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塔爾的鐵騎來的毫無征兆。

        就像每一個突如其來的天災人禍一般。

        修女還記得那是一個清晨，她如往常一般做著事，念誦禱文，擦洗長椅和窗戶，神父在傾聽信徒的絮絮叨叨。

        那并非懺悔，也并非祈愿，只是家長里短的瑣碎小事，一如每一個清晨。

        為了做事方便，她盤起了烏黑亮麗的長發，那張黑紗頭飾被她疊了起來，妥貼的放在已經擦好的長椅上。她的衣裙有些舊了，邊緣處有些脫絲，領口和袖口也被浣洗的發白。

        她是有新衣服的，但她舍不得穿。

        卡德羅納太偏遠了，還位于兩個國家之間，道路不通，物資匱乏，整個小鎮的日子都過得拮據。

        教會給的補貼大多都給了更窮苦的人家，她與神父只保留了足夠用的物資。

        世道亂呀。

        修女想。

        尤其是最近兩國交戰，外面亂的很，他們根本不敢出去，只能龜縮在這小小的一隅。就連例行的敘職都沒法去，只能一拖再拖。

        信也送不出去，沒有人送的，又是重要的敘職報告，必須親自送去。

        如果是大城市，或許還可以用信鴿，但他們這只是個小地方，沒有那種東西。

        就算有，也送不出去，它會被兩國邊境的人截下，最近他們在嚴查信息的傳遞，似乎是出了什么問題。

        為什么要打呢？有什么好打的呢？

        她不是很明白。

        奧蘭的王后生下了嫡女，是為第四王女，名為薇薇安，她的出生是國家的喜事，國王昭告了全國，就連他們這樣的鄉下小鎮都有所耳聞。可是她父王送給她的新生禮物卻是一場浩大的戰爭，一個動蕩不安的環境。

        修女為新生的王女祈愿，愿神保佑她平安順遂。

        奧蘭的王的確昏庸，但是王后是一個好人，她溫柔，仁善，富有智慧。王女在她的教導下一定能成為新的國之柱石。

        那是奧蘭的希望。

        唯一的希望。

        修女出身奧蘭平民，她在進入教會之前就已然家破人亡，在外流浪，幸得扶助院收養，才讓她得以有一個安身之所。

        她在成年之后便成為了一名修女，駐守在了邊遠的鄉下小鎮。

        修女擦完窗戶，將抹布洗了，然后擰干搭在了長椅椅背上。

        她坐在長椅上，輕輕嘆息。

        這個小鎮太偏啦，可是對于一些人來說，它又是不偏的。好事輪不上它，征兵倒是干脆利落。

        正在拉著神父說話的那位老婦人，她的丈夫和兒子都被征走了，和鎮上的其他男人們一起。

        他們走的那一天，她就垮了，白發多了好多，背也開始佝僂。

        “他們會回來嗎？”老婦人問神父。

        “會的。”神父溫柔的回應，“神會保佑他們。”

        “神一直在，祂保護著亞特蘭斯。”

        祂愛著世人。

        從彩窗透過來的光帶著夢幻一般的色彩，修女就坐在彩窗下，她將黑紗重新帶回了頭上。

        她想站起來，走到神父身邊去，可她剛剛站立，就險些跌倒。

        修女扶著椅背，露出了一點茫然。

        不是她的原因，是大地在震顫。

        彩窗也在震顫，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那聲響由遠及近，是什么東西爆炸的嗡鳴。這扇窗戶，所有的窗戶都在哀鳴，它們出現裂紋，然后逐漸擴大。

        修女跌跌撞撞的往過道跑，她扯了一件外衣裹住老婦人，用身體抱住了她。

        下一秒，窗戶碎裂的聲音炸響在耳邊。

        修女有一瞬間的失聰，她抬起眼，看到了漫天的塵宵。所有的彩窗破碎，爆成霧一般的碎片，它們砸落在地上，發出了沉重的叩響，響在了她的心口。

        彩窗破碎的樣子有種奇異的美感，她怔怔地望著這些碎片，感到了一陣暈眩。

        被護在懷中的老婦人安然無恙，就連修女都沒有受太大的傷，那些碎片到他們的位置還有一段距離，神父撐起的防御魔法也在一定程度上抵擋了炸過來的碎片。

        修女心如擂鼓。

        她緩緩的松開手，對上了老婦人迷茫的雙眼，她想出聲安撫她，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修女恍惚不安的望向神父。

        他一臉嚴肅，眉頭擰著，眼中一片沉重。

        接連不斷的爆炸聲在教堂外響起，可她聽不見。

        修女摸了一把自己的耳朵，指尖上帶著一縷血絲。她緩緩的看向老婦人，從對方的耳中流出來的，也是血。

        她胡亂的用袖口擦了擦，奔向了教堂的門口，推開了沉重的大門。

        外面是一片地獄。

        各色魔法陣紋亮在天空之上，它們有的互相嵌套，組成繁復的一套紋路，有的單獨成陣孤零零的立在那兒。修女認不出它們，她沒有魔法天賦，只是個普通人。

        但她本能的察覺到了危險。

        她扶著門，身體險些跌倒，她已經分不清是自己站不穩還是大地的震顫。

        從魔法陣上轟下來的光團冷酷無情的收割著生命，所過之處化為廢墟，建筑傾頹，生命消逝，她眼睜睜的看著上一秒還是鮮活的存在，下一秒在她面前炸開一團血霧。

        她想要尖叫，想要痛哭，想要怒罵。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發出聲音，因為她聽不見。

        整個世界都是安靜的。

        神父撥開了薔薇十字下的機關，往里面的魔法陣文上傾注魔力，一根又一根金色的線條從地面浮現，逐漸交織纏繞成防御魔法陣紋。它們蔓延到了修女的腳下，溫柔的撫慰著她。

        修女覺得好冷。

        她跌坐在地上，明明自己聽不見，卻好像感受到了靈魂的哀鳴和痛呼。就那樣響在她的心底，繚繞著她的靈魂。

        “神……啊……”

        “請……”

        保佑您的信徒吧。

        那些哭聲伴隨著各種嘈雜的聲音灌進她的耳朵里，修女捂住耳朵，無助的環視著教堂外面的景象。

        那些聲音依舊在她的耳邊。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

        有人在一片卷起的塵埃煙霧中走出，高高在上地注視著跌坐在地上的修女。

        “這里。”那人這么說，“私藏著一個人。”

        “他取走了我身邊的一樣東西，就必然要付出代價。”

        她模糊的聽到那個男人這樣說。

        “把他交出來吧，小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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