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休言眼前的場景變了。
  無數的金銀財寶堆砌成了漫無邊際的地。
  可這里是黏膩的，尖銳的。
  所有財寶的身上覆蓋著骯臟惡臭的東西，布滿著細密又閃著寒光的刺。
  左休言向前一步，這些黏黏的東西像膠水沾著自己的鞋底，她又踏上一步，腳底傳來的刺痛。
  嘩啦啦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那是一座十幾米高的，金銀財寶堆成的小山，有什么東西從上面滾落了下來，一路上的珠寶被撞得四散。
  左休言加快了腳步。
  離得近了，看清那是一個女生，一身白衣，可是那人半邊身子已經化作了骨頭。
  金色的骨頭。
  女生仰著頭，看向山頂最高處，那里，有一顆晶瑩剔透的圓形水晶球，正發出璀璨的光芒。
  她重新起身，弓著身子，手腳并用，像是野獸一般，重新爬上了山坡。
  尖刺早讓她的衣服破爛，讓她鮮血淋漓，將她的骨頭劃出了一道道痕跡。
  可是，她依舊不管不顧。
  剛爬到一半，那些珠寶像是發生了泥石流，開始滑落，將她卷入，沖了下去。
  “你，拿不到它的。”左休言站到了她的身邊，輕聲道。
  女生愣了一下：“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
  半人半怪的她愣住了，好像一瞬間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她皺著眉，惶惶中，才從混沌的腦中，回想起一個熟悉的姓名。
  “金，知？”她帶著嘗試，從嘴里飄出兩個字。
  但隨后，她搖了搖頭，繼續向山上爬去。什么都與她無關，只有這件事才重要無比。
  滾落，爬上，滾落，爬上。
  在一次次的動作里，金知身上的肉在一點點的消退，骨頭部分越發多了。
  左休言沒有說任何話，她轉身，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去。
  在金知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左休言走到了山頂，俯身將那顆足有籃球大的水晶球撿起，然后一步步慢慢地走了回來。
  左休言將水晶遞了過去。
  金知猛地一把搶過緊緊抱在了懷里，雙眼直直地盯著，驚喜地咧開了那半邊的嘴。
  她不停地收縮著肩膀和胳膊，生怕這來之不易的東西跑掉。
  咔嚓。
  水晶迅速開裂，碎成了小塊，散落一地。
  金知的表情僵住了，她猛地跪到地上，慌張地伸手去撿，這些碎片在碰觸的那一刻消失不見。
  她瘋狂地挖著地面，可是什么也沒有。
  她身子越發顫抖，猛地站起，一把扯住左休言的胳膊，暴怒嘶吼：“是不是你毀了它！”
  左休言望著她的眼睛，緩緩說道：“我可以給你錢，但它只是錢。你渴望的尊重，索求的愛，你要的接納和包容……它給不了你。”
  金知頓住，抓住的力道都小了幾分。
  左休言握住她的手腕，慢慢放下她的手：“你真的想要錢嗎？”
  “我想要！難道我這么努力，為它想盡了所有辦法，你還看不出來嗎？”
  “那你喜歡傷害自己的東西嗎？”
  金知有了遲疑：“……不喜歡。”
  左休言指了指她鮮血淋漓的身子：“那你又怎么可能真心想要它呢？一個你認為，只能給你帶來痛苦的東西。”
  金知低頭，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傷口：“不，我愛它，它……”
  “你認為，它是骯臟的，擁有它的人是罪惡的。”
  “所有人一身白衣，一貧如洗，純潔的來到這個世界。可有了錢，卻像是沾上了血液，那鮮紅的數字就是罪證。”
  “在你眼中，有錢的人都是占有了別人的東西才能活下去的人。”
  “你不愿成為罪惡的人，你自然就不會想擁有更多的錢。”
  “畢竟，人怎么會變成自己討厭的樣子呢？”
  金知張了張嘴：“我……”
  她這才猛地意識到，這是多么矛盾的一件事。
  自己渴望金錢，又痛恨厭惡金錢。
  兩種思想在她的腦海盤桓，拉扯，角力。
  地面震顫，連金山都因為晃動而又從上方滾落了一層珠寶。
  左休言撿起一顆：“錢只是錢，它不好不壞。它只是放大鏡。”
  慷慨的人拿著它只會更慷慨，吝嗇的人拿著它只會更吝嗇。
  善意之人，會讓它行更多的好事，惡意之人，會讓它成幫兇。
  有些人不是有錢就變壞，是心中原本藏著的惡，終于有了能發揮的“實力”。
  那顆寶石在左休言的手里，骯臟褪去，尖刺消失。
  金知難以相信，那傷害著自己的東西，可以有這樣的變化。
  她再次蹲下身，也想去抓起一把。
  金錢逃開了。
  她痛苦的發現，就算站在金錢之上，可是自己也無法擁有其中一個。
  “曾經有人說，你，不值得擁有這么好的東西。”左休言微微一停，“是，你的父親。”
  金知的眼睛睜大，鼻翼因為加快的呼吸有了細微地擴張和收縮。
  “你不解，你反抗，可是最終，你還是認同了。”
  “你覺得自己不配得到，又怎么能真的得到。就算它來到你身邊，最終還是會破碎。”
  她被某種力量驅使著，不斷想證明自己足夠配得上那顆“水晶”。
  可是，這般瘋魔的努力，最根本的原因，是覺得自己不夠好。
  因為不配得感，金錢總不會在她身邊留駐。
  要么很難得到，要么得到了也會很快失去。
  左休言看向山頂，那里又出現了水晶。
  “無論多少次，無論你怎么努力……它永遠在你觸不可及的地方。”
  金知嚇得站起，后退了一大步，盯著她不停搖頭：“你，為什么會知道我爸說了什么……”
  “你的父親用他的行為和話語，將你內心的安全感一次次剝離，破壞。”
  正如那房間可以躲避，卻躲避無用。
  就算緊閉的門扉，也會在一次次尖銳的沖擊下，破碎開來，最后被他直接扎入最柔軟的地方。
  “所以，你擁有的再多的錢，也無法擁有絕對的安全感。你就算被金錢包圍，你也感受到不斷失去的恐懼。”
  “金錢就算獲取再多，對你來說，只是會傷害自己的東西。”
  “你害怕金錢，多過于愛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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