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休息過后，覺樹便跟著寺人繼續朝原來的方向上階，沒走多遠便是到了這公主府的一處院落。

        寺人介紹說四公主常在此見客，無須去前廳。

        覺樹頷了頷首，同他走進去。

        此處院落的修繕很是古樸素雅，走過前頭窄溪上的木橋，聽著腳下溪流碰撞岸邊的碎石，迎面見著的便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屋舍，邁上三級臺階，走在廡廊上，廊上邊緣處掛著許多紅綢，隨著山風的吹拂輕輕擺動。

        寺人引著她走到游廊中間的一處寬闊地帶，三面通風，視野開闊，中間置一黑檀木漆幾，兩邊各有坐墊。

        寺人給她倒了杯茶水，讓她坐在此處稍侯片刻，他去里頭通報一聲。

        覺樹端起那翠玉瓷杯，抿了一口，香氣淳然，她看著這四周的景象，心中升起些羨慕。

        “踏、踏、踏……”

        輕輕的腳步聲傳來，木屐踩在木地板上的聲音引回了她的心神，她回頭看去，只見一身著云紋百蝶暗紅深衣，身材出挑的女子笑吟吟地朝這邊走來。

        覺樹站起身，彎腰行禮，低頭時注意到姜蔻穿著木屐露出的雪白的腳背，心下疑惑。

        這二月底的天還算不得暖和，她不覺著冷嗎？而且姜國偏北，這里的人該是不慣于穿木屐的啊？

        “無須多禮，你頭一次來我這府邸走得當是累了吧？坐下罷。”姜蔻牽著她的手讓她落座。

        寺人上前替姜蔻倒了杯茶水，旋即自覺得退了下去。

        覺樹亦揮揮手讓跟在身邊的書翠退下。

        “烏小姐此番前來可是有事？”

        覺樹從袖中拿出了那一方宋玄燭讓她帶過來的帛書，放在了漆幾之上，推到姜蔻面前。

        “偶然收到此書，那人托小人務必交由公主手上。”

        “哦？那人不自己來找我倒是勞煩烏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怪教人好奇的。”姜蔻一面拿過那方帛書將其打開，一面同她打趣。

        “公主恕罪，小人不方便透露。”

        姜蔻也不追問，目光移到打開的帛書上，待看清上面的幾個字時，眸中的笑意斂下幾分，眉心微蹙。

        宋玄燭特意叮囑過覺樹不可私自看著帛書上的內容，覺樹雖好奇但也是守信用之人，既然答應了，也就沒打開過，故而她并不知上面寫了些什么。

        姜蔻看完后，神色復雜地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少女，一臉純善無知，看起來好似是不知曉此事。

        到底是誰要給她傳達這一條秘聞？烏司寇？不對，他該是站在姜策那一邊的，怎會將這條不利于姜策的秘聞假托告知她？

        覺樹看出她眉眼中的異樣，問道：“怎么了？有何不妥之處嗎？”

        姜蔻定了定，斂下眸中的異樣，故作輕松地說道：“沒有，只是我著實想知這東西到底是誰交予烏小姐的？”

        覺樹想起那日宋玄燭交待她的話，說是若姜蔻執意追問，可這般回話。

        “小人也不大清楚，那人戴著斗笠遮住了臉，好似是說從王畿來的？我想著此事該是對公主有用便應了下來。”

        姜蔻目光微冷，王畿？莫非是那人派來的？他難不成同意了她之前的提議？這才派人來助她了？

        “既如此，那真是有勞烏小姐了。”姜蔻的眸中閃過一道精光，她捏起手邊的瓷杯，抿了一口，眸中的算計四散開來，后抬起頭，又如往常一樣。

        “幾日后的三月三，上巳節，世子策將在東籬竹園主辦一場宴席，還望屆時烏小姐亦能一同赴宴。”

        “諾，公主相邀豈有相拒之理？”

        話雖這樣說，但覺樹打心眼里是不大想去的，這種貴族公子辦的宴席一堆繁文縟節，而且到場的世家小姐她也幾乎都不認識，也懶得去打交道。

        她沒在此逗留多久，只是同姜蔻隨意說了些話，便借故離開了。

        覺樹同姜蔻說話時，十分仔細地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并沒有發現有何異常，她很是不解，宋玄燭讓她多親近姜蔻，到底是想讓她從她身上發現什么？

        送走了烏蘇靈后，姜蔻坐在廡廊下獨自靜默了許久，山間冷的快，接近遲暮之時，已然有些冷了。

        忽而，一件斗篷披在了她身上，她覆上那只搭在她肩側的手，回過頭吟吟笑望，眉眼間充斥著柔情。

        “阿昭，你來了。”

        姒昭坐在她身邊，自然地從她手上拿過那方被她攥得起皺的帛書，打開看了一眼，神色淡然，沒有多余的情緒。

        姜蔻親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將頭靠在他的肩上，一同看著那帛書。

        帛書之上只寫著短短幾句話：三月三，竹林宴，姜策與如夫人有染。

        “你準備如何？”

        姒昭平淡地問她，聲音懶懶的，他并不像姜蔻那般關心這帛書是從何而來的，他只關心這帛書能為姜蔻做什么。

        但，若非姜蔻是他的飼主，他也是不大想多管的。

        “竹林宴，來的人會很多，多是王公貴族，姜策品行不端，膽大包天，與如夫人有染，我與如夫人還算說得來，屆時我會邀其一同赴宴，略施些手段，將他們揭露，替阿晏除掉他這一隱患。”

        “唔。”

        姜蔻扭身正對著他，雙手捧住他的臉。

        “阿昭，你能不能多關心我一些？不要這般冷淡？”

        姒昭不解地看著她，不發一言。

        “罷了。”

        姜蔻氣悶，背過身不再理他。

        姒昭低頭想了想，目光落在她一雙嬌嫩的小腳上，她來時穿著的木屐不知何時被登掉了，被冷風吹的已然有些泛青。

        他伸手將她的一雙玉足攏到手心，用掌心的熱意替她取暖。

        姜蔻回過頭看見他的動作，心下一暖，正要說話，又聽他淡淡地說了句傷人的話語。

        “你是我的飼主，我的命放在你的手上，只是關心而已，你什么時候想要，我什么時候便給。”

        姜蔻鼻子有些酸楚，苦笑了一聲，他這話的言外之意就是，他會給她恰到好處的關心，若想要其他的，他也給不了。

        她氣惱，掙脫開他的手，將漆幾之上的器具掃落在地，“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姒昭！”她的眸中蘊著水霧：“你還要我怎樣對你好，你才肯……愛我？”最后兩個字她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姒昭愣了一下，抬起頭溫和一笑，傾城之姿。

        “公主可當真是難為我了。”

        他將她的狼狽盡收眼底，沒有一絲動容，他生性如此，不通人情，不懂愛人。

        他很真誠啊，連哄騙她都是做不到。

        夜深人靜，銀白的月光自未合上的花窗照了進來，落在床上熟睡少女的床頭。

        床頭邊上還點著一盞燭燈，燭燈邊上有一個青花纏枝香爐，爐子里燃著沉香。

        平日里覺樹是不燃熏香的，但今夜睡前怎么都睡不著，便讓婢女點了個熏香，據說這香有助眠的效用。

        很快，困意席卷而來，四方的黑暗蔓延，一寸寸將她拖進深淵。

        “殊奴！我找到你啦！”

        她好似被困在一具軀殼之中，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剛睜開眼睛還未看清這周圍的景象，就被人猛地撲到，他的手緊緊捂住她的嘴，不讓她發出聲響。

        少年手心濃重惡心的血腥味在她的唇齒間蔓延開，她看見眼前離她僅一寸之隔的人眼中布滿血絲，翻涌著戾氣。

        好熟悉的眼睛，她這般想到。

        “不準出聲！”

        覺樹感覺到這具身體好似受驚的小白兔那般，驚慌失措地連連點頭。

        少年輕輕松開了覆在她唇上的手，但另一只手還在掐著她的脖子，好似只要她敢說一個字，他就會立刻掰斷她的脖子。

        覺樹看著跨在她身上的少年單薄的身板，有些擔憂他到底有沒有這個力氣。

        “你過來做什么？”

        少年冷冷地問她，見她真的不再反抗，眼中的戾氣也削弱了幾分，黝黑的瞳孔緊緊盯著她。

        唉？這個眼睛真是同宋玄燭一模一樣，可這張臉卻與他不同，又是換的人/皮面具？他為何要穿著這一身宮中寺人的衣服？

        覺樹聽見自己說道：“我來找你玩啊，今日君夫人在宴會上夸贊我了，想著來找你說說話。”聲音很青澀、稚嫩。

        “殊奴，你這是怎么了？怎么會有這么多血？”

        殊奴？他現在叫殊奴？如果說眼前的是宋玄燭的話，那這具身體就該是她幼年時的吧，那現在就是在宋王宮內，她記得她來宋王宮時宋玄燭就已經被送到王畿作人質了，他怎會出現在這兒？

        覺樹很疑惑，這夢中的情景是她以前的記憶？但她全然沒有印象。

        壓住她的少年沒有說話，覺樹轉過了頭，看見邊上有一只血肉模糊的白貓，身上還插著一把刀。

        顫抖地，“這是君夫人的貓？！”

        許是看見她的恐懼，少年暗淡下去的眸光顯出了些興奮。

        “是啊，六公主可要替我保密啊，不然……我就掰斷你的脖子。”

        覺樹蹙眉，宋玄燭真的是從小就瘋癲。

        “自然，你是我的好朋友，我肯定會替你保密的。”

        聞言，少年眸中涌上一絲不解，旋即輕笑了一聲。

        “六公主真乖，”他低下頭附在她的耳邊：“如果讓我知道了你告訴了別人，那把刀可就插在你身上了。”

        覺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顫抖，不由自主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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