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悄無聲息地挪動，抹去了月色，沉默而固執地與地上的萬千燈火對峙。

        繁星卻一顆顆被點亮，微光閃爍里承載著一個又一個靈魂，在沒有月光的靜夜中，點綴天空的美麗。

        人間，似乎有個傳說，天上的每一顆星，都是一個人的生命，星辰隕落，是它所寄托的那個生命消逝了，于是塵歸塵，土歸土，星辰墜落大地，生命奔往輪回，生生不息，樂此不疲。

        “人，真的有輪回嗎？”

        夜里，兀地飄過一聲嘆息，輕輕的，又飽含沉重的哀傷。

        “有的。”

        另一個年輕些的聲音響起，他的話語如此篤定，以至于那問話的長者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輕笑，卻是蔑視的，“子越又不是神，怎的這般肯定？”

        男子并不在意，只平靜地回答：“我不是神，卻信人間輪回，而您，自可有您的選擇。”

        長者捋了捋鬢間白發，不由向往：“若真有輪回，子越來世，是想投胎做女子吧？”

        男子合了眼眸，似是不愿繼續這個話題，長者這才哈哈笑道：“我和子越開玩笑呢，你可別在意！”

        “不會。”

        男子簡短應道，反倒讓長者有些羞赧，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突然一拍手，興奮不已，“我聽說東堂有家小酒館，那兒的老酒可比醉月樓的凝紫好多了，子越要不要去嘗嘗？”

        男子卻朝他一拱手，“抱歉，我今晚有些事，您恐怕得自個兒去了。”

        長者臉色一僵，望著男子沒有表情的臉，無言。

        真生氣了？這……這可怎么辦？

        “子越，我……”

        “告辭了。”

        男子恭敬一鞠，就消失在了暗夜里。

        長者伸出去的手還懸在半空，許久頹然放了下來，喃喃道：“又趕走了一個，看來以后又得對月獨酌了！”

        伍子越離開白塵老人后就在深巷中來回轉個不停，終于在一處老宅邊止了腳步，平靜的臉難得有了笑意，“您出來吧，我到了。”

        片刻老宅中閃出一個藍色的影子，幾乎是撲到了“他”懷里，抱著他嗔道：“你怎么才來，和那個老頭子廢話了那么久？”

        伍子越不免失笑，“您說笑了。”

        云裳抬起頭，別過臉去，不由自主哼了一聲，“星暉你也是，下凡了也不同我說，還以男子身份示人，你……你為什么？”

        伍子越上前兩步跪下，恭順道：“星暉下凡之時遇到了些事，因此未能及時來尋圣女，還請您勿怪。至于男子身份，也實在為了行動方便。”

        云裳連忙扶起她，和她簡單說了自己下凡以來的經歷，尤其是與凌遠的相識和決心幫柘羽重返江湖一事，星暉從始至終只是在一旁靜靜聽著，不多做聲。

        說罷，云裳臉上還殘留著歡快的神色，只是望到她身上時，欲言又止，難得有這番支支吾吾的樣子。

        星暉瞧了一會兒，道：“您是想問流云的下落嗎？”

        云裳點了點頭。

        星暉如實回答：“流云在下凡途中與我失散，我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處。”

        “你們遇到星爆了？”

        云裳臉色一變，驚問。

        星暉點頭，云裳不禁身形一晃，眼底是深深的陰霾。

        星暉連忙勸道：“墜星雨雖可怕，但流云畢竟是我們三人中靈力最強的，又經圣女您親手調教，我相信她一定平安無事的。何況流云若是真出了事，圣女宮立刻便會知道我們私自下凡，早尋了來才對，可始終沒什么動靜，您切勿擔心。”

        云裳這才緩了過來，的確，若是流云出事了，九嬤嬤必定得知，她哪還能在人間混這么久，是她關心則亂了。

        “好端端的，怎么會有星爆呢？”

        云裳臉色好轉，疑惑道。

        星暉如實交代：“流云與我準備下凡尋您之時，七惑仙君在往生道上突遭變故，仙身湮滅，靈力爆泄，天宮之外又生一層護靈魂霧，我二人已來不及退回，只得強行沖撞。”

        仙身湮滅，靈力爆泄，七惑仙君竟落得了這樣一個結局！

        原以為，原以為他會平安往生，涅槃成神，沒料到，他終究是差了那么一步，甚至再無回路。

        云裳在腦海里捕捉著那個白胡子老頭的形象，恍惚記得自己兒時也曾在他敬畏的目光下扯著他的胡子戲弄過他，前些日子還在例常請安中聽天帝提起過，七惑仙君就要往生成神了，可如今，他不但沒進位為神，還毀了仙身，化入魂霧……

        還真應了當年那個小仙和自己說的話，若非天生為神，進位要付出多少代價根本不是她這個生來矜貴的書圣女可以明白的，她，沒有任何資格成為天地共主。

        星暉見她有些出神，并不出聲，只是靜靜地垂首站在一旁。

        片刻，果然傳來聲音：“天帝與七惑仙君交好，定會好好準備他的往生祭，應該更沒有時間顧及遺闌塔，倒也是成全了我們。”

        星暉點點頭。

        圣女素來都是心寬的人，不會糾纏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這也是她與流云、清雪三人最為寬慰的一點。

        七惑仙君想必始終以為她們不知他就是那個諷刺過圣女的小仙，但無論是圣女還是她們三人，都清清楚楚知道：在公子拋下圣女下凡墮入鬼國，大小姐嫁給天帝成為天妃那天，沖著哭成大花臉的圣女落井下石說出那番話的，就是之后破格受天帝賞識提升了仙骨的那個白胡子老頭，那個此后一見到尚是女童的圣女時便唯唯諾諾的堂堂仙君。

        一個小仙，即使成了仙君也是那副窩囊樣，當初又是哪里來的膽子對書圣女說下那些誅心之言，背后真相，圣女沒追究過，但何嘗不是心如明鏡？

        她們明白，圣女也明白，只是為了天妃，權當沒發生過。

        幸好，幸好圣女那時雖小，卻心志堅定，否則，恐怕真中了那堂堂尊位上的人的計！

        星暉稍稍握了握拳，很快又松開，依舊是那樣柔順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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