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兒狂妄，燕華這兩年的形勢可不比往年，姜王年事已高，隨時便可撒手人寰，下頭的幾位世子之間亦是暗潮洶涌，明里暗里你爭我斗已是尋常之事，幾位及冠的世子在群臣中呼聲最高者莫過于姜王三子——姜晏。”

        “姜晏此人看似單純與人為善，實則聰慧過人頗會拿捏人心，你若想借姜國之手滅掉楚國，可不是一樁易事。”

        烏朗認真地看著面前淡定自若飲茶的少年，好似為他的話全然不放在心上。

        宋玄燭淡淡說道：“姜晏此人雖聰慧但不足為懼，真正需要注意的是四公主姜蔻。”

        “四公主？”烏朗面露不解：“四公主此人聰慧但向來不諳朝政，何出此言呢？”

        “我此番來燕華的路上遇上了姜蔻與姜晏，與他們二人同在一條船上相處了幾日，據我這幾日的觀察，姜蔻此人不似表面上的那般淡漠，我從她的眼里看到了野心。”

        宋玄燭綴了口茶水，了然一笑。

        姜蔻啊，和他是同類人呢。

        走在前頭的婢女打起簾子，一位模樣姣好的姑娘走了進去，姑娘身形纖瘦，體態輕盈，面上帶著得體的笑。

        入門前，覺樹深吸了一口氣，雖說她之前是一位公主，但向來疲于應對這種場景，加之知曉這蕭氏不是個善茬，心中難免有些緊張。

        她從容地笑著跟在前頭的婢女身后，面上不顯絲毫慌張，但心中卻已不自覺警惕了起來。

        這宅院內的事兒約莫同王宮中眾美人爭風吃醋差不多，個個都八面玲瓏的，這蕭氏能在這烏司寇府邸有如此威嚴，可想其手段是如何高明。

        果然，在覺樹走進里屋瞧見了坐于里頭正座之上的美貌婦人時，便對上了她心中所想。

        蕭氏此人從面相上看便可看出其不是一位好相與之人，她的眉骨有些突出，額頭偏窄，眼神十分凌厲，盯著人看時，會讓人有被洞悉的錯覺。

        覺樹被她盯得很不舒服，稍稍對上她的眼睛，便不由蹙了蹙眉，將頭低了下去。

        “見過主母。”她得體地行了一禮。

        蕭氏面上綻出笑容：“免禮免禮，快坐下，大姑娘可總算是回來了，這幾日路途可是辛勞，我這日日都期盼著你能早日回來，前一陣子聽老爺說要將你接回來了，可把我高興壞了。”

        覺樹落座，聽到她這一番話，幾不可見的挑了挑眉。

        期盼她回來？怕不是巴不得這烏蘇靈永遠都別回來，雖然真正的烏蘇靈的確再也回不來了。

        身旁的黃衣少年輕輕嗤了一聲，面上滿是不屑，低聲說了兩個字，恰好能讓覺樹聽見。

        “虛偽。”

        “蘇靈這些年在外頭可是受苦了？我瞧著你倒是比尋常姑娘家要清瘦些。”

        “未曾，這些年在外頭也有下人照料，算不得受苦，只是身子一直不大好，病痛常有，便看著瘦些。”

        蕭氏露出一臉疼惜：“可憐見的，我早已在府內請了醫師，過會兒著人去請來給你瞧瞧，日后啊，可要好好養病。”

        “有勞夫人了。”

        覺樹這廂剛說完，就又聽得身邊的少年在她耳邊小聲反駁：“呵，明明是爹爹請的醫師，關你屁事。”

        覺樹低下頭輕輕咳嗽了兩聲，壓住要溢出口中的笑。

        烏若淳見她聽到了自己的話，轉了轉眼珠，靠近她，用僅二人可聽見的聲音，撒嬌般的說道：“姐姐，我們走吧，我不想看見她。”

        覺樹頓了頓，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再等等。”

        少年頹然，無奈地朝后一靠，抬起頭看著房梁，一副極為不耐的樣子。

        果不其然，蕭氏見著他這樣，臉色驟然變得不好了，她攥了攥手心，忍住不說，只當沒看見。

        覺樹瞧著這一幕，不由腹誹道，看來這后母可是不好當啊，尤其還是遇上了一個像烏若淳這樣的小祖宗。

        后頭蕭氏又簡單地同她寒暄了幾句，便著人帶她去了住處，并選派了兩名婢女來貼身侍候她。

        出了這正堂后，覺樹這才將提起的一口氣放下，今日這蕭氏倒是沒怎么為難她，想來是烏司寇提前說了些什么亦或者是蕭氏還有些什么其他的打算。

        正在她思忖間，兀然被一個陰影籠罩，她回過神來，抬頭看向面前的黃衣少年。

        “怎么了？”

        她瞧著烏若淳一臉復雜的神情，顯然是有話想說但又不知該不該跟她說。

        烏若淳蹙著眉，思索了片刻，嘆了口氣，拉住她的手腕將她拉遠了些，并下令不許身后的兩名侍女跟上來。

        待周圍再無其他人后，他這才語重心長地開口：“姐姐，你這么多年不在不知道，這個蕭氏不是什么好東西，你可莫要被她今日偽作的善意給哄騙了。”

        “我知曉的。”

        “你知曉便好，還有，你要注意一下你身邊那倆婢女，她們啊，我覺著多半是蕭氏派來監視你的。”

        覺樹看他一臉認真，不由失笑：“監視我，我有何好監視的？我又沒有什么可圖謀的。”

        “姐姐有所不知，你回來前些日子爹爹將府內的人都聚在一處，特意說了等你回來后，所有人都要尊你為嫡長女，萬萬不可怠慢，你現今的地位可是在那烏玉珍之上，蕭氏善妒，怎會容忍你出現后就占走了她女兒的尊容？所以日后定然會給你使絆子。”

        “不過，姐姐放心，有我在呢，我會護著姐姐的，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動姐姐一根手指頭。”

        烏若淳極為自信地沖著她笑，拍了拍胸脯向她保證。

        “好，我會小心的。”覺樹有些感動又有些愧疚，她占了這份本該屬于烏蘇靈的姐弟情分。

        后頭因著覺樹道自己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下，烏若淳便沒有再纏著她，只是關切地叮囑了她一句“注意身體”便自行離開了。

        她跟著那兩位侍女回到了蕭氏提前為她準備的屋子里。

        屋子寬敞精致，擺設也典雅好看，顯然是有心讓人準備過的。

        她只在這屋內轉了片刻后便來到床邊躺下，她是真的累了，這一點倒是沒有騙烏若淳，想著走時蕭氏提醒道，夜里烏朗會來一起用膳，算是替她接風洗塵，便讓外頭的侍女看著時辰，快臨近晚膳時喚醒她。

        她躺在床上半瞇著眼，腦海中理了理今日的事。

        今日她攏共見著了這府內的兩個重要人物，一個是主母蕭氏，一個是胞弟烏若淳。烏若淳瞧著倒是對他這姐姐烏蘇靈極為親熱，想來這些年來姐弟倆都有通信，關系甚篤，但麻煩的是，她不知這些年來烏蘇靈與烏若淳之間的事，雖然她有一張與烏若淳很相像的臉，但還是極容易暴露馬腳，讓他發現自己并非烏蘇靈。

        蕭氏今日倒是沒有她之前想得那般苛刻，許是因著她今日剛回來，便沒有開始動手，但日后可就不好說了，畢竟連宋玄燭都在提醒她小心蕭氏了。

        想著想著，困意也就上來了，侍女點燃了熏香，屋內沉香彌漫，她在這一室的香氣中闔上了眼。

        冷，鋪天蓋地的冷。

        好似有人在掐著她的脖子，又好似聽到有人在耳邊嘶聲哭泣。

        覺樹極力地將自己蜷縮起來，想要護住心口那僅存的熱意，但是她好似被人禁錮住了手腳動彈不得，她喘不過氣，脖子上好似有一雙粗糙的手漸漸收緊。

        她好似聽到那雙手的主人在耳邊惡狠狠地詛咒。

        “去死吧！你不配活著！去死！”

        她奮力想睜開眼睛，但是卻仿若被人緊緊捂住了雙眼，眼前一片漆黑，她看不見任何事物。

        她陷入無盡的恐慌之中，這窒息的壓迫感讓她仿若墜入深淵，一只巨獸在啃嗜她的肉/體，啃嗜她的骨頭。

        她好似聽見了那咀嚼的聲音，讓人作嘔。

        耳邊忽而又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聲音不大清晰，斷斷續續的，她費力去辨析。

        “住手——！阿樹！！你們不要碰她！！畜生！！畜生！！！”

        那個人的聲音很熟悉，但是是誰呢？她想不起來。

        這極大的痛苦令她心神難受，她有種不真實之感，這些是真的嗎？她好似對耳邊的這些話又陌生又熟悉。

        她想要逃離又想要探究，她覺著自己骨子里可能是個瘋子，在這種極度自虐的情況下，居然還想著要繼續下去。

        猝然，一股熱意附上了她的臉，她聽到有人在喚她，周圍的一切場景在漸漸消失，化為團團黑氣消散，她于一片光明中漸漸睜開了眼。

        “姐姐？姐姐？”

        一睜眼，便是一張俊俏的臉，寫滿了擔憂。

        覺樹臉色慘白，在這二月的冷天中，額頭滲出些冷汗，她勉強扯出一抹笑。

        “我沒事。”

        “姐姐這是怎么了？”烏若淳的眸中滿是擔憂。

        “被夢魘住了罷，許是還不大習慣在這邊。”覺樹順著他的力道艱難撐起身子。

        說來也是奇怪，她一向睡眠好，極少有這種做噩夢的時候。

        “你怎么來了？”

        烏若淳嘆了口氣：“我來等姐姐一起去用晚膳，聽你這屋里的婢女說怎么叫都叫不醒你，這才匆忙進來了。”

        覺樹見他擔心，打趣道：“我竟睡得這般沉，這若是遭了賊，只怕這屋內被洗劫一空了，我都不知道。”

        “姐姐居然還在打趣，你知道你方才有多嚇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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