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楚國永不亡
未改
“攻!”知道千余人擋不止楚軍鐵騎,衛卒將領荒抽出自己的佩劍,命令護軍士卒舉矛向沖。熊荊見此不免嗤鼻,步卒對騎卒沖鋒,秦軍內衛之軍竟然如此之不智。
“殺!”他又是一聲暴喝,根本不顧捅刺而來的酋矛,左右手的鎳鉅之劍直接從護軍陣列中重重劃過。鎳鉅無比鋒利,三毫米厚的髹漆皮甲全被寶劍割破,傷及骨肉。
戰馬沖過護軍因前進而松散的陣列,直奔羽旌下的諸人。有人終于逃了,連大將軍王翦也在王羅等幾名短兵的攙扶下躍下戎車,疾步奔向后方四輪馬車。難得他的親衛沒有忘記偌大的羽旌,一名高大的甲士舉起這桿羽旌追著王翦急跑。
“王翦!”熊荊還在想如何處置王翦,沒想王翦二話不說毫不猶豫的亡走。他一聲怒喊,策馬直追,站在車軾上未曾逃離的扶蘇不知為何在這時大喊一聲:“舅氏!”
熊荊聞聲下意識減速,他轉過頭想讓扶蘇少安毋躁,剛剛開口喊一聲‘你’,耳伴便響起魯陽炎的暴喝:“大敖,慎——”
一切都發生在光電火石之間。預感到危險的熊荊迅速轉頭,他看到扶蘇后方一支弩箭破空而來,箭矢后方是幾張白狄人丑陋的臉。他腦子里告知自己馬上閃避,不閃避必死無疑,可如此近的距離身體跟不上思維,眨眼間弩箭便已飛至。
‘咚’的一聲,弩箭射中熊荊前胸,銅鏃雖軟,但巨大的動能下,箭矢還是射穿了加厚的鎳鉅鉅甲,從他的背心透出。“呃…”,他發出一聲含糊的呻吟,從馬背上摔下。
“大敖!大敖!大敖……”
“舅氏、舅氏……”
熊荊倒下時身軀像鯉魚一樣在雪地上痛苦翻挺,他依稀聽到魯陽炎的聲音,依稀聽到扶蘇的聲音,最后還聽到妻子的聲音和兒子的哭聲。當胸口冰冷和痛楚漸漸消失,他再度定眼時,目光卻穿過身前攢動的人臉仰望天空被最后一縷夕陽染紅的云彩。
云彩是如此之美麗,天空是如此之遼遠,夕陽雖然落下,但明日會再度升起,而他就要死了!他再也不能看見妻子和兒子,再也不能回到楚宮,再也不是楚國的大敖。想到他即將拋下這一切離去,想到剩下的楚軍士卒,想到那些沒有遷徙的楚人,想到全天下都將在趙政的奴役下茍活,他的眼淚抑制不住的流淌。他敗了,敗的是如此徹底!
“傳、傳命……”流淚中,熊荊掙扎著說話,四周全是廝殺和慘叫。
“大敖不可言語、不可言語!”熊荊感覺自己正在移動,魯陽炎不讓他說話。他猛抓住他的手,當魯陽炎湊近時,終于聽到他的言語:“命…淖狡,降…降秦,不可、不可……”
“大敖不可言語、不可言語!”魯陽炎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他是近衛騎士,近衛騎士首要任務就是保護熊荊的安全。這一次他之所以不在熊荊身旁是為了躲避秦人的弩箭,熊荊執意要一個人前沖。如今中箭,不說沒有咽氣,就是咽了氣他也要馬上回到幕府。醫尹昃離就在幕府醫營,如果說全天下還有一個能救熊荊的話,那這個人肯定不會是別人,這個人一定是昃離。
“速速!”魯陽炎低吼,像一頭受傷的獅子。數尺長的箭矢被快速截斷,熊荊再度上了一匹未著甲的龍馬,馬上的騎士用繩索將自己與熊荊牢牢綁在一起。
這時候四周的喊殺更甚,幕府內又燃起了大火,遠處還響起了密集的蹄音,那是回援的秦軍騎兵。同樣騎在馬上跟隨沖陣的媯景忽然在熊荊騎乘的這匹龍馬臀部狠狠抽了一鞭,他大喝:“走!”自己舉起本該是魯陽炎舉著的三頭鳳旗,沖向越來越近的秦騎。
“殺——!”奔馬之上他高聲吶喊,跟著他疾奔迎敵的楚軍騎士發出同樣的吶喊。
*
西面五百多步的兩軍戰線,手持銅矛的十四萬秦軍步步前進。而死傷慘重、陣列稀疏的聯軍步步后撤,士卒在秦軍的進攻下勉強維持著單薄的陣列。白林的戎車仍在戰線后方五十步,跟著整條陣線前進。太陽已經落下,一刻半鐘后夜幕就要降臨,但自覺已抓住勝利的白林已無懼黑暗,他相信那怕是夜戰,自己也將獲得勝利。
原因很簡單,聯軍已經損失了很多士卒,他的戎車現在便壓著聯軍士卒的尸體前進。秦軍還有十四萬人,身后潰敗的秦卒也在列陣。沒有人不畏懼五一抽殺令,再說他們本就是聽從鉦聲奉命后撤,建制并沒有散亂。四國聯軍或許還有十萬、八萬、七萬人,但秦軍最少還有二十萬。
“報——!”白林反復在想自己必然勝利時,軍報聲響起。“幕府大火也,羽旌、羽旌……”
令騎恐懼的指向身后幕府,白林一轉身便看到了幕府的火光。三軍的旌旗也不見了,只有熊熊燃起的火焰。看著那火焰,他臉上的驚訝漸漸轉變成了決絕。
“來人!傳令全軍,”他深吸了一口氣,大喊:“回頭者殺!”
“將軍,大將軍……,長公子……”幕府不但有三軍謀士將率,還有大將軍王翦和護軍大夫扶蘇。幕府大火,必然已被楚軍重騎攻破,軍吏不由得焦急萬分。
“你……”白林想辯解又不想辯解,他抽出自己的佩劍對準軍吏猛斬。不知道是知道鐵劍會斷裂還是忘記了鐵劍會斷裂,劍身大力之下沒有砍傷人反而自身折斷。“回頭者殺!!”
白林的怒吼讓四周的軍吏謀士全都回頭,聽聞軍命是‘回頭者殺!’,這些人的腦袋又馬上轉了回去。報訊的軍吏被嚇傻,傳令的軍吏對著白林揖禮,往軍陣兩側奔去。“將軍有命:回頭者殺!將軍有命,回頭者殺……”
軍命在秦軍陣后響起,‘轟……砰……’距離楚軍炮陣越來越近,火炮如約般響起,但這次炮聲響過是另一種別的聲音。白林連忙讓戎車停止,自己站在車軾上往西面張望。他不知道是哪里開炮,但炮聲并非一記,而是數記。遠遠的火光猛然一閃,硝煙隨即升起,但炮彈并沒有脫膛射來,‘砰’,雷彈不是在空中爆炸,而是在炮陣不遠的前方爆炸。
“天助我也!”不是一處如此,而是處處如此。不明白其中的遠遠的白林驚呼一聲,跳下戎車對對著四周伏拜。他以前從不信天,然而這一戰他終于找到什么是天。
聯軍為何會敗,秦軍為何會勝,這就是天意!
“開炮、開炮、開炮……”
“不可開炮!不可開炮!”
沒有任何秦騎沖擊炮陣,但此時的炮陣比秦騎沖陣還要混亂。有人喊開炮,有人喊不可開炮。當燧石被激發,‘轟!’整個炮膛炸成碎片,膛內的雷彈僅僅飛出十幾步遠,‘砰’的一聲一炸相。雖然沒有被炮身碎片擊中,但氣浪將站在火炮一側的吳廣炸飛推遠。
炸膛不是一次,這已是開炮即炸膛。炮卒之將沈頃沒有喊人救護被炸飛的炮卒,而是拿起一根備有的點火火繩,而后抱起一顆雷彈,他看向兩側的炮卒,用一種高昂的語調喊道:“全軍皆有!進——!”
一軍之將以行軍的步伐抱著雷彈踏步向前,兩側的炮卒忽然從炸膛的驚慌中鎮定下來。一個接一個炮長喊道:“全炮皆有!進——、進——!”
炮卒在前進,保護炮卒的郢師也在前進,剩下的數千名市籍士卒也在前進,乃至于最早發現兵甲無故破損的南郡師也在前進。軍司馬莊無地已不在幕府之外,而在幕府內快速的書寫。
謀士的心思總是細膩的,聯軍的戰敗不可避免,他要在戰敗之前盡可能快的把戰敗的訊息傳出去。壽郢需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大梁也要做好萬全的準備,還有新郢也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寫著寫著,莊無地全身不忍不住顫動,又哭又笑起來。
他哭是因為戰敗,十八萬聯軍,開戰之后勢如破竹的猛擊秦軍,重騎還擊破了秦軍的軍陣,然而或許是天意,聯軍還是敗了,十八萬人一戰盡墨。
他笑是因為楚國已經避遷。秦軍可以斬殺所有將卒的首級,可以奴役殺戮楚地的楚人,但他們永遠也到不了新郢。只要他們到不了新郢,等避遷的孩童長成,他們就會在大敖的率領下打回楚地,再復楚國。
又哭又笑中,莊無地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案上的楚紙上。墨跡未干下,落到眼淚的字跡很快就糊了。他不敢擦拭,只能把字跡放在燭火上烘烤,而后小心的折疊交給等待的軍吏。
“楚國永不亡!”他含著淚說出這句以為永遠也不會說出的暗語。
“楚國永不亡!”軍吏眼眶也完全濕潤,但他的眼淚沒有掉落,揖禮后,軍吏快速轉身出幕。
“來人……”淚珠還掛在臉上,莊無地放聲大喊。戰局已不可挽回,他現在要馬上找到熊荊,不但要找到,還要將他送去新郢——楚國不能沒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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