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下毒
覺樹看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憤恨與不甘,忽而,她靈光一現,追問道:
“你知道我今日要逃,所以派人跟蹤我了?”
宋玄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覺樹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后槽牙。
這個瘋子!他就這么看著她白費力氣,給了她希望又盡數摧毀!
她抬眸對上他黝黑的眼眸:“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到底有何用處能勞得你這般上心?宋王宮這么多人,你為何偏偏就帶走了我?我……是哪里得罪你了?”
“你就是這般想我的?”宋玄燭眸光微沉,嘴角笑意落下:“阿樹啊,你可真是不識好歹。”
他的聲音冷冷的,鉆到她的耳朵里有如墜入冰窟,涼至心底。
“難道不對?”
“對,我就是在利用你,只是我目前還不需要你為我做什么,你只要乖乖的,好好待在我身邊,或許,我心情好會留你一命。”
覺樹抿緊雙唇,斟酌片刻,自信地迎上他的目光。
“你說謊!你若圖財,我窮得叮當響,你若圖權,我左右不過是個庶出的公主,而且……現在還被你連累成了逃犯,你若圖色,這宋王宮比我貌美的比比皆是,再加之,我自認沒什么好的謀略,你留著我有何用?”
“……”
覺樹看他默不作聲,自認自己猜對了,還頗有些竊喜與驕傲。
宋玄燭輕笑一聲,斜斜地倚在床邊的柱子上,環抱著雙臂,一派懶散,促狹地看著她:“你倒是對這般一無是處的自己很是得意。”
“……”
覺樹嘴角的笑容一滯,看來她說錯了,那他為了什么?兀然,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姣好的臉,那張臉與宋玄燭的有幾分相似。
那是宋王宮的玉夫人的臉,玉夫人亦是宋玄燭生母,她曾見玉夫人孤苦無依,十分可憐,便主動去照拂過她一二,難不成宋玄燭是在為了他母親報恩?
思及此,她的目光亮了亮,正欲追問,卻在觸及到他生冷的目光時頓住了。
她搖了搖頭,在心中怒斥自己,她在想些什么?宋玄燭可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她居然還指望他在替母報恩?!他見自己逃跑沒砍了她,只下了毒已經不錯了好嗎?!
宋玄燭看著她變化莫測的神情,思緒忽而飄向很遠。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眸中的笑意斂下,那是在某個大雪的晚上,滿目的猩紅,紅得駭人,某個瘦弱的姑娘抱著一位極好看的婦人跪坐在遍地的殘枝落葉上失聲痛苦,婦人身上的鮮血將周圍的一片純凈的雪染紅,而他站在姑娘的身后,滿目悲愴卻又無可奈何。
他看見那個婦人的身子已然破爛不堪,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肉,抱著她的姑娘亦渾身血色,絕望而無助。
在這空曠的天地間,一切都是這般凄涼,沒有人會憐惜這個姑娘,沒有人會為婦人感到悲哀。
“我明白了!”
忽而,記憶中姑娘好聽的聲音將他的心緒拉了回來。
他低下頭看著她,目光由復雜漸趨平靜,他拂去那些不堪的回憶,再次露出攝人心魄的笑,張揚而又肆意。
“你明白什么了?”
覺樹小心地看著他:“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
他兀然俯下身,將她桎梏在身前,他的目光在她的臉上流連,在她嬌嫩的唇上久久停留。
“是,我是有病,你既這般揭露出來了,可有想過會是什么下場?”
他溫熱的呼吸同她的交織在一起,他眉眼間顯出笑意,戲謔地看著她愈發慌亂的神情。
“你……要做什么?”覺樹極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將頭偏過去,不敢再看他。
宋玄燭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頭轉了過來,迫使她看著自己。
“我這個人啊,病得厲害,看中了什么東西就一定要得到手,得不到的我便會毀了它,阿樹,你若是還想著要逃,或許我真的會忍不住想殺了你,所以啊,你要乖乖的,知道嗎?”
一股惡寒自心底油然而生,鋪天蓋地的恐懼席卷而來,將她淹沒,她沉溺其中,快要喘不過氣。
她顫抖著嗓音說道:“你……不是給我下了毒嗎?我還能……去哪里?”
宋玄燭滿意地勾了勾唇,松開掐著她下巴的手,那上面已留下明顯的紅痕。
“真乖。”他好整以暇地盯著她,忽而說道:“你今日原本想逃去哪兒?回宋國?你覺著宋王還會認你嗎?他被燒成那樣了,肯定恨透我了,你若回去,他定會將你抓住嚴刑拷問。”
覺樹搖了搖頭:“我想去姜國。”
宋玄燭皺了皺眉:“姜國?你去那兒做什么?找你那未曾謀面的‘夫君’嗎?”
覺樹本想說不是,她去姜國真的僅僅是因為離這里近罷了,可她被他這般欺負,心中存著怨氣,既然她不好受,那也不能讓他舒服,她得意地笑了笑。
“是啊,那姜世子待我可好了!”
宋玄燭的面上卻無絲毫氣惱,神色自若地說道:“是嗎?等以后途徑姜國,我可要好好看看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能得你這般歡心。”
覺樹正訝異他居然沒生氣時,就聽他又道:“你若著實喜歡他的話,我就先殺了他,再殺了你。”
覺樹:“……”
宋玄燭輕笑一聲:“嚇到了?戲言罷了,他啊,我可不放在眼里。”
覺樹舒了口氣。
腕間傳來刺痛,她的手被綁了許久,因著她手上不停地亂動,已經被麻繩磨破了皮。
“我不會逃了,你可以放了我嗎?”
宋玄燭眉眼彎彎。
“自然可以。”
宋玄燭將她的手松開,然后帶著她出了這間陰暗的屋子。
只是,出去前他兀然頓了頓步子,將門打開,讓她先行出去。
覺樹納悶地看了他一眼,還是依言照做了。
門再次合上,最后一絲光亮隨著她毅然決然的背影一同消失,屋內很黑,黑得可怖。
他忽而很想要伸出手抓住她,讓她同他一同墜入這黑暗之中,但他沒有,他只是抓住了門框,死死攥緊,指尖因力氣過大而泛白、泛青。
粗重的喘息聲與指甲扣住門框發出的絲絲摩挲聲,在這靜得嚇人的氛圍中宛如蟄伏于黑暗中的猛獸灼待破巢而出,少年噙著笑意的嘴角驟然下沉,面色陰鷙,眸中翻涌著駭人的恨意與瘋狂。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修長骨感的手順著門框滑落,他倒在門邊,嘴角扯出一抹諷刺的笑,眉心微蹙。
——宋玄燭啊宋玄燭,你可真臟!居然想出下毒這種令人作嘔的方式來留住她!
他瞧不起這般的自己,但旋即眸中劃過一絲興奮與偏執,他對著這滿室的黑暗緩緩張口:“阿樹,原諒我吧,我得留住你,沒了你我可怎么辦呢?你啊……就隨我一同下地獄吧……”
他笑了,笑得宛如那末路的荼靡花,滿身繁華卻又無盡凄涼。
回到虞侯府后,戚蘇荷一臉心疼地看著她。
她到現在還只是以為她的馬車失控了,然后才誤傷了覺樹。
覺樹嘆了口氣,戚蘇荷啊,可真是沒有半點兒心眼,她對她越關切,她就愈發心虛。
她身上回來時帶了些小傷,在虞侯府將養了幾日,這幾日,覺樹最近聽聞了件大事——宋王薨了,茍延殘喘了半月終于撐不住了,而宋王膝下已無子嗣可繼承王位,便下了道詔書傳位胞兄岐允侯。
岐允侯此人荒誕無稽,縱情聲色,實非君王的上等之選,可他偏偏手握著宋國的大半兵力,在宋王薨前幾日常常出入王宮,誰都看得出來,他這繼位詔書是如何來的。
覺樹知道他繼位了后,便知道這宋國怕是離亡國不遠了。
只不過,這一切都已與她無關,她已不是宋國的公主,雖會有些感傷,但也無濟于事,便索性放寬了心,不再去想。
宋玄燭益發得虞侯信任了,這本是一件好事,但覺樹卻隱隱有些擔憂。
樹大招風,虞侯府上的其余門客難免會心生嫉妒,暗中給宋玄燭使絆子。覺樹知道以那些普通門客的本事自是奈何不了宋玄燭,可虞侯府上還有一頗受重視的門客——紫陽居士祁北原。
祁北原此人武藝超群又精通謀略,原為齊國貴族,后家道中落流落至楚偶遇虞侯,虞侯頗為欣賞他的才干,招納至門下。此人不僅有才干還頗會做人,深受眾多門客推崇。自宋玄燭來了后,虞侯便愈發冷落祁北原了,其余門客私下里沒少到虞侯面前嚼舌根說宋玄燭的壞話,但虞侯先還聽著后覺著煩了便不準他們再來擾他。
下面人都知道這些門客之所以不喜宋玄燭絕大部分都是祁北原的功勞,他沒少在門客間的小聚時說宋玄燭的不好,此等行徑雖說實非君子所為,但偏生那些門客又頗為信服。
覺樹從一些仆從口中打聽到這些時,心中十分鄙夷那祁北原,便同戚蘇荷說了此事,令她意外的是,戚蘇荷竟也十分不喜祁北原。
她說祁北原此人表面君子背地小人,長相還十分猥瑣,他每每看見她時,總是一副色咪咪的模樣,讓人十分不適。
覺樹思忖著雖然宋玄燭不是個好人,但至少她現在同他站在一條船上,便不能讓他吃了這啞巴虧,便拉著戚蘇荷商討對策,想著必須給祁北原一個教訓。
戚蘇荷十分贊同,積極地出謀劃策,想了一堆歪點子捉弄祁北原,譬如在他去山上溫池凈身時找人偷了他的衣服亦或者在他的馬車上塞一些女子的貼身衣物讓他夫人發現等等。
覺樹聽見她這些奇奇怪怪的點子時笑得前仰后合,但笑過仔細想想,覺著她那些點子的威懾力不夠,便都否決掉了,最后,二人敲定主意,將目光放在了三日后虞侯組織的圍獵上,屆時祁北原也定會跟去,在那里下手最好不過。
她們的點子也不算多么高明,不過就是找人在林中將祁北原綁起來打一頓,但二人一致認為此辦法效用最佳。
二人商討完后,戚蘇荷便興沖沖地跑去找虞侯求他過幾日圍獵帶上她們了。
覺樹知曉虞侯一向寵愛他這個妹妹定會答應此事,故并不擔心,加之她從未狩過獵,心下便開始期待起來。
三日后,大雪初霽。
覺樹與戚蘇荷同坐馬車跟在虞侯的車輦后前往狩獵的山林。
冬日本不宜狩獵,天氣寒冷,獵物稀少。但虞侯好獵,每月都會邀友人同往,不畏寒暑。
覺樹坐在馬車上,身邊坐著個昏昏欲睡的姑娘,看見她困得頭不停下沉,覺樹心覺好笑,抬手將她的頭扶過來靠在自己肩上,好讓她能睡得舒服些。
今早著實起得太早了,但覺樹一向心大,不管在哪里,只要有張床她就能睡得很沉,故她昨夜休息得極好,并不困倦。但戚蘇荷就不行了,今早起得早也就罷了,來時她還說她昨日熬夜直至半夜才睡,覺樹訝然,問她昨夜做什么去了,她只神秘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戚蘇荷睡了,無人同覺樹說話,她開始無聊起來,百無聊賴間她伸出另一邊空著的胳膊將車簾拉開,探著頭看向窗外。
恰好看見前方不知何時從車輦上下來轉騎馬的虞侯,他的背影寬厚結實,坐于馬上時豐神俊朗,身上的玄色衣衫更襯得他十分威嚴,頭上用一根紫木簪豎起半冠,那紫木簪虞侯常帶,幾乎日日不離身。
覺樹倏然間想起自己之前問過戚蘇荷為何虞侯至今未娶。
戚蘇荷告訴她,虞侯之前是有過一任妻子的,那是虞侯的發妻。虞侯十八歲時娶了那個姑娘,那個姑娘溫婉賢淑,十分漂亮,二人恩愛非常,虞侯為了她從未納過妾,更是將府內的通房盡數遣散,但三年前,虞侯的妻子懷孕時難產去世,孩子也沒保下,那時的虞侯正在戰場上沒有回來,等回來時,便只能看見一具冰冷的棺材了。
虞侯大慟,此后再未娶妻。
他每日戴著的紫木簪亦是亡妻所留。
聽完這事,覺樹每每看見虞侯頭上的紫木簪,都會覺著他何嘗不是一個可憐人?
想著想著,她不禁有些失神,忽而,一顆石子砸到了她這馬車的車窗邊緣,她一驚,回過神來,側頭看去。
只見,宋玄燭不知何時來到了她這車窗附近,他坐在馬上,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扯了下韁繩,馭使馬朝前面走去,不再看她。
覺樹忽覺有些心虛,她方才望著虞侯的背影出神該是都被他瞧見了。
不過,瞧見就瞧見了,她還未怪他扔石子兒嚇到她了,他倒先氣上了。
這個人啊,陰晴不定的,著實讓人難以捉摸。
她在心中嘆了口氣,搖搖頭,再抬眸看向他。
他背影挺拔,身形偏瘦,一半青絲如瀑披散下來,同身邊人說笑時,青絲懶散地在身后輕微晃動,身著素衣卻遮也遮不住的貴氣,他的身上有著少年人獨有的朝氣卻又摻著些老成,笑起時讓人如沐春風,臉沉時又讓人心生膽寒。
在他之前,覺樹從未見過這般矛盾的人。
不對,她好似見過一個這樣的人,但那個人是誰呢?她忘了,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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