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出殯[二更]
“姑母怎么樣了?”
劉徹匆匆趕到長公主府, 臉上擔憂的神情并不作偽。他帶來的還有醫術超絕的前太醫令,胡子白花花早已致仕。天底下除劉徹之外,恐怕再無人能請他半夜出門給權貴看病。
阿嬌認識這位前太醫令, 連忙請他進屋。
他很快讓長公主的呼吸平穩下來, 至少在夢中不會難受得一直發出囈語。
劉徹問起這位老醫者對病情的看法。他心中嘆息一聲, 看一眼阿嬌,才委婉道:“長公主的病是治不好的, 我們能做的只是不讓她太過難受而已。”
阿嬌一聽, 什么都明白了。
一旁的董偃渾身發軟,險些癱在地上。
劉徹:“請您留在公主府中。”
老醫者躬身道:“自當遵從陛下之命。如果現在用些年份久遠的參, 對長公主的身子是有益處的。”
劉徹吩咐道:“去把庫中的參王取出來。”
蘇文難得沒有聽命行事, 而是躊躇道:“陛下, 那是難得一見的貢品, 價值倒是其次, 卻是緊要關頭能吊住一口氣的救命之物……”
劉徹蹙眉:“讓你去就去,何時學的多嘴多舌?”
沒過多久,參王送到公主府。
阿嬌觀之,也是微微一驚。這人參足有她小臂粗細,形如一個雙手環抱前胸的小孩, 頭頂系著一根紅繩。別說是經過曬制之后,就是鮮的人參, 她也沒有見過這么大的。
老醫者亦覺開眼,摸著胡子說:“小心切下一片,給長公主含著吧。”
果然有效,長公主含著參片,呼吸漸漸變得綿長有力。
可惜,再好的神藥也只能吊氣, 不能救命。
半個月之后,長公主躺在床榻上失去聲息。
公主府亂成一團,阿嬌含著淚操持諸事。等一切安排好,又為阿母換上壽衣,她才發現從剛才起一直在身邊聽差的竟有中常侍蘇文。
阿嬌:“陛下把你留下來了?”
蘇文:“喏,翁主有事盡管吩咐。陛下正在偏殿里,沒有離去……他心中擔心您。”
阿嬌無言,要說不感激劉徹請來前太醫令,命一眾太醫們精心救治阿母,又賜下參王。那是不可能的,這些令阿母能安詳的逝世,而不是在病痛的折磨中死去。
“替我謝過陛下。”
蘇文應下,“您要不要歇會?前面有侯夫人和侯爺在呢!您一日水米未進,身子怎么撐得住。”
阿嬌搖頭:“我先去瞧董君。”
董偃病了。
長公主臥病在床的時候,他片刻不離的在床邊照顧著。等長公主逝世,他就倒下了。
阿嬌探望董君的時候,正好遇到他醒來。
日光照進屋中,董偃的臉蒼白如紙,失去神采的眼睛底下,掛著兩個深黑的眼袋。即使是皎若明珠一般的美男子,病重時容顏也會受到折損。
可哪怕阿母活著,也不會為此而厭棄他。
兩個人之間早就不是耽于顏色,而是深刻的情感。
阿嬌不經意間冒出一個念頭:如果董偃和權勢只能選一樣,阿母會怎么選?
董偃不能起來拜見阿嬌,他躺在床上,哀求道:“翁主,我活不了了!公主曾經許諾過我,死后可與她同葬。請您……”
“這件事,娘曾交代我務必辦到。”
董偃一愣,然后忍不住笑起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紅暈。
阿嬌:“董君也不要一味求死,娘亦叮囑過我,要像對待長輩一樣對待您。娘過世,您依舊可以住在長公主府,和從前沒有任何區別。”
董偃只是道:“我愿領受翁主的好意……”
口口聲聲說著會好好治病療養的董偃,第二日的清晨便離開人世。
或許他等的就是阿嬌的承諾,既然已經等到,就可以去追長公主了。
匆匆趕到長安的二兄陳蟜一直對董偃有偏見,都在沉默半晌后,決定依從阿母的吩咐。
“將董君和娘合葬吧!”
等知曉阿母立下“先令”,遺產由三兄妹均分,他落下淚來。
“我上面有不成器的大兄,下面有年幼的小妹,乃家中最不受重視的孩子。娘從小到大沒有一次公平的對待過三個孩子,離開人世的時候卻沒有薄待我……娘啊!娘……我從此以后就沒有娘親了!”
公主梨輕拍他的肩膀,也落下來淚來。
長公主不是一個完美的母親,她溺愛孩子卻不懂如何教導孩子。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各有各的性格缺陷,二兄的尖酸刻薄都拜她偏心大兒子,過于寵溺女兒所賜。可她對兒女的愛都是真真切切的,而她一過世……三個兒女就沒娘了。
阿嬌心中的哀痛不已,避到屋外,不愿讓人看到她流淚的樣子。冷風刮在臉上,生生作疼。正用袖子擦拭眼淚,忽聽得身后有腳步聲,她以為是公主梨跟過來了。抽噎著,難過道:“我也沒有娘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吹來的風。
阿嬌抬起頭,看清身邊站著的哪里是公主梨,根本就是劉徹。
“陛下……”
“表姐,別哭。”
劉徹遞給她一張干凈的手帕:“姑母不在了,我會替她好好照顧你的。”
阿嬌:“……陛下怎么還在?”
劉徹:“姑母是孤的長輩,合該留下送她一程。”
阿嬌不再說什么,劉徹喚道:“來人啊!打水伺候翁主梳洗。”
一名姑姑將阿嬌請到旁邊的隔間里,洗臉、涂霜,還端來一碗散發著甜蜜氣息的湯圓。
阿嬌剛剛哭過,正覺得身體發虛,接過來把里頭一共六只紅糖湯圓全部吃光了。
葬日來臨,阿嬌身穿麻衣孝服,前方跪著兩個哥哥和嫂子。她身后還跪著許多人,除竇氏、劉氏和陳氏的親族之外,還有阿母的門生、故吏等等。
長公主葬霸陵,送葬儀式盛大,抬出的一共兩套棺槨。
一名吊唁的官員問:“另一具棺槨里是何人?”
奴仆回道:“那是董君。”
這個官員乃儒生,學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禮教。當即拉住堂邑侯陳須道:“父母故去不能葬在一處,已是做兒女的無德。怎么能將母親和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合葬呢?這是不符合禮法的!”
劉徹以儒術治國多年,倫理道德漸漸深入人心。此言一出,倒是有許多議論之聲。
陳須:“董君并非來歷不明,乃我的假父也。”
官員瞪大眼睛,罵道:“你不孝!董偃私侍公主,敗壞男女風化,不過一賊人爾。你等如此行事,是要讓公主□□的名聲遺臭萬年嗎?”
陳須一記老拳擊中官員面門。
兩管鮮血自官員鼻子中噴涌而出。
“好啊!你敢侮辱于我,我必要奏請陛下責罰于你……”
阿嬌冷著臉:“把他打出去!”
生而為人,只要不違反律/法,不故意給他人造成傷害。怎么活、怎么死,都該由自己做主,不因受禮教束縛。
“翁主息怒!”
“他說的不無道理。”
又有許多人站出來,紛紛為官員求情。阿嬌有點明白了!這些人或許不是和官員有什么交情,但肯定都是儒生。他們其實并不想趟渾水,無奈官員身先士卒提到教化道德、人情倫理,為眾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如今的儒學是什么呢?正是登天路啊!讀書人只要精通儒學,想要當大官,就像是俯下身去撿一根草那樣容易。
登天路不能有瑕疵,他們不能一直沉默。
這些人擋住奴仆,也擋住掩面的官員。
正僵持時,一個頭發花白的大儒被兩個仆從扶著走進到堂內,沉聲道:“貴人的葬禮有規制,修建陵廟、隨葬衣食,以全孝道。若有違規制,宗族當勸導……陳氏的族人在嗎?”
阿嬌心里咯噔一聲。
大儒三言兩語說動陳氏族人,又說動劉氏宗族里的長者。一方面是他能言善辯,另一方面也因他為大儒,一直受到帝王的禮遇。教導出的弟子,更是遍布朝堂。許多人都不愿意得罪他。
劉氏宗族的長者躊躇道:“今日或許不是出殯的好日子……”
阿嬌知道,此時若不能讓兩套棺槨出門。事情定然有變,誰能抵擋和政/權結合的是想呢?她可能無法完成阿母的遺愿,也無法達成董偃的期望了。
她正欲上前,忽聽一道低沉渾厚的聲音道:“誰人膽敢擾亂葬儀?”
隨著一聲“陛下駕到”,堵在門旁的人紛紛讓行。
劉徹指著鼻子還在流血的官員道:“將此人關押審訊,一定要問出他有什么陰謀。”
大儒上前一步,高聲道:“陛下,此人無錯。他維護的是您治理天下的依據啊!”
劉徹充耳不聞,徑直從大儒面前走過,走到棺槨旁,高聲道:“起棺!孤為姑母送行。”
一眾儒生皆驚。
天子開道,宿衛腰間掛著箭,背后懸著□□,誰敢擋在公主府的門前不成?
等大儒反應過來的時候,棺槨都快運出半條街了。他雙眼一閉,暈厥過去,左右的驚呼并無人搭理。
一日忙碌已畢,阿嬌剛回公主府,便遠遠看到敞軒里賞月的劉徹。她難得沒有回避,而是走上前真誠道謝。
劉徹:“嬌嬌不必客氣,孤愿意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想,只要孤能辦得到。”
阿嬌:“……”
好半晌,阿嬌磕巴著憋出一句話:“陛下,你是個好人。”
劉徹:“……”
這是夸他吧?
為什么他莫名覺得這不是什么好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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