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令沈信言父女詫異的是，建明帝找他們二人，完全不是為了這件事。

　　“兒陷在西番了。”建明帝的臉上有一絲疲憊。

　　如果秦能把西番打痛，嚇得他們乖乖送上門來投降示好，那么北蠻那邊，曲好歌和彭絀就能放開手腳狠狠地刮一層地皮。

　　可若是秦竟把自己送進(jìn)了虎口，那大秦就會陷入史上最難堪的被動局面。

　　但隴右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公然送來了消息：秦等人與洮州已經(jīng)斷了聯(lián)絡(luò)，蹤跡全無。

　　沈信言一身家常灰白舊衣，大袖飄搖，沒戴幞頭，煩惱絲中已經(jīng)雜了白發(fā)，現(xiàn)在只簡單挽了個道髻，插了一根烏木簪子。

　　聞言擰眉：“消息都經(jīng)了誰的手？”

　　跟西北戰(zhàn)陣比起來，豫章羅家的那點(diǎn)子小事，必須是無足輕重的才對。

　　這一點(diǎn)，殿上的君臣三人默契共識，就連沈濯，都靜靜地沒有插嘴，微微低了頭，看著眼前腳下光亮可鑒的金殿地磚，出起了神。

　　建明帝見了他父女二人的樣子就瞇了瞇眼，沖著旁邊鼻青臉腫的綠春一聲冷哼。

　　綠春當(dāng)即一瘸一拐地奔了出去，殿門關(guān)上時(shí)，聽見了他獨(dú)特的氣急敗壞的尖細(xì)嗓子在嚎：“瞎了心的王八犢子！妄測圣意、凌辱朝臣，著杖八十，發(fā)掖庭為奴，遇赦不赦！”

　　八十？！

　　那不是一頓棍子就直接把人打死完事了？

　　還怎么發(fā)掖廷為奴？

　　這個就算了。

　　所以，陛下根本就沒有因?yàn)榱_家的那些捕風(fēng)捉影的事情，就降罪沈家的意思。

　　即便是沈家的姻親們都罷朝了。

　　沈濯走神走得有些遠(yuǎn)，直到綠春小意的提醒在耳邊響起：“凈之小姐，陛下問您哪，可有三殿下的消息？”

　　“啊？我怎么會有他的消息他去了西番剛才不是說斷了聯(lián)絡(luò)么……”沈濯抬起眼來一臉茫然。

　　建明帝和沈信言都哭笑不得地瞪著她。

　　沈濯眨了眨眼。

　　呃，不會被綠春坑了吧？

　　“朕是說，兒臨去西番前，有沒有跟你說什么？！”建明帝板著臉，眼睛里卻帶著笑。

　　說到這個沈濯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自己當(dāng)時(shí)可是緊趕慢趕啊，到底還是沒能見著他……最后一面……

　　沈濯心底砰地一跳。

　　“沒有。”可她還是平平靜靜地直視建明帝，輕松地把九五之尊那抹笑意看沒了影子。

　　“真沒有？”建明帝皺起了眉。

　　沈濯搖了搖頭：“二位伯爺去查河州案，我奉公冶刺史的命護(hù)送百泉大師過去做證。全隴右的目光當(dāng)時(shí)都盯著河州，我動彈不得。

　　“三殿下便是借了那個機(jī)會率軍殺入西番。不僅二位伯爺沒打招呼，借道洮州時(shí)，也是臨走我小姑父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卻已然攔不住了。

　　“我聽說他往洮州去就覺得不對勁兒，雖然趕了過去，但終究失之交臂。也并沒有翼王殿下留下的什么錦囊、訊息。”

　　到了這個時(shí)候，還不忘把自己和家人從這件事里摘得干干凈凈！

　　建明帝很想惡狠狠地掀一掀這個睜眼說瞎話的小姑娘的老底，奈何卻是當(dāng)著女兒奴沈信言的面兒他可知道自家這個寵臣噎死人不償命的本領(lǐng)，他一萬個不想讓這個局面里的另一個當(dāng)事人變成自己。

　　沈信言也鎖著眉，輕輕地用右手指敲著左手背：“消息既然是從洮州過來，中間只在秦州停留了一個時(shí)辰，那就說明，中間并沒有人添油加醋動手腳。那亦是說……”

　　秦真的跟洮州失去聯(lián)系了。

　　“消息里可有提到百泉大師？”沈濯想了想，出聲問道。

　　百泉？

　　那個千里去尋自家兒子的僧人么？

　　建明帝愣了一愣：“那個僧人有何不對？”

　　沈濯搖了搖頭：“百泉大師心憂三殿下，所以執(zhí)意留在了洮州。我在想，他會不會已經(jīng)進(jìn)了西番去尋人。西番蒙昧，全國上下都篤信佛教，興許百泉大師西去，能找到線索也說不定。”

　　這個說法……

　　嗯，聊勝于無吧。

　　建明帝沒把這個僧人當(dāng)回事。

　　綠春卻深深地看了沈濯一眼。

　　凈之小姐從無虛言廢話，他是領(lǐng)教過的。既然這個時(shí)候公然提到了百泉僧，那就意味著，這個百泉僧，乃是尋到翼王殿下的重要、甚至關(guān)鍵人物。

　　綠春回頭看了一眼。

　　一個小內(nèi)侍悄悄地退開幾步，輕悄地轉(zhuǎn)過殿角，從不知道哪個側(cè)門出去了。

　　不一時(shí)，又悄無聲息地溜了回來。

　　綠春再回頭時(shí)，小內(nèi)侍悄悄掩身過來，附耳迅速幾句話。

　　建明帝察覺，咳了一聲。

　　綠春忙陪笑道：“去問了一下。那位百泉僧，的確已經(jīng)離開洮州了。不過，沒有直接去西番，而是去了密恭。”

　　密恭啊……

　　那可是個好地方……

　　沈濯的嘴角彎了起來，心底深處，輕輕地松了口氣。

　　“密恭三州交界魚龍混雜。偏又是岷山的一道入口。翼王殿下前次已經(jīng)走過一趟岷山。若真的事情有變，而他又沒有力量繼續(xù)進(jìn)犯邏些城……”沈濯順口喃喃分析了起來。

　　沈信言干咳了兩聲。

　　嗯？怎么了？不該說嗎？

　　沈濯有些莫名地看向父親，目露詢問。

　　“沈凈之，什么叫進(jìn)犯？是應(yīng)該用那個詞兒嗎？”建明帝怫然不悅。

　　“那他就極有可能帶著人從岷山回大秦。”沈濯懶得跟他們倆打嘴仗，直接跳到結(jié)論，“百泉大師既然已經(jīng)去了密恭，那必是循著舊路去西番找三殿下了。”

　　“事情到底如何，消息應(yīng)該會很快傳回來。還請陛下稍安勿躁。”

　　建明帝猶豫了一下。

　　就憑一個只懂得煮茶的小和尚？

　　前頭還在靈巖寺被人家輕易地放倒關(guān)起來了？

　　他真能找到兒……？！

　　“陛下，那個事兒不急。臣女請問，您是真的讓臣女帶著賜婚旨意來紫宸殿了么？”沈濯像一個真正的普通勛貴家的閨秀一樣，關(guān)心起自己的終身大事來。

　　沈信言的眉頭皺得越發(fā)緊，張嘴想要阻止，卻又改了主意，抬眼看向建明帝。

　　“呵呵，朕還當(dāng)你真的不拿這門親事當(dāng)回事呢！”建明帝眼中又露出一絲飛揚(yáng)的得意。

　　“不是的，陛下。您想差了。”

　　少女平靜地站了起來，單手握著那一卷明黃繚綾，遙遙朝著御階遞了過去，

　　“臣女琢磨著，大約如今這一招，平息天下物議，差不多夠了。其他的，咱們慢慢看，慢慢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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