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謝張氏帶走了林春云，隔老遠還能聽見謝張氏兇狠的罵聲和林春云微弱的辯解聲。

        但這些事都跟穆嘉無關，他關住院門，擋住那些好事者探究的目光。

        “三哥，我先把藥熬上，那郎中說晚飯前喝。”

        穆嘉點點頭，“廚房里太熱，你到外面熬藥吧。”

        廚房里又干又熱，做一頓飯下來渾身都是汗，倒不如在院子里做涼快。

        謝星廷的情況好了不少，但還是病怏怏的沒什么力氣，土豆臥在他腳下守著。

        今天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想必大家都餓了，但天氣這么熱，連帶著人的胃口也不好，還是做點清爽解膩的東西做晚飯吧。

        穆嘉在城里做生意這么久，雖然沒找到木薯粉，但是發現了豌豆淀粉，這種天氣吃涼魚兒最好。

        面粉和豌豆淀粉按比例攪成稀稀的面糊，因為沒有食用堿，穆嘉干脆用草木灰代替，等到草木灰中的雜質沉淀后，取上清液備用。

        穆嘉還多了一個想法，到后院摘了一把木耳菜搗碎，搗出綠色汁水加進面糊。

        自從來了這個世界，穆嘉幾乎是天天做飯，沒有趁手的廚具總覺得難受，前幾天在鐵匠鋪訂了鏟子和大勺，今天熬面糊正好用得上。

        鍋里加水和草木灰的上清液，微沸后慢慢往鍋里倒面糊，順著一個方向不停攪拌，熬到面糊粘稠，顏色變深，就是做好了。

        只不過這攪拌的時間可真是不短，穆嘉感覺自己的胳膊都有些酸，不過看著這滿滿一鍋的面糊，想起涼魚兒滑溜溜的口感，忍不住咽咽口水。

        之后的步驟就簡單了，穆嘉感覺自己一個人完成不了，便叫了穆清幫忙。

        漏勺過涼水，把面糊倒進去漏勺，穆清拿著漏勺，不停攪動漏面糊的水，防止粘連。

        這樣就算做好了，剩下的就是調配料，增加口感。

        這涼魚兒酸酸辣辣，光聞著就讓人胃口大開，謝星廷本來因為中暑胃口不好，但就著穆嘉做的泡菜吃了整整一碗。

        現在天氣熱，屋子里更是悶，但就是這樣穆嘉也不敢把窗戶全打開，只敢打開一個小縫，就怕再有人趁著夜黑摸進院。

        謝星廷也是熱的睡不著，穆嘉拿著蒲扇給他扇風。

        “小爹，我今天給你添麻煩了。”

        謝星廷冷不丁地出聲，聲音悶悶的。

        穆嘉搖著蒲扇，本以為謝星廷已經睡著了，誰知道他竟然為了今天這事兒，愧疚的沒睡著覺。

        穆嘉把小崽子轉過來，與他四目相對。

        “今天這事情不怪你，怪我。”這么熱的天氣大人都受不住，更何況一個孩子。

        穆嘉摸摸他的頭，“星廷，你才四歲，你不該因為給大人添麻煩就睡不著，是我沒發現你的異常，讓你遭了這么大罪。”

        “你該怪我，而不是覺得對不起我。”

        穆嘉發現這個孩子總是小心翼翼，遭了這么大罪也是責怪自己。

        “告訴小爹，你為什么會覺得給我添麻煩了？”

        “我生病，耽誤了做生意，我們沒錢，就只能靠別人養。”

        謝星廷悶悶的聲音從被子里透出來。

        穆嘉心下了然，這是聽到他和媒婆說的話。

        那天有個媒婆找來，說他一個小哥兒在外面拋頭露面做生意不好，不用掙那么多錢，成了親自然就有漢子養。

        兩個人的思想就不同，穆嘉也不想同她爭辯什么，敷衍了幾句就要送客，竟然被謝星廷聽到了。

        穆嘉知道他在擔心什么，“我們以前做生意存下很多錢，再說還有和酒樓簽的契約，不會真的沒有收入的，耽擱幾天也沒事。”

        穆嘉突然覺得這個孩子跟小時候的他很像，那時候他總擔心父母離婚，給他找一個后爸或后媽，他小時候總覺得他們才是一家人，其他人想插足都不行。

        謝星廷估計也是這種想法。

        穆嘉本來想跟他保證以后家里絕對不會有其他人，但想到李銳言，想到他那天的目光，想到今天落到自己肩膀上灼熱的大掌，穆嘉愣住了。

        “我想和你，小叔，小清叔，還有土豆在一起，不要再加其他人。”

        “怎么還有……”

        謝星廷自顧自地往下說：“可小清叔以后要嫁人，就不能和我們住一起了。”

        “小叔就住我們隔壁，想什么時候去都行，以后我上午念完書，下午就跟著小叔學功夫。”

        “要是我們住一起就好了，我也不用跑去給小叔送飯，直接叫他來吃就行。”

        雖然童言無忌，但謝星廷越說越離譜，讓穆嘉的思緒更混亂了。

        “好了，快睡覺吧。”

        把藏著的話說出來，謝星廷也沒了什么負擔，乖乖應了一聲就睡著覺。

        穆嘉身邊升起均勻的呼吸聲，卻讓穆嘉更睡不著，李銳言這個人對他好，對謝星廷好都是真的好，這才讓穆嘉更沒辦法直面他的感情。

        不管是林春云還是摸著黑進院的人，都是看他家沒人頂門戶，以為隨便哄一哄嚇一嚇就能從他手里扣點好處出來。

        如果穆嘉帶著謝星廷回穆家住，自然不會有人摸黑進院，但家里條件緊張，孩子又多，謝星廷在那里不免會受些委屈。

        實在理不出頭緒，穆嘉干脆去院子里透透氣，土豆聽見動靜，從柴房里跑出來看他。

        “汪”

        墻邊傳來兩聲清脆的鳥叫，他家這邊的院墻緊貼著李銳言家，不可能是有人對暗號，想著摸黑進院，土豆也在他腳邊搖尾巴，沒有絲毫的攻擊意圖，只能是那個人了。

        “言哥，是你嗎？”

        “是我，我睡不著，就到院子里轉轉。”

        “哦，我，我也是。”

        ……

        “穆嘉，我有幾句話能當面跟你說嗎？”

        李銳言的聲音從院外傳過來，聲音很輕，多虧夜里寂靜，這才讓穆嘉聽得清楚。

        穆嘉聽著院外的動靜，思緒有些飄散，這還是認識李銳言這么久以來，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全名呢。

        “穆嘉？”看他一直沒有動靜，李銳言又叫了他一聲。

        “那你，那你過來說吧。”

        穆嘉暗自懊惱，自己這都說了些什么啊，這么快就答應了。

        李銳言立刻就翻墻過來，腳尖點地，聲音很輕。

        “穆嘉，我想把我心里的話都告訴你，如果你還是不愿意，那我就到此為止，以后再不對你起那樣的心思。”

        夜色很黑，讓穆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想必是偏執且認真的，帶著孤注一擲的決心。

        穆嘉沒說好，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看不上這里零零總總的規矩，你有本事，能賺錢，就算是自己帶著星廷也能過的很好。”

        “你既然都知道，為什么還要……”李銳言對自己的想法猜的很準確，既然都知道，為什么還要來說這些話。

        “但現在不只是你怎么想，也是村里人怎么想，那天張四進來，我想你也有辦法把他趕走，但嘴長在他身上，他會怎么說？你可以搬到城里，搬到府城，搬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你們的地方，但你確定那里就沒有和張四一樣的人嗎？”

        李銳言直截了當，說出了穆嘉最深層次的顧慮，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自己出了事，牽連的不只是謝星廷和穆清，還有自己那些侄子侄女。

        “那我也犯不著求一個心安就隨便成親，搭上自己的一輩子。”

        李銳言輕聲笑笑，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話，“如果我們沒有在一起，我依舊會看護你們，那只是叔叔對侄子的照顧。”

        進路退路都被他想好，穆嘉心里酸脹，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要說對李銳言完全沒有好感，也是不可能，單純為了感激，為了安穩就答應李銳言，這都是對他和自己的不負責。

        “但是我不可能為了向你尋求保護就答應你。”穆嘉望向遠處的山巒，雖然這時候正黑，什么也看不清。

        穆嘉也沒說話，李銳言也沒出聲，兩個人就這樣一直站在院里。

        李銳言好像知道了穆嘉給出的答案，對他點點頭，轉身就要離開，穆嘉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

        “我是不打算現在就成親，但我們可以先試試，如果你覺得不好，我們隨時可以分開。”

        穆嘉垂著頭，心里的火越燒越旺，大概自小就見多了父母吵架，他實在太想有一個完完整整的家了，現在拉住李銳言告訴他，他們可以試一試。但其實穆嘉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

        李銳言從穆嘉拉住他的那刻起，就知道了穆嘉的答案，他心中不可抑制的升起一股狂喜，這比他二十多年的生活加起來都更讓他高興。

        “真的？”

        “真的。”穆嘉點點頭，給了肯定的答復。

        李銳言還傻愣愣的站著不動，像是被穆嘉的回答沖昏了頭腦。

        “你，你快回去吧，別在被人看到。”這三更半夜除了他們那里還有別人，穆嘉答應下來，但實在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

        得到肯定答復的李銳言腦子也有點不靈光，愣愣地點了頭，就要翻墻過去。

        穆嘉站在院里，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圍墻上，忽然聽見一聲悶響，這倒讓穆嘉心頭一驚，連忙敲了兩下墻，想知道他怎么樣了。

        圍墻那邊傳來兩聲布谷鳥叫，聽起來是沒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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