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珍惜
三日之后,大朝。
一名御史站出來發(fā)言，表示天降雷電是上天的預(yù)警，說明太子不賢云云。
劉啟面無表情地聽著,事實上，這是他早有預(yù)料的事情。畢竟這幾天里頭，送到他面前的、彈劾太子的簡牘早已堆滿整個書案,多得他都懶得再看一眼。
可他沒有直接把此事壓下去，想看看太子會怎么做。
劉徹雖然才十七歲，但已經(jīng)是一名合格的帝國繼承人。
這是他的一個考驗。
只見劉徹上前一步,向上首的皇帝行禮，然后面朝朝臣道：“今晨,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跪在北宮之外,衣衫破爛，神情疲憊不堪。我看到她，停下來詢問，老嫗因何事哭泣？我是當(dāng)朝太子，你是大漢百姓,若有冤要訴,有苦要說,只管言來�！�
御史：“太子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劉徹根本不理他，繼續(xù)道：“老嫗一言不發(fā)，嚎嚎大哭。她脫下外衣,平鋪在地上。這原來是蓋滿血手印的萬民請愿之書！
老嫗只言,她乃家中第三個女兒,父母、兄弟、姊妹都死在匈奴的南下?lián)屄又�。唯有她僥幸活，嫁給一名偉岸男子。男子兵役過后，成為一名戍守邊關(guān)的普通戍卒。幾年過去,因驍勇善戰(zhàn)升為候長，卻在剛獲得第二個兒子的同年，被匈奴騎兵砍下頭顱，未能保留下全尸。她獨自撫養(yǎng)兩個兒子長大，并不希望兒子從軍，兩個兒子卻選擇繼承父親的遺志……”
劉徹嘆息一聲：“前年，她的兩個兒子相繼死在戰(zhàn)場上，就連懷著孕的大兒媳婦，也被匈奴人殺死在前去給丈夫和小叔送新衣的路上。”
“她的小兒子還沒有娶妻，家里再沒有男丁。除她之外，只剩下一個八歲的孫女。去年冬季，匈奴攻破障塞。她所在的縣，百姓慘遭屠戮、糧食和財物都被掠奪，就連相依為命的孫女，也被擄走了。一縣三百七十五戶，一千三百八十二人。一夜過去，只剩下二百一十一人�！�
“老嫗問我：難道邊境的百姓，就不是大漢百姓嗎？”
滿朝文武，皆有動容。
劉徹：“我身為太子，眼見雁門、代、云三郡百姓受匈奴之禍苦矣，卻也不能揚我大漢國威，讓匈奴遠遁，令百姓不受威脅。實在是有著巨大的過錯，怪不得上天讓雷電劈我呢！”
滿朝文武：“……”
這話就不要臉了！別說是你區(qū)區(qū)一個太子，就算是皇帝……高祖在世，一樣搞不定匈奴，也沒見青天白日的有雷劈他��！
劉啟：“咳咳咳……”
他也嗆住了。
滿朝文武看向劉啟。
劉啟止住咳嗽，用寬大的袖子擋住臉，表示要看一眼萬民請愿之書。
春陀恭敬的把老嫗的外衣呈到皇帝面前，只見皇帝目光掃過血手印，忍不住落下眼淚，顫聲道：“是孤做皇帝不稱職��！太子，你告訴老嫗，朝廷一定替她找回孫女�！�
朝臣們一看，好嘛！皇帝是贊成開戰(zhàn)的。
劉啟大手一揮，讓太子劉徹代他祭告上天：禱告天地，你的提示我們接到啦！好的，別催，我們立刻整軍打他丫的。
大臣們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這事好像已經(jīng)定下了。
喂，不再討論一下嗎？
就有人問，“派誰去打��？”
劉徹：“程不識、李廣……”他一口氣點出十幾個名字，然后看向周希光：“素聞郎中令熟讀兵法，武藝超群，曾作過一首明志之賦，誓要驅(qū)逐匈奴。爾可敢一戰(zhàn)？”
周希光看到萬名請愿書的一刻，就不會再拒絕。
他是朝廷的武官。武者，保家衛(wèi)國乃是天職，難道還能推脫嗎？
因此，周希光朗聲道：“下官敢戰(zhàn)！”
竇太后知道消息的時候，大司農(nóng)和少府已經(jīng)開始籌備糧草。不是消息傳來太慢，而是父子倆定下反擊匈奴之策的速度太快�？斓煤孟裨缬袦�(zhǔn)備，只是瞞著她而已。她馬上派人去查，然后查到：一名老嫗帶著萬民請愿的血書，不遠千里來到長安城，引出滿朝文武皆生血性，要與匈奴一搏。
“這老嫗分明是兔子，她一出來，鷹就跟著出來了�！�
竇太后：“太子沉著穩(wěn)重，行事高明……若非天降雷電是人力不可籌謀之事，我都要以為這是他計劃的一環(huán)了！但能抓住機會，逆轉(zhuǎn)形勢，倒更顯難得。哎！沒鬧此一出之前，我完全沒看出來他想要更改治國之策。”
方姑姑看出老太太是贊賞居多，接嘴道：“最后，還真讓殿下辦成了�！�
竇太后：“敖神官曾言——大兵之后，必有大疫，大疫之后，更有大荒。若不是阿嬌多年以來的‘發(fā)明’，令國強民富。皇帝和太子政見無分歧，朝廷集權(quán)頗有成效，我老人家是不贊成的打仗的，怕苦百姓啊�！�
方姑姑深知竇太后的擔(dān)憂，忙話鋒一轉(zhuǎn)道：“真讓小周大人上戰(zhàn)場嗎？”
竇太后：“這有何不可！”
她的兄弟年輕是也是上過戰(zhàn)場的。
“再說，周若華是很好的為將人選……”
皇室親族為將，很能安定軍心。
阿嬌也是一樣的話——“這有何不可！”
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阿嬌肯定會擔(dān)心周希光，不擔(dān)心就不正常了。
她聽過寥寥數(shù)語道盡的老嫗的一生，就知道周希光一定會上戰(zhàn)場。責(zé)任之重，重逾性命。
其實上一世，阿嬌就看出周希光有匹夫之心，愿為天下興亡而戰(zhàn)。不然，他干嘛從小練武呢？若非身體受刑，周希光同瘋熊一戰(zhàn)，就算打不贏，也不會受傷至死。
他肯定打不過何十九。
天下單打獨斗能勝何十九的，阿嬌還沒見過。
但周希光也絕不弱，他于兵法上很有造詣，同不敗將軍程不識雖無師徒之名，但有師徒之實。身為枕邊之人，阿嬌知道，周希光的志向是什么——有些事情，總得有人去做。
阿嬌只有一句話：“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周希光身穿軍甲，抱拳道：“喏！”
大軍離開之后，阿嬌夜里常不能安睡。
程安沒過幾天就發(fā)現(xiàn)她白日里精神萎靡，心中猜測到原因，便把小圓抱到正屋里，和娘一起睡。
小圓被奶娘帶得很好，作息時間規(guī)律。
阿嬌夜里看著小圓睡得冒鼻涕泡，莫名睡意上涌。睡好一覺之后，她就不再失眠。這時候家書傳回來。嗯，周希光把軍旅生活描寫得很詳細，隨信有一篇小賦。大意是遠離長安，日日都在思念我的妻子。夜里抬起頭，皎潔的月亮里好像有一個美人在跳舞，她長得非常像我的妻子啊。
這體驗好新奇哦！
阿嬌輕拍發(fā)熱的臉頰，她有一種新婚時才有的悸動……分開一回，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周希光的愛，比自己的以為的更多。
阿嬌莫名想起劉徹。
劉徹辭賦極佳，卻從未給她寫過一篇情書……
阿嬌不知道，北宮中的劉徹正在執(zhí)筆書寫著《浮生歌》的第十二首，字字句句里都是夢中的美人，極為隱晦的指向阿嬌�？伤麑懲曛荒懿仄饋恚桓医o任何人看。
放下筆，劉徹看向窗外。他卑鄙的想著：希望我軍大勝，而周希光亡。
他本人并不覺得自己有何卑鄙之處，畢竟他都能分得清輕重，并未暗中設(shè)計于周希光，還要他如何呢？
夜深沉，劉徹躺在榻上，不一會就陷入夢鄉(xiāng)。
夢中，太皇太后崩逝，阿嬌傷心不已�；实蹚夭粌H沒有抽出時間來陪伴阿嬌……不要說政務(wù)繁忙，劉徹是最知曉皇帝徹可以忙里偷閑的人。哎！皇帝徹還是不夠看重阿嬌。不僅如此，皇帝徹絲毫不顧及阿嬌的心情，還想要利用她轄制權(quán)力欲/望愈發(fā)膨脹的王太后。
他開口之前，完全沒想過阿嬌會不同意。
然而，阿嬌一口拒絕。
這令皇帝徹火冒三丈，甚至于惱羞成怒。
劉徹看得眉頭蹙起，如果他能控制身體的話……皇帝徹很快消氣，卻打定主意要冷落皇后——女人不能寵，一寵就使小性子。
皇帝徹一直有讓人盯著椒房殿的動靜。
他等著皇后來認錯！
劉徹：“……”
阿嬌若覺得自己沒錯，就永遠不會低頭認錯。
果然，阿嬌沒有認錯。
一個多月后，皇帝徹假裝自己遺忘和皇后發(fā)生爭吵的事，重新踏進椒房殿。
劉徹：“……”
皇帝徹雖然早早登上皇位，但要論成熟穩(wěn)重，真的比他差太多了。
可能是一切來得太過容易的緣故吧！太子之位也好、皇帝之位也好、阿嬌也好，小小年紀(jì)都有了。故而，不太懂得“珍惜”兩個字該怎么寫。
夢中，皇帝徹捎上半個后宮到上林苑游獵，劉徹才醒來。一夜度過好幾個月的時光，令劉徹有些恍惚。
不過，夢里的內(nèi)容，他全部記得……仿佛是真正發(fā)生過的一樣真實。
外頭鬧哄哄的。
他走出去，剛穿上鞋襪就見內(nèi)侍快步奔過來。
宮中無事是不準(zhǔn)疾行的，他微微蹙眉，就聽內(nèi)侍道：“前方傳來緊急軍情……”
劉徹便顧不得內(nèi)侍失儀的一點小事，忙叫傳訊的郎官上前詢問。
郎官道：“車騎將軍周希光率領(lǐng)兩萬人，在馬邑城外殲滅多股匈奴騷邊部隊，斬首三千余人。首戰(zhàn)大捷！”
這一刻，劉徹忘卻對周希光的成見，撫掌道：“大善！”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好卡文嚶嚶嚶。
今明兩天都只有一更~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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