王滿堂的心血，現在被拆，王滿堂只會比老蕭更傷心。

想到這里，他快走幾步，跟上老蕭。

兩人前后腳進屋，張沈飛就看到老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妞嬸子嚇了一跳，連忙指揮二兒子栓子和三兒子門墩把他扶到炕上。

自己則是去倒了一碗開水，還抓了一把糖撒進去。

滿屋子人因為老蕭手忙腳亂，張沈飛卻注意到王滿堂躺在炕上，一動不動。

“王大爺，您這是？”張沈飛湊過去，斟酌了一番方才開口。

“是大飛啊……”王滿堂緩緩起身，眼下一片烏青。

大妞嬸子端著碗，放在老蕭手里：“老蕭，喝點兒吧。”

老蕭無知覺的抿了幾口白糖水，唇色稍微帶了點血色。

他扭頭看向剛坐起來的王滿堂，啞聲道：“滿堂，你早就知道東直門要拆除的事情了？”

退休之后，他就不上班了，今天是去古建隊溜達，偶然聽說的。

但他知道，王滿堂跟自己不一樣，最起碼，那王柱子每天都要回家吃飯的。

王滿堂肯定已經早就知道東直門馬上要拆除了！！可他沒告訴自己！！！老蕭感受到了背叛。

王滿堂不敢看他，只是看著墻角：“啊，我是前幾天聽柱子說的……不是不告訴你，只是不知道怎么開口……”

自打他退休之后，柱子就成了古建隊的負責人。

這次拆除東直門，柱子是打頭兒的。作為王柱子的親爹，他不敢面對老蕭……

甚至不敢面對老街坊，老鄰居，每天都把自己關在家里。

他似乎覺得，只要自己一出門，就會被人戳脊梁骨“看吧，就是他兒子拆的東直門！！！”

老蕭聞言更怒了，厲聲道：“東直門也是能拆的嗎？那是咱們國家上下五千年，幾代人的心血啊！！！
拆了它，四九城還能有城門樓子嗎？咱們國家上下五千年為什么能屹立不倒？靠的就是這幾個城門！！！
東直門振位屬木，五季占春，五色為青，五氣為風，五化為生……

幾個城門里頭，最最重要的就是東直門，日出東方。

每天太陽打東邊升起，最先照到的就是東直門。它是咱們國家建筑的氣運，氣勢！！！
拆了東直門，四九城這八臂哪吒的風水全都破了！！！”

老蕭似乎身體不太好，一番話說完，一直大喘氣。

張沈飛見狀，忙拿起他放下的水碗，示意他再喝幾口。

老蕭推開水碗，看著王滿堂冷笑：“王滿堂，你生了個好兒子啊！！拆東直門？那跟拆你們家的祖墳有什么區別？？”

王滿堂渾身一震，終于扭頭看向老蕭：“老蕭，我也不想……咱們兄弟這么多年，你還不知道我嗎？
拆除東直門，我比你還難受。不瞞你說，我已經好幾天不下炕，不跟那個王八犢子說話了……”

趙大妞也附和：“這次確實是柱子過分了，我已經不給他帶孩子了。

還給他鄉下的親媽寫了信，告訴她這孩子簡直是倒反天罡！！”

門墩兒看熱鬧不嫌事兒大，跟著說：“沒了東直門，我們以后去哪兒斗蛐蛐兒，逮螞蚱玩兒？”

其他幾個孩子也各抒己見，就在大家齊刷刷聲討的時候，拆除東直門的負責人，王柱子回來了。

王柱子進門，看到老蕭沒有覺得意外，倒是看到張沈飛時候，眼中閃過一抹疑惑：“大飛，你今兒怎么有空過來了？”

“啊，我過來看看我嬸子。”他又不傻，看到王家鬧這一出，哪里還不明白運輸公司怎么得罪了王滿堂？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拆除東直門鬧的！！
東直門那樣的大建筑拆除，勢必要用上大鏟車，挖掘機。這些東西都是運輸公司的。

而拆除時候的各種建筑垃圾，也是歸運輸公司負責的。

這一左一右，王滿堂恨上運輸公司不稀奇，又怎么會去給他們看地基？？
張沈飛直呼這次簡哥給自己出了個大難題。

還沒等他想出應對之策，那邊王滿堂父子已經鬧開了。

王柱子知道自己這番奉命拆除東直門，是動了他爹和蕭大爺的命門。

一開始，他是好聲好氣的說的：“爸，蕭大爺，你們找我撒氣沒用，我就是個施工隊的小頭目，拆不拆不是我說了算。

再說了，四九城本來就不大，東直門，西直門，德勝門，崇文門，這一個個的，八個城門樓子把四九城箍的滴水不漏，空氣都不流通，讓人只覺得喘不過氣。

現在是新時代，不是舊時代了，四九城要騰飛，要發展，汽車那么多，公交車那么多，以后甚至還要建地鐵！！

城門樓子擋著道，那就得拆。只有拆了城門樓子，四九城才能有更好的未來！”

趙大妞在一旁冷哼一聲：“你那么有本事你拆東直門干嘛？你去拆紫禁城去，你去拆長城去！！”

“媽。”王柱子滿臉無奈，“您就別跟著添亂了。”

“我不是你媽，你媽是東山省的讜員麥子，我一個C分不好的紅頂子走工的女兒，沒資格給你當媽！！”趙大妞說完，竟是一拍屁股走了。

張沈飛在一旁直呼高，果然是高。

趙大妞不是柱子親媽，眼看著接下來是全家對柱子的聲討大會，她在這里說的重了，柱子不高興，
說的輕了，其他人不高興。

這么先下手為強，扭頭就跑，倒是躲過了后面的一灘爛事。
反正，現在大家心思都在東直門上，也沒人會關注她。

果然。

趙大妞走后，沒有一個人針對她說什么，還在虎視眈眈看著柱子。

“你媽媽說的對，今兒你敢拆東直門，明兒你就敢拆紫禁城！！”老蕭首先發難。

柱子也急眼了：“我是古建隊的人，我聽上面的安排，上面讓我拆什么，我就拆什么！！”

言下之意，上面要是真讓拆紫禁城，他也照拆不誤。

王滿堂和老蕭都聽懂了，氣的一個哆嗦，又開始嘟囔著五季占春，五色為青……

一個伸手就要打人。

王柱子站在原地不動挨了他爹一巴掌，聲音依舊硬邦邦：“爸，您今天打也打了，可我把話撂在這里，東直門非拆不可，誰也不能耽誤時代的發展。”

說完，又扭頭看向老蕭：“蕭大爺，您和我爸爸是老哥們兒，我才跟您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

收起您那些五季占春，風水之類的話吧。

您也睜開眼睛看看，時代不同了。今兒也就是在我們家您這么說，我可以當沒聽到。

要是您在古建隊也這么口無遮攔……”

“在外頭怎么了？他們還敢綁了我？”老蕭氣的眼珠子都紅了，脖子上青筋暴起，“我問你王柱子，我要是在你們古建隊辦公室說，你是不是要綁了我？？”

王柱子沉默半晌，悶聲道：“您要是在古建隊亂說，我保不住您……

我保不住您，但我不能丟了隆記的招牌……要是您真……我只能把您從隆記除名。”

他是隆記出來的，隆記是老營造廠，以前有風水先生，干活兒要看日子，要算卦。

可現在呢？

沒人比王柱子更明白現在的形勢如何，他和好幾次明里暗里敲打老蕭。

奈何對方總是一意孤行，他現在這么說，也是真的煩了，怒了。

他不能讓隆記的百年基業毀在自己手里。雖然隆記姓趙，他爸爸是入贅過來的。

他自己更只是他爸爸前妻生的，細算下來，他跟隆記趙家沒有半毛錢關系。

可是，這么多年在隆記學藝下來，又擔起隆記營造廠新任當家人的重擔，他早已經把隆記，刻在自己的骨血里。

他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做對隆記不利的事情！！
想到這里，他再次看向老蕭，眼神堅定：“蕭大爺，我不是跟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如果老蕭真的敢因為東直門去古建隊鬧，說些有的沒的，他真的會把對方從隆記除名。

老蕭沒想到一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小輩居然敢這么說，一時間怔愣在原地，良久之后，才回過神：“你！！王柱子！！你居然敢！！你怎么敢？？？”

“您只管試試我敢不敢！”王柱子絲毫不怵他，看回去。

現在的老蕭已經從古建隊退休，每個月拿著二十八的退休金。

現在反對FJMX，不讓擺攤算卦了。

老蕭一旦被古建隊除名，做了一輩子風水先生的他，以后每個月再無任何收入。

“好，你牛，你厲害！！我反正是管不了你了。也是，我就是個風水先生，新社會了，破除FJMX了，誰還用的著我呢？”老蕭苦笑，而后又指著王柱子，厲聲道，“可你別忘了你還有爹！！我倒要看看，王滿堂能不能管得住你！！！”

說完，竟是一撩衣服，直接走了。

他一走，門墩兒和栓子都開始批判他們大哥。

無非就是怎么能這么跟長輩說話呢？你拆除東直門，你還有理了那些話。

王柱子沒搭理他們，只是看向盛怒的父親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們父子倆冷戰已經好幾天了，今天老蕭過來，算是徹底把矛盾激化了。

父子倆相對無言良久，王柱子才啞著嗓子開口：“爸，跟您說句實話，我也不舍得拆除東直門。

可我只是走工，這事兒我當不了家。”

“那你就不能往能當家的人那里反應？”王滿堂也開了口。

王柱子苦笑：“爸，姥爺修御花園，修鐵獅子大帥府的時候，他能做主嗎？人上面的人聽他的嗎？”

王滿堂沉默。

他當了一輩子走工，又怎么不明白這個道理？
只是，他受不了，受不了東直門，毀在他的兒子，他的隆記手里。

王柱子嘆了口氣：“今天就算不是隆記，也會有李記，王記，馬記。

東直門的拆除是時代的洪流，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誰也甭想阻攔。

要是想螳臂當車，只能被夾裹在里頭，尸骨無存……”

隆記是四九城最知名的營造廠，古建隊收編的那十幾只隊伍里頭，沒有一個比得上隆記的。

他要是推辭，只怕上面也會有意見。

最后，即便是換了人，東直門還是要必須拆除，隆記在古建隊，也會被邊緣化。

王滿堂緊繃的肩膀松弛下來：“算了，隨你去吧。

你長大了，我老了，隆記現在在你手里，你是當家人，你看著辦吧……”

說完，擺擺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王柱子，門墩，栓子，張沈飛幾人陸續退出。

幾人來到廂房，沒了幾個老一輩，門墩和栓子也不再批判他們大哥，能坐在一起聊天了。

張沈飛詢問東直門什么時候拆除，柱子告訴他，也就這幾天的事情。

“你要是想再去看看，就盡快，晚了的話，只怕就來不及了……”王柱子說完，接過張沈飛遞過來的香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大哥，拆除東直門后，你就可以升職了吧？”門墩兒忽然開口.
王柱子斜他一眼，沒搭理他，又看向張沈飛：“大飛，你今天不止是來看我爸爸這么簡單吧？”

張沈飛敲敲煙灰，叼著煙含糊道：“嗐，這不是運輸公司的集資房嗎？那地基的事情……他們簡副廠長不知道打哪兒知道我跟王大爺的關系，非讓我過來當說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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