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鈴語幽蘭
“琴曼姑娘怎么還不出來!”
“是啊,快請琴曼姑娘出來!”
“我們是來折琴曼姑娘的罌粟花的,這些個野花野草我們不想見!”
“你們這鶯歌舞的招牌是要還是不要了,傅少爺和方谷主今兒個可都在這侯著呢,莫非仗著云府撐腰就敢拂傅家和決音谷的面子不成?”
候了近三個時辰,樓上樓下幾個人嚷嚷開來,多是些小門小派的武林人士,也有一兩個世家公子失了耐性,大聲呼喝。
而那最后一聲,也不知是由誰發出,一下便止住了滿堂騷動,高臺上剛甩開水袖的女子更是腳下一踉蹌,堪堪穩住后尷尬地站定,一雙杏眼拼命盯著足尖,隱在長袖中的兩手也不知不覺絞在了一起。
明家則因到底來的是兩位小姐,無人敢堂而皇之提及。
傅逸冰一言不發,方昭徽隱藏在賞客雅座中亦不表態,偌大的鶯歌舞,此時竟連女子軟足點地的聲音都聽得分明。
“公子,你聽?”
解霆忽而闖入郁離閣,警覺地掃視周圍,放低聲音道。
是琴聲,莫非是裳兒?
傅逸冰細細辨認了一小會兒這微弱似無的琴聲,便否決了這個念頭。
那日云裳奏綠綺,是憑了渾厚內力亂人心神,可此處琴聲,雖若有若無,卻仍能聽出樂者之功底,沒個十多年是決計練不出來的,論起這個,他倒記得,鶯歌舞的頭牌琴曼出倌便是以琴藝聞名,只是往后名聲大噪,一顰一笑即可引來千金相擁,少有在人前弄琴的日子,漸漸的,也無人提起當年她那曲驚四座的琴技了。
忽而琴音起,又是何意?
“今日是鶯歌舞的大日子,諸位既來了,為何不平心靜氣賞這人間歌舞呢?”
低沉婉轉的聲音自高臺紗幕后傳來,一時人聲噪起,先前還尋麻煩的一瞬換了個嘴臉,擁擠到高臺之下,七嘴八舌,
“琴姑娘說得是,這歌舞是極好的!”
“一些不識好歹的人唐突了,琴姑娘您可別氣著自己!”
“琴姑娘出來了就好,方才那琴聲便是您所奏吧,實在是仙樂。
“喔?這位公子好耳力。”
琴曼手下一頓,素手半掀紗幕,露出半邊如玉側顏,斜斜向那人一瞥,幾乎要了他的一半魂魄。
他雙手支在高臺邊沿,撐著自己酥軟了的身體,眼神迷醉,幾乎語無倫次,“是是是,是我,如小生有幸,不知可否與琴姑娘共奏一曲?”
“那就不必了。”
琴曼一開口,那人就“哐當”摔倒在地,捶胸頓足,聲聲哀怨,卻沒一句苛責琴曼不通人情,只恨自己多年來一事無成,無能去折那令人魂牽夢縈的紅罌粟。
“我已特請了人與我合奏,當做今日各位賞臉來此的回禮,可好?”
琴曼見那人摔倒,一時忍俊不禁,抿嘴盈盈一笑,語聲里也透著歡愉,令一眾人魂失智昏,連連點頭。
琴曼微一抬手,紗幕重又散下,遮去那嬌媚容顏,僅影影綽綽勾勒出她曼妙身姿,高臺下一眾人仍不舍望著,許久才依依散去。
琴音復起,響徹整座鶯歌舞,如投石入水,碧漪波瀾,攪動一池明鏡水。
琴曼彈的,也不知是什么曲子,無端地令人心曠神怡,仿佛浮身于長江之上,張開臂膀,任天地林風灌滿袍袖,吹鼓得整個人如一只渾圓飛鷹,低空掠過這重山流水。
這樣悠然撥弄了一會琴弦,她卻突然撒手一揮,“錚錚”的響聲在大堂中如驅策千軍萬馬而來,瞬時晃來刀光劍影,短兵相接,聲聲嘶鳴,震得眾人呆若木雞,身上不自主地發抖,卻舍不得邁開步子。
“沒想到,這琴姑娘也是位奇人呀!
明若虛不由低嘆,如此精湛絕倫之琴藝,這般踏平天下之琴心,尚只是出自云府一煙花女子,要說云府荒淫度日,不問江湖事,又有誰信呢?
父親今日命他二人來此,單這琴音探得云府假面之下野心,便不算白來了,至于若予那邊得了什么命令,明若虛也不愿再多想。
“如此女子,誰人可有?”
賞客雅座里,劉院事早已如癡如醉,一時間結巴的毛病竟也沒了,方昭徽好笑地看著他,沒想到這傻蛋也并非僅貪圖琴曼美色,是真心待之,否則方才琴曼一現身,他早就和底下那些人一樣一窩蜂沖上去瞻仰了,可他居然就這樣站在此處,遠遠望著琴曼背影,滿眼的溫柔。
看來,自己找的這個人,也是不錯的。
忽而,蕭瑟聲起,與琴聲相合,傅逸冰、方昭徽當場怔住,齊齊轉向高臺。
這一聲,且不論聲色,其余處處都與之前琴音決然不同,盡是憑借強勁內力發出,這樣的奏樂方式,除了云裳,他們還真是想不出第二個人。
方昭徽更是迷茫,他還真當眼前這個琴曼便是云裳呢,怎的突然換了計劃?
怎的忽然換了簫聲?
眾人迷茫,琴聲陡地緊跟簫聲急轉凄婉,仿佛在追趕一般,抓得人心一緊,難受得很。
簫聲不急不慢,瑟然飄渺,如幽林探路,將眾人帶入了一片蒼涼荒野,碧空如洗,萬里連綿,縱是蕭瑟,卻更有那又何妨的豪情,讓人頓覺心中暢快,一洗琴聲之抑郁。
琴音再變,四面楚歌,引人相思斷腸,簫聲卻抖轉激昂,如暴雨來襲,洗凈這頹糜鄉音,琴音處在下風,漸轉平靜,簫聲也未稱勝而追,反而和琴而訴,一派祥和,似舞出素凈風光。一琴一蕭,三轉三變,勾得眾人心中激蕩,久久沉浸而不能出。
傅逸冰端坐郁離閣中,被袍袖掩蓋住的手緊握成拳,一時陷入了沉思。
他沒想到,除卻一開始,云裳竟再未以內力驅使,惑人心弦,于是簫聲也多了幾分青澀,無怪乎每每都是琴曼轉了基調,簫聲才變奏,只是,這兩人的配合,如此無間,就像相熟已久一般。
有些事,竟是似乎越來越接近他最初的猜想了。
“北方有佳人,”琴曼低聲念出,掀開紗幔,引來一片驚呼,“遺世而獨立!
她展開袍袖,偏頭沖眾人挑眉一笑,酥軟了滿堂春心,既而旋足而轉,錦袍隨之飛舞層迭,將她整個人漸漸包裹其中,不多時便不見了人。
眾人伸長了脖子相望,只覺眼前緋衣愈發眼花繚亂,真真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罌粟花蕊,嬌嫩而魅惑,叫人欲罷不能,紛紛傾身欲嗅,卻見那朱砂花苞忽而怒放,一縷素白蕊心映入眼中。
少女著雪色曳地長袍,烏發如瀑散落,僅用一根鈴蘭白玉簪簡單點綴,羽翼長睫沾了些許水滴,晶瑩剔透,讓人心中一動,雙手合十,垂眸閉目,斜躺在身后不知何時多出來的罌粟花柜中,宛若神話中不可褻玩的仙子,不食人間煙火,卻偏偏誤落紅塵,動蕩風云。
眾人瞻仰著這神仙人物,都忘了追尋,她從何而來。
傅逸冰和方昭徽卻都有些不悅,可都摸不清云裳此舉何意,不好發作,但仍是現了身,遙望著她,以免真發生什么意外。
一眾人深陷眼前,再無喧擾,少女在靜謐中緩緩睜眼,雙眸似兩泓深泉流淌,純凈無暇,震懾得人群更加不敢妄動,只是呆呆望著這個仿佛初涉人世的少女,一言不發。
云裳一眼瞧見臺下的傅逸冰,心中歡喜,不自主展露笑顏,便似那旭日初升,破開蒼涼長夜,暖徹人心,這云頂仙子也終于染了紅塵氣息,讓人迫不及待想擁她在懷。
云裳往前走了兩步,周身罌粟繽紛灑落,彷如踏步生花,相映無雙。
琴曼低吟:“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各位,這位是我鶯歌舞新進的姑娘,也是方才的人,今日的折花日子,琴曼并非主角,這……云熙姑娘才是鶯歌舞獻給各位的大禮!”
“咔嚓。”
云裳險些把自己的指骨扳斷,云熙?
這九尾狐為何會用了自己真名里的字化名,莫非她知道自己身份了?
“好,好,好……云熙,云熙,不知云熙姑娘的茗花是?”
底下一群人迷醉垂涎,卻難得地謹慎規矩,站在原地小心地問。
琴曼立即代答:“諸位請看她發間的玉簪!
“原來如此,鈴語幽蘭,實在是恰當,云熙姑娘如九華仙子,又擁紅塵嬌俏,實在是恰當,太恰當!
一人忍不住贊嘆,眾人紛紛點頭,覺得著實有理。
鈴語幽蘭,這四個字擊打在傅逸冰心上,幾乎要鐫刻上去。他溫柔望定云裳,清淺笑容依舊讓她心中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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