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薇薇安說的一切都很奇異，但不知怎么，到了凱瑟琳耳朵里，她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可是我覺得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那這個小鎮也算安全啊。”凱瑟琳忍不住道，“只要意志夠堅定，總能回來的……而且就算一時之間舍不得，像你這樣，在那里修養半年不是也挺好的嗎？”

        并且說實話，在小鎮中與之前認識的人再次相遇、卻發現他們似乎被替換掉了的事情，凱瑟琳隱約感覺自己曾經看過情節類似的外星人電影。

        ……這么一想，搞得心頭上最后的那點恐慌也跟著沒了。

        薇薇安卻神色嚴肅地搖了搖頭：“當然不止這樣。”

        “有一次我照鏡子，發現鏡子中我的影像不太對。”說到這里，她停下露出思索的表情，似乎在想著怎么和其他三個人解釋。片刻后，她抬手撩開了額前的碎發，示意其他人過去看。

        凱瑟琳幾個人湊過去，瞇著眼睛找了半天，也沒有看出薇薇安額頭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最后還是在她的指引下，才在發際線附近看見了一道略發白的橫向疤痕。

        那道疤因為藏在發際線附近的碎發中，所以并不明顯，但只要將舍得將目光從薇薇安那張艷光四射的臉蛋上挪開往上看，認真觀察后也是能發現的。

        “小時候不小心磕的。”薇薇安對額頭上的傷口并不在意，只讓她們看一下后就放下了頭發，“平時我也不怎么在意，但有一次洗漱的時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忍不住將頭發弄上去，湊到鏡子前面看了看——”

        “明明還能摸到這條微微凸起的疤痕，但鏡子中的影像上，我的額頭卻平整光滑，一丁點疤痕都沒有。”

        “一開始，我也只認為是由于上了凱瑟琳號后就沒再特別注意過臉，時間一場疤就淡了。幾天后忽然又想起這件事，就又再去梳妝鏡前面查看了一下，這回……我的疤回來了。”

        薇薇安的手指隔著碎發，按在額頭上那道傷疤的位置上，回憶著曾經在小鎮中的這段經歷，她此時的臉色也不算太好：“這讓我聯想到小鎮中辛西婭他們身上的那些……狀況，我嚇了一跳，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忽然開始感覺整個衛生間的氣氛很詭異，就馬上離開了那里。”

        “……在衛生間的門即將關上的時候，我似乎看到鏡子中的我正在透過鏡面向外窺探，但只是一晃眼，沒等再看清，門就關上了。”

        薇薇安講到這里略微停頓了一會兒，像是也需要片刻時間舒緩一下心緒，凱瑟琳張了張嘴，似乎想問些什么，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什么。

        “這也算是危險降臨前比較明顯的征兆了——要是在別的小鎮中，我肯定會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去對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做準備。”薇薇安并沒有發現凱瑟琳的異樣，在緩了口氣后便繼續了，“之前在別的小鎮中，心態的確會或多或少地被小鎮中的氣氛所影響，但烏康艾諾有些奇怪，在那里我好像變得特別……無憂無慮。”

        “明明才發現鏡子里的倒影不對勁，但只過了兩三分鐘，我已經開始思考今天下午去吃什么、去哪里逛街了。每次剛想要買票回到火車上，思維就會立刻跑到別的地方去——我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大腦。”

        “我每天都過得很開心，生活很完美，但每到深夜又會感到焦慮。可片刻的焦慮過后，我又會馬上高興馬上笑出來……就像無形之中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一旦我的腦子短暫地清醒過來，就立刻強提著我的嘴角、逼迫我開始笑一樣。”

        “同時，我的記憶出了問題。”

        “原本在凱瑟琳號上經歷在腦中變得越來越模糊，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我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態——甚至到了最后，也開始以為自己原本就是烏康艾諾中的一員，并開始享受在小鎮中的生活。”

        薇薇安講述的時候低著頭，凱瑟琳看不清她的表情，卻也能從她不住敲打著自己的腦袋的動作中體會到她那段時間的痛苦。

        其實，她在烏康艾諾中并沒有遇到什么驚險緊急的情況，但在這半年中卻不得不看著自己無法抵抗地、一步一步同化成鎮中其他人的樣子……

        菲歐娜嘆了口氣，薇薇安其實已經算是她們這里心志最堅定的一個了，每當有一個經驗豐富的前輩沒能從小鎮中回來時，車廂內的氣氛就變得絕望幾分……最后，當烏康艾諾再次出現時，也是薇薇安咬牙擋在了最前面，勉強維持住了局面。

        但最重要的問題是——

        “……既然這樣，”菲歐娜輕聲問，“你是怎么控制住自己的意識、最后又是怎么從鎮子里逃出來的呢？”

        因著現在停靠在站臺，凱瑟琳號內連之前火車在行駛中會發出的輕微響動都沒有了，車廂內的氣氛因為菲歐娜的問題變得有些凝滯，連之前一直在嚇得連連倒抽冷氣的黛妮也在此刻屏住了呼吸。

        薇薇安緩緩揚起頭來，重溫在烏康艾諾小鎮中經歷時的痛苦表情已經從她的臉上褪去了，在眾人的注視下，她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凱瑟琳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她們之間并不算熟悉，再加上薇薇安的慣用手是右手，所以自己之前竟然一直沒有發現，薇薇安的左手上只有三根手指，無名指與小拇指齊掌而斷。

        手指處的傷痕早就愈合了，但她雪白的手掌上此刻還有很多道觸目驚心的新傷。

        “那個怪談是肉食主義者的奧本圖鎮里，在離車票上的返程日期只有兩天的時候，鎮里所有人都瘋了，他們餓到都不愿再去費時間烹飪，將鎮中所有的雞與牛生吞進了肚子里。等到鎮上的動物都被吃干凈了，唯一能填飽肚子的只有……”

        “我在鎮中的‘媽媽’，盡她所能地維持住了理智。但在開車送我去火車站的路上，她也再沒能控制住自己……性命攸關之時，”薇薇安輕輕轉動了自己左臂，“我做了一些取舍。”

        “所以到了烏康艾諾后，即便腦袋暫時被小鎮所影響，但只要看著左手，我就又能清醒過來——我怎么可能忘記這兩根手指是怎么丟掉的、怎么可能忘記這輛該死的列車呢？”她的的語氣與神情都是平靜的，但只要有腦子的人，都能看出這份平靜下暗藏的憤怒。

        “這份清醒所能維持的時間稍縱即逝，我就又在這里開了個新的傷口，在疼痛還沒有離開我的感官時，買下了凱瑟琳號的車票，最后，又用著同樣的方法上了火車。”

        放下手后，薇薇安的情緒逐漸平緩下來，再看見凱瑟琳還是一副震驚的樣子，便微微揚了揚眉毛：“你之前對我說，很少有人能對漂亮的女孩子生氣……”

        “但我可不是只有臉能看而已。”

        ——

        ——

        在簡要地將兩個小鎮的情況進行整理后，幾個人又在從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中往搬之前乘客留下的的行李箱，將薇薇安帶回的物資按照種類儲放在不同箱子中。

        討論小鎮的情報時，時間好像過得格外地快，但等她們將物資都收拾好了以后，女孩子們又沒了事干，在獲得其他幾個女孩的認可后，凱瑟琳終于被賦予了翻閱車廂內幾代旅客留下的厚厚一沓筆記的權利。

        這些筆記本一看就是供整個車廂中旅客一起使用的，幾乎可以說得上每個兩頁就換一種字跡：有字跡秀氣書寫工整的，但多數都比較凌亂，從字跡中就透露出一種沉沉的絕望來。

        筆記本中的記錄大多都是乘客們各種各樣對火車、對小鎮的猜想，真正有用的信息比較少，再加上凱瑟琳的心思并不在這上面，不過大致翻了半本，就看得她頭昏腦漲，不得不停下來歇歇。

        此刻，恰逢露西來發放晚飯。

        火車上沒有任何可以看時間的工具——那個凱瑟琳在小鎮上買的電子表，上車后表盤上的數字就再也沒動過——除了火車的鈴聲和是否熄燈了可以推測下大致時間段外，旅客們也能夠通過工作人員發放食物的時間判斷現在是幾點了。

        畢竟一天也就早中晚三頓飯而已。

        接過露西遞過來的礦泉水與干法棍，黛妮又拆了一包薇薇安這次帶回來的巧克力，小心翼翼地從里面數出四顆來，想著她們幾個在啃法棍的時候，吃一塊巧克力也能有個甜味。

        等發巧克力發到凱瑟琳的時候，黛妮看到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還以為她是看了筆記后嚇著了，還上去安慰她一會兒。

        黛妮說了半天“我們還是要對自己有信心”、“你看薇薇安都活過四個小鎮了，馬上就能出去了，我們一定也可以的！”，見凱瑟琳仍是有些無精打采的樣子，也只好放棄了繼續給她打氣。

        凱瑟琳隔著一層車窗玻璃凝望著外面充斥著灰白色霧氣的世界，她將臉頰貼了上去，試圖用玻璃傳遞過來的涼意，來降低自己心中的不安。

        她的倒影模模糊糊地映在玻璃上，由于車廂外只是白茫茫一片，所以反射出來的人影并不清晰，已能模模糊糊地看出是個有鼻子有嘴的人來。

        在聽了薇薇安的話后，她就一直開始有這種困惑，在觀察了黛妮與菲歐娜后，這種困惑又徹底成為了一種盤繞在心頭無法離去的恐慌。

        像是為了緩解她的緊張，玻璃上的人影沖她眨了眨輪廓有些模糊的眼睛。

        ——

        ——

        ——原來，自己的倒影向外窺探……對她們來說，是一種不正常的狀況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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