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犄角
未改
只有昃離和突少數幾個人能割出如此對稱的傷疤,熊荊用手指撫摸這些疤痕時,遠遠的一個聲音傳來,第一次看到他傷疤的魯陽炎目瞪口呆,發出一聲滲人的怪叫
“大驚小怪!”熊荊嘀咕了一聲后將澤衣穿上,繼續用溪水小心擦拭自己的身體。
“臣有一事不明。”魯陽炎站在水里,楚卒遠遠的在他后方。
“何事不明?”熊荊沒好氣的道,傷口不可能碰水,他擦拭腋下之后便登岸了。小草輕柔的讓人不忍心踩踏。“又欲勸我趁機遁走?”
舍棄楚卒而遁逃是魯陽炎一直相勸的事情,但現在已經盟誓,即便不盟誓,熊荊也不能拋下楚卒不管。而楚國,他相信正朝和淖狡會處置好余下的事務。
“醫者突卒也,然大敖胸中尚有瑯邪……”魯陽炎看著熊荊被澤衣覆蓋的胸膛,說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擔憂。熊荊聞言眉頭一皺,道:“無妨。”不想魯陽炎再問他快速說道:“此時東海轉風也。”
*
瓜州的綠色只是黃色沙海里的一朵浪花,四月初的楚地已經過了繁花似錦的季節,葉似剪刀的柳樹造就在徐徐春風垂下水岸,將河岸裝飾成碧綠。
王城闕樓上的淖狡能看到王城內外的翠綠,可他臉上沒有半點喜悅。
壽郢的戰事從圉奮死后就結束了。遵照王命的王翦并準備將剩余的秦軍投入攻城,他就居于外城等待后方的援軍。秦軍控制的廣大區域,剛剛結束春耕就馬上征召未傅籍的士卒,以及久未征戰仍有充裕傅籍男子的齊地士卒。此時那些免去子母錢的齊人漸漸聽聞了戰爭的殘酷,可他們后悔已經來不及了。秦律之下連始作俑者的商鞅都無法逃脫,他們又能奈何。
全國新一輪征召的同時,出使齊國的頓弱威逼齊國出兵,攻拔穆陵關和瑯琊。戰舟的焦點已從壽郢轉到了瑯琊。僥幸逃回瑯琊的越無諸不愿拋棄國都,然而秦軍已繳獲了楚軍的攻城炮,在八門攻城炮的轟擊下,瑯琊城終究大勢已去,包括封鎖沙海的十五艘楚軍炮艦,楚越不得不撤出瑯琊,往南退卻。
在旁人看來遠在兩千里外的瑯琊失守與壽郢毫無關系,淖狡卻很清楚,瑯琊與壽郢是楚越阻止秦軍南下的兩個互相支撐的犄角。瑯琊有失,驚動壽郢。壽郢有失,牽連瑯琊。此時占領瑯琊的秦軍之所以沒有派遣舟師南下,那是因為少府建造的戰舟還未繞過朝儛抵達少海,一旦少府戰舟抵達少海,秦軍舟師便會迅速南下,攻占越地。
正因如此,站在闕樓上的淖狡毫無喜悅,楚軍將在今夜撤離此地。
“秦人如故,未見異常。”泰竹站在闕樓上向淖狡行禮。
“恩。”淖狡點點頭,一側的淖信拉出陸離鏡遞上,他知道淖狡要親自觀看秦營。
秦營還是之前的樣子,它就立在郢都的大市中,占據了北面半個大市。與王城一樣,秦軍也砌起了長墻挖起了塹壕,偌大楚都被分成南北兩城。陸離鏡的視界里,淖狡只能看到墻頭、塹壕內的秦軍,看不到秦軍的營壘,還有便是城南的殘墻斷梁。壽郢熟悉郢都的每一處,看到曾經繁華的壽郢變成一片平地,他不忍再看。
“傳令,命力卒、庶民離城。”淖狡放下手中的陸離鏡下達著命令。秦軍攻拔王城久攻不下,搜糧打柴必然殃及周圍百里的城邑村落。離壽郢近的庶民能逃入城內,離壽郢遠的庶民便只能聽天由命了。士卒、力卒、庶民,近十萬的龐大人群不是一日就能撤離的,淖狡只能命令他們先撤,他們撤完楚越士卒才后撤。
庶民、力卒陸續登舟離城的時候,王翦并不在幕府,這時他正在壽郢最北端的造府。造府等同于秦國的少府,是楚國制造核心所在。秦軍破壞了壽郢的所有房舍,唯獨保留著造府的房舍與工棚——沒有得到任何一名楚國師匠的情況下,以葉隧為代表的少府大工師,以亞里士多德四世為代表的已知世界諸國,都對楚尼鐵、雷霆武器、火藥、海舟,極感興趣。
得不到工匠,那就只能來壽郢造府一觀了。看著造府內擺放著一個瓷制圓筒,亞里士多德四世發出一聲驚呼,他道:“這便是那種會發出咆哮的機器的一部分。”
鴛鶩山上,楚軍有一種會發出咆哮的機器,靠著這種機器,重達幾萬斤的攻城炮拖上了山脊。楚軍最后撤離的時候炸毀了這種機器,可鐵質的蒸汽機只能炸壞不能炸碎,這種會咆哮的機器的零件被送至咸陽重新組裝,亞里士多德四世看見過,對機器的懸臂、汽缸、鍋爐記憶尤深。
“此弗要馬也。”葉隧通過通事轉告著這個詞。這是少府后來才知道的名字。“荊人以弗要馬冶鐵、挖礦、抽水,一機當二十馬,曰馬力。”
“馬力?”亞里士多德四世正在撫摸瓷制汽缸,通事并不清楚馬力是什么,只能直譯。
“一馬之力也。”葉隧只好說的更細一點。
“一部機器相當于二十匹馬在工作?”亞里士多德四世此時才明白‘弗要馬’名字的含義,這是一種可以代替馬匹工作的機器,可以代替馬匹,自然可以代替人。難怪楚尼人可以源源不斷的制造出楚尼鐵,可以制造出雷霆武器,可以制造出那么多商船。
他又拍了拍棄在空曠工棚里的瓷質汽缸,有些遺憾到道:“可惜我們并沒有得到完整的弗要馬,不知道它是何工作的。”
“得荊人之工匠,自然能得弗要馬。”葉隧到沒有什么遺憾。他相信秦軍必能犁庭掃穴般的直搗新郢,將楚國工匠全部俘獲。
工棚里空曠,王翦的心思不在什么弗要馬上幾個已經搗毀了的冶鐵爐上。大規模轉爐生產不能像試煉一樣生鐵一出爐便流入轉爐,必須先經花鐵爐加熱才流入轉爐吹煉。
如今此前不知轉爐的地方已經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個混凝土制成的土臺,煉鐵爐、化鐵爐則沒有搬走,拆走里面的爐專后被徹底搗毀了。
“這便是荊人冶鐵之所。”燕無佚身后跟著一幫師匠,正在與王翦說話。走到轉爐附件時,他蹲下去一手枯手在地上摸索,便摸出一把鐵渣,然后遞給王翦看。
王翦細看了一眼,點點頭道:“荊人冶鐵之術天下無雙,我不如也。”
“然。”少府冶鐵什么情況,燕無佚非常清楚。“當日若是煉爐未炸,今日我亦可出鉅鐵。”說到此處的燕無佚忽然止步,轉上看向身后的師匠,那些師匠也連忙止步。這時他才道:“我聞之,荊人鉅鐵之鐵料,自彭城也。我若由此鐵料,亦可出鉅鐵。”
“彭城?”大規模鐵礦運輸難以隱瞞,彭城又是諸水匯集之城,那就更難隱瞞。“彭城之鐵礦必可出鉅鐵?”
“荊人以彭城之鐵出鉅鐵,我亦然也。”燕無佚提起這件事是想去彭城尋找鐵礦的,他繼續道:“大將軍既不攻王城,可否遣一尉之師,至彭城以索鐵礦?”
“這……”后方大軍正在開來,在援兵為抵達前,分一尉前往彭城并無不可。王翦正想答應,軍侯王勒匆匆奔來,“報大將軍!荊人退矣。”
“啊?”王翦聞言吃了一驚,隨即問道:“舟師南下否?”
楚軍兵力有限,當秦軍陸路海陸一起推進時,必然不會突出戰線太多,以防顧此失彼。十數日前瑯琊失守,幕府便判斷壽郢楚軍可能會主動后退。不后退,秦軍舟師出現在長江口,不管是攻占朱方還是逆水而上占領鳩茲(即蕪湖,此處扼控中江),都會被切斷退路。而如果舟師直接南下越地會稽,僅憑越王越無諸那萬余人并不能阻擋南下的舟師。
“不知也。”王勒并未收到舟師南下的訊文。
“若未南下,亦是荊人懼我舟師南下。”王翦有自己的判斷。駐守壽郢的楚軍也可以從贛水、從湘水前往南越,但他認為不太可能。幾十萬等待避遷的楚人正在越地,眼前這支楚軍勢必會前往會籍與舟師做最后一搏。
想到這里王翦不免有些遺憾,他忙對身后喊了一聲地圖。地圖雖然記在心里,但總是展開更直觀。地圖展開后,王翦的手沿著淮水一直往東,到了淮南又順著邗溝往南一直到廣陵。
“此千里也。”王翦的手點在廣陵的位置上,點了點頭。
舟師能快速的南下越地,陸師因為援軍未止,很難做到這一點。王翦之所以在于邗溝的路程,原因在于楚軍撤退時一定會炸毀郢蘆運河上的船閘;而淮水——邗溝一線,淮水不可能阻塞,但邗溝可以。只是步行至郢蘆運河,面對將是長江,沒有舟楫,秦軍無法深入江東。前往廣陵則不同,舟師或可配合大軍渡江,兩軍一起攻往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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