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點，鬧鐘準時響起，蘇涼一瞇著眼睛把鬧鐘按掉，5分鐘后鬧鐘又響起。如此反復了三次。
  她艱難起身，先是坐起上半身，內心掙扎了一下，離開了溫暖的被窩。
  她輕手輕腳的從上鋪爬下來，拍了拍還在熟睡中的穆慈，“起床了。”
  此時鄭若梅和劉淼也已經醒了。
  劉淼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嘟囔了一句，“好困呀…”
  宿舍的燈被打開后，外面的天瞬間暗了。
  畫室今天安排了兩輛大巴車送考生去考場。七點準時出發，行程大概半個小時。
  8點半準時考試，所以時間還算充足。
  大巴車上，秦風開始點名，分發準考證。然后提醒大家將身份證和準考證放在一起，千萬不要弄丟，防止影響考試。
  8點進入考場。
  蘇涼一同穆慈雖不在一個考場，但幸運的分在同一棟教學樓里。
  穆慈同她約定，“待會兒考試結束，我們在一樓入口處的第二個花壇邊上匯合。”
  “好，我知道了。”蘇涼一點頭，兩人隨著人群移動。
  兩人之間沒有多說什么，如果真要和對方說什么加油之類的，那就顯的太矯情了。
  只需一個眼神，便一切盡在不言中。
  秦風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長款連帽羽絨服，灰色運動褲，腳上還是一雙標志性的黃色馬丁靴。
  烏黑的頭發全部向后攏，露出他深邃的五官。修長白皙的手指間夾著一根煙，談吐間，明明滅滅，煙霧繚繞，襯的他像謫仙般清冷。
  在一群中年老師中就屬他的氣質最突出。說他像個在校的大學生也不為過。
  平時的他是不怎么抽煙的，但今天他已經連續抽了三根。心里說不緊張是假，努力澆花幾個月，就等著驗收結果了。
  他心中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未來會怎么樣，帶完這一屆他考慮是否該換個工作。他不太喜歡畫室的工作氛圍，也不太會同一群高中生們相處。
  在一個地方待久了，他就會生出厭倦，覺得不自由。
  吸完最后一口煙，他走向不遠處的垃圾桶，在鐵皮上摁滅了煙頭。
  看向不遠處的考場方向，內心祈禱著，這群小朋友們都能發揮穩定。
  他下意識的又點燃了一支煙，吐出白色煙霧，像是冬季里的寒霜。不知怎么地，他的眼前浮現了一個女生面孔，她有一雙狡黠靈動的大眼睛，圓圓的小臉，還有那魔性的鵝叫聲。
  他對她的評價：整個人鮮活，有趣。
  知世故而不世故，且善良通透。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糖，挑了一顆，剝開后，扔到了嘴里。味道同她上次塞到他嘴里的一樣，橘子味。
  另一邊，考場里，蘇涼一在門口將手機裝入信封中，放在有對應編號的位置上。
  掏出身份證和準考證交給門口的考務人員，待檢查核實后，進入了考場。
  每個考場容納30人。
  一個考場安排了兩位模特。分坐在兩個拐角處。模特為男青年，都是在校的大學生。
  她打開折疊畫架，調整了高度，將畫板放到畫架上。
  青年模特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人，尤其是兩邊四分之三側面的位置人最多。
  蘇涼一只好站在人群的后面，稍遠的位置，但還是能清楚地看到模特的形象。
  曾經帶她專業的老師曾說過，寫生人頭像考試，不管你坐在哪個位置，你都可以按照之前備考的方式默寫著來畫。
  因為最后閱卷的老師也不會知道你畫的是誰。不必太在乎畫的跟模特像不像。
  只要你的畫面夠突出，能夠吸引到閱卷老師的目光，那就足夠了。
  考務人員開始分發蓋考試院印章的素描紙。蘇涼一接過后，同考務人員說了一聲謝謝。
  在下筆之前，她想起秦風的話，要把寫生對象當成自己的男朋友，要對他有感情。
  她瞥了一眼中間的模特，皮膚有些黑，沒顧云海好看。
  她給自己洗腦，加強心理暗示。
  做了幾下深呼吸后，開始觀察寫生對象，在腦海中構思，開始起型。
  考試時間為3個小時，在八開的素描紙上作畫，時間相對來說比較充裕。
  畫到后來，她完全將自己心目中顧云海的模樣展現了出來，特別那雙眼睛，同顧云海看她時一般，溫潤如玉。
  整體效果，明暗關系突出，人物形象刻畫生動，畫面簡潔明快，線條十分流暢。
  結束之后，她退后兩步觀察，稍微進行調整。總體對這張畫還算滿意。
  雖然考務人員提醒，不準使用定畫液。但大部分考生還是偷偷使用了。
  她走到拐角處，拿出定畫液，均勻的噴了幾下。
  人頭像考試結束后，開始考速寫，時間為30分鐘。
  又來了兩個男大學生，兩兩組合，擺出造型。
  這次蘇涼一搶到了一個好位置，不遠不近，正好可以觀察到寫生對象的整體形象。
  在考卷寫上填寫完個人信息后，考試開始。
  同樣是觀察，起型，深入刻畫，最后調整。她畫的很快，線條流暢，行云流水般，整幅畫只用了20分鐘左右。

  她開始彎腰收拾東西。工作人員走了過來，看了幾眼畫面，沒有開口說話，因為他們不允許同考生交流。
  鈴聲響起，停止繪畫，考場內有考生小聲哀呼著，我還沒畫完…
  結束后，大家排隊將考卷上交。拎著自己的東西就便可以離開考場了。
  她出來后，到達教學樓下的第二個花壇。為了能讓穆慈更容易發現她，她站在花壇上面，然后望著天空發呆。
  天真藍，云真白…呃…前面那個男生真…非主流…
  穆慈出來時就看見她站在花壇上發呆，也不知道在想著什么，像村口的傻姑娘翠翠似的，就喜歡盯著村口的那顆歪脖子發呆。
  她走過去，用手中的畫袋輕輕扇了一下她的小腿，“發什么呆，還站這么高，也不怕摔著，深怕我看不見是吧。”
  蘇涼一輕盈的跳下來，拿起靠在邊上的畫袋和工具箱，弩了弩嘴說：“走吧，找他們集合去，餓了。”
  兩人都默契的跳過“考的咋樣”這個話題。
  到達集合點時，齊銘和張恒已經出來了，見她們往這邊來，對她倆揮了揮手。
  秦風摁滅了煙頭，滿身的煙味，蘇涼一鼻子有些敏感，站的離他稍遠一點。
  不一會兒人到齊了，連秦風一共16人，朝著學校食堂走去。
  畫室給每個學生買了紙質飯票，提供了午餐。就是為了防止考生自己出去亂吃東西，吃壞肚子影響考試。
  吃完飯后，秦風帶著大家找了一塊風水寶地。
  該位置在幾個巨大花壇中間，還有鐵質的長椅可供休息。
  秦風對著大家道：“咱們班的同學，繪畫工具放到這里，統一由我看著，如果有想去轉轉的，現在就可以去了，但不要離開學校。”
  話音落，大家就原地散開了，三三兩兩的找搭子到處轉悠去了。
  “陪我一起去上衛生間。”穆慈拉著她的胳膊往教學樓方向走。
  “等一下。”
  蘇涼一彎腰從背包里掏出杯子，對穆慈揚了揚，“把保溫杯帶著，順便接點水。”
  見穆慈不動，她問，“你不要接水？”
  “不要，我要喝可樂。”
  蘇涼一無語，“大姐，大冷天的你可別折騰了，今天考試結束后，你想吃掉整個南極大陸我都不會攔著你。”
  最后穆慈哽了一下，還是聽話的帶上了保溫杯。
  兩人排隊上完衛生間后，又回到了原地。
  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渾身暖洋洋的，這個新校區干凈整潔，但綠植不多，所以陽光才能無差別的撒在眾人的身上。
  “秦老師來一根。”齊銘掏出煙盒，散了一根給秦風，又散了一個根給張恒。
  打火機“啪”的按下，張恒熟練的點上了煙。然后再次“啪”的一下，把點著的打火機往齊銘跟前湊。
  蘇涼一在旁邊翻了一個白眼，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挪了挪。
  穆慈站在不遠處借電話。
  齊銘瞧見了她的白眼，覺得她的表情十分有意思，便笑道：“秦老師，蘇涼一嫌棄我們，剛才朝我們翻白眼。”
  秦風剛放到嘴邊的煙又拿了下去，對著正在騰云吐霧的兩人揮手，“你倆去邊上抽去。”
  他默默拿出一盒水果糖，打開遞給她，“吃糖嗎？”
  蘇涼一挑了一個橘子味道的和葡萄味的，剝開后放到嘴里，說了一聲，“謝謝。”
  等那兩人抽完煙回來，秦風又打開盒子讓他們挑糖。
  幾個人排排坐，在椅子上吃糖，和煦的陽光，甜甜的糖果，蘇涼一感嘆，這不比抽煙強多了么…
  穆慈回來，臉色有些不好，蘇涼一給她一顆葡萄味的糖，捏了捏她的胳膊，安撫她，“現下什么都別想，把大腦放空，不要影響下午的考試。”
  穆慈“嗯”了一聲，沒再說話，把糖剝開塞到了嘴里。
  下午兩點開始考水粉靜物，一點半左右，考生進入考場。
  蘇涼一拿出折疊桶去洗手池接了點水，回來后將工具全部按照平常繪畫的習慣擺放整齊。
  靜靜地等待考務人員分發考卷。
  這次的考試的內容和上輩子差不多，提供了一組靜物照片，一只褐色的陶罐，兩塊顏色不同的襯布，旁邊是一些水果蔬菜的照片，自由組合。
  蘇涼一選擇了豎構圖方式，靜物擺放呈S型。這樣能凸顯出畫面的延伸感和空間感。
  繪畫方式她采用了常用干畫法，她不太擅長用厚厚的堆積式畫法，把握不好的話，顏料堆積在畫面上，不僅重，而且容易裂開。
  最主要的天冷，顏料堆的太厚不容易干。
  這個問題雖然吹風機就能夠解決，但每個人的繪畫習慣不同，適合自己的就行。
  兩個小時左右她就已經完成了畫面，進入最后的調整階段，她往后退了一步，覺得左下角有些空。
  她想了想又加上了一把小蔥，和幾個紅色的辣椒。
  最后在水果上點高光，這場考試算徹底結束了。
  她慢慢的揭下紙紋膠帶，走到考場后面的插座旁，插上電源，用吹風機慢慢吹畫。

  等到吹干后，她就坐在那里發呆。
  考試結束鈴聲響起。
  她親自把考卷交到工作人員手中后，才拿起折疊水桶出門清洗繪畫工具。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手背上弄了一些顏料，連衣服上也是，但此刻她也不想在意這些細節了。
  緊繃了許久的弦瞬間松弛了下來。
  她只想找個沒人打擾的地方好好睡一覺，這是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出了考場，沒看見穆慈的身影，打開手機收到了短信。
  “我家里有急事，家里人來接，你自己跟大部隊回畫室吧，注意安全，下周一見——穆慈。”
  到達集合點時，她又懵了，咋一個人也沒有了？
  看來還得自己坐車回去。
  現在等車的人肯定多，她這小身板還是不去擠了吧，小心被擠成相片。
  坐在長椅上，前面是波光粼粼的人工湖，身后是一群如釋重負的年輕面孔，緩緩地向校外移動。
  太陽的余暉掛在天邊，呈現出復雜的橘紅色，就像午間吃的那顆橘子味的糖果。
  她用指甲摳了摳袖子上的顏料，已經干了，放在指尖摩挲，粗糙的顆粒感才讓她覺得此刻的世界是真實的。
  “蘇涼一…”
  秦風神色冷淡地站在她的面前，雙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黑色長款羽絨敞開著，露出里面的深藍色毛衣。
  “回學校吧。”
  他彎腰拎起地上的畫袋和工具箱，用眼神示意她跟上。
  “哎，秦老師，我自己拎…”
  蘇涼一跟在后面喊了一句，秦風沒有回應，只是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腿長了不起啊…真是…
  夜幕下的公交車就像一個個鐵皮怪獸，拼命的吞噬弱小的人類，直到撐的再也吃不下了，才緩緩地啟動離開。
  秦風帶著她走到馬路對面，拐進了另一條街道，才順利打到了車。
  藍色的出租車行駛在光怪陸離的城市中，霓虹閃爍，萬丈高樓，充滿故事感。
  而此刻她腦袋空空如也。
  她閉著眼睛，沒有同秦風刻意的寒暄。秦風恰好也不是那種話多的人，整段行程兩人都保持緘默。
  下車后，直奔宿舍，秦風在三樓的樓梯口將畫袋遞到她手中，聲音聽不出來情緒，“這三天好好休息，下周一正常上課，年前時間比較緊，校考還要好好準備。”
  “嗯，好的，謝謝秦老師。”
  秦風點點頭，轉身回了宿舍。
  宿舍里，只有鄭若梅在，劉淼回來放下東西后又出去了。
  幸好，她不是一個人在宿舍，她有點怕黑，不敢一個人在宿舍里睡覺。
  晚上洗漱后，接到了顧云海的電話。
  “累不累？”
  “還行，后面放了三天假，下個禮拜一才上課。”
  “明天我們期末考試結束就放假了，這幾天你想不想出去玩？”
  蘇涼一揉了揉眼睛，語氣羨慕，“嗯，好，不過你們這么早就放寒假了，還真是讓人羨慕呀…”
  顧云海考慮到這段時間她精神繃的太緊，想帶她出去散散心。
  “好，那就這么說定了，明天下午，我去接你。”
  掛了電話后，緊接著蘇媽媽來電。
  “喂，大寶，考完試了吧，累不累呀？你爸昨晚準備打電話給你讓我給攔下了，就怕影響你的考試。”
  “不累啊媽，就是想睡覺，還想吃你做的菜了。”蘇涼一在電話里聲音軟軟的撒著嬌。
  “那你明天回家嗎？我給你做好吃的。”
  蘇涼一停頓了一下，委婉的回答，“媽，我明天約好了和同學一起出去玩，我可能不回去了。但下周六姥姥生日我肯定回去。”
  蘇媽媽是個比較開明的家長，她語氣溫柔道：“當然可以呀，明天媽媽給你銀行卡打點錢，出去玩的時候看到喜歡的你就買。不過…”
  她的語氣遲疑了一下，醞釀了一下措辭，“和朋友出去玩要注意安全，還有…要注意分寸，你還小，有些事情不可以…越界！”
  最后的兩個字蘇媽媽加重了語氣。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明白媽媽的意思對不對？”
  蘇涼一明白她的意思，口頭做出了承諾，“嗯，放心吧媽。”
  蘇媽媽聽后，這才放松了語氣，臉上重新掛上笑容，語氣也輕快了許多，“嗯，那媽媽等你下周回來，我們一起去給姥姥定蛋糕呀。”
  “嗯，好的，媽我知道啦。”
  掛了電話后，她吐了一口氣，不用蘇媽媽提醒，她自己也能明白這個道理。
  她下床關了燈，路過鄭若梅床鋪時，發現她已經熟睡，甚至還發出來輕微的鼾聲。
  黑暗中，她慢慢閉上了眼睛，幾息后，陷入了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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