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申門2
與楚軍的火炮相比,這些生鐵炮造的是又粗又重,只有十二斤炮的內徑,卻有三十二斤炮的體重。炮重意味著膛壁厚實,然而生鐵中硫含量的超標使得炮膛再厚實也沒用,這是鉅鐵府數次試驗才鑄造出的炮管,壽命極短,非常容易炸膛。
依靠陸離鏡,設在后方幕府同樣能看清戰場形勢,也可以通過旗幟指揮前線的戰斗。命令雖然滯后,但這是楚軍巫器威脅下的無奈,不然楚軍只要以巫器猛轟幕府,戰爭就失敗了。
王敖等人的小心演變成現在的災難,楚軍鐵騎穿陣襲來,前方的秦卒步卒根本來不及救援,而對照著部署在左翼、防止楚軍騎兵迂回側擊的秦軍騎兵,又失去了先機。布置在陣側的他們與穿陣而過的楚軍騎兵相比,距離本就過遠——除了提防楚軍步卒中的巫器,幕府還提防牛首水上楚軍海舟上的巫器,幕府不是居中,而是完全居右。
鐵騎奔馳,七里的距離并不漫長,分出去的那支楚軍騎兵與秦軍騎兵交兵時,無數輕騎從幕府軍陣兩側掠過,箭矢雨點般覆蓋陣列,試探著軍陣的虛實。
王翦仍站立在戎車上,大聲的說話、大聲的下令,他必須讓秦軍士卒看到自己、聽到自己的聲音,如此才能激勵士氣。他之所以要這樣做,那是因為心里對四千短兵和那個秦軍尉沒底。這支秦軍并非有意留在幕府之側,而是因為抵達戰場最晚,所以留在幕府之側。
王敖也站在戎車上,臉上有些發白。他永遠記得四年前站在臨淄城頭,目睹楚軍鐵騎破陣時的情景。他當時看得毛骨聳然,慶幸自己不在城下,然而現在他就在城下,在齊軍的陣列之間。
輕騎奔馳而過,好似滔滔洪水流過峽谷,站在岸上的人們被輕騎帶起的塵土拂過臉頰,感受到地面隱隱震動,然后渾身發抖。并未掠陣的熊荊注視著眼前的秦人,注視著他們每一個反應。他需要找到它的薄弱之處然后全力攻擊,擊殺戎車上的王翦。
“大王,彼處!”項超也在注視秦軍軍陣,因為角度的關系,他看到掠陣時秦軍軍陣的細微松動,故而立即奔向熊荊匯報。
“何處?”秦軍騎兵正高速奔來,必須在秦軍騎兵趕來前沖陣。熊荊急問。
“彼處!”項超指著幕府軍陣西面,那是秦軍尉防守的區域。
“速速列陣!”熊荊沒有絲毫懷疑,他相信項超的判斷。“傳令,準備沖陣。”
號角聲響起,鳳旗迅速向軍陣西側移動。正在回轉的輕騎當即明白沖陣的位置,他們不再兩側掠過軍陣,而是匯集成一隊,切過鳳旗正對的秦軍軍陣。這一次,箭雨更加密集。掠陣到最后,一些輕騎幾乎是擦著秦卒武器掠過,如此近的距離,陣中的秦卒更顯慌張。
箭如雨注,然而這些輕騎掠陣后不得不迎向越來越近的秦軍騎兵,以為重騎沖陣贏得時間。用上馬鐙、高橋馬鞍的秦軍騎兵現在變得很難對付,之前一千騎的阻截并沒有給他們帶來多少麻煩,一萬多名騎兵挾持風雷馳騁而來,秦軍一時士氣大振。楚軍所有輕騎再次迎頭阻截,這才使他們前沖之勢為之一滯。
這時候重騎已完成列陣,鐵甲披在龍馬之上,六道陣列,陣列后方才是莊去疾率領的近衛騎兵。近衛騎兵的戰馬也半披著鐵甲,這是沖陣的最后力量。
“請大王下令!”阻截秦軍騎兵只是一滯,騎兵交戰的造成的混亂使得秦人不得不勒住馬頭,但這樣的遲滯作用非常有限。看到這一點的項超催促著下令。
“進、進之——!”熊荊滿臉是汗,實際上他也是等不及。
“大王有令,進!”位于前列左側的項超大喊,他最先策馬,與他同并排的三十騎重騎、以及跟著前排的三十騎重騎跟著他策馬。六十多根騎矛豎立,矛尖處的紅旗隨風飄揚。
荊人鐵騎正向自己沖來!這是陣列中秦軍士卒的第一反應。飛揚的塵土讓他們看不到有鐵騎沖向自己,只能聽到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地面先是微微地不可察覺的抖動,而后則是源源不斷的震顫。
鐵騎從出現到現在已有八年,或許有人沒有聽過巫器,但絕對沒有人沒有聽過荊人鐵騎。以訛傳訛下,鐵騎的威力被放大數倍,據說荊人鐵騎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只要鐵騎沖擊,就沒有沖不破的陣列。回憶起軍中私下的傳言,站在前列的秦卒渾身發抖。
奔赴三十里外的戰場,最后趕到的部隊自然不是什么精銳,他們只是靠得近,臨時拉來湊數數罷了。手上雖然握住酋矛,但這些酋矛只是緊握在手里,沒有柱在地上,然后用腳踩死。
面對楚軍鐵騎的沖陣,他們不是顫抖就是倉皇,更多的人選擇閉目。軍陣中心的王翦也看到了并排騎行、緩緩沖來的楚軍重騎,他與王敖四目相對,雙方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恐。錯過王敖目光,王翦拉過身旁的御手,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御手目瞪口呆。
這個時候第一道重騎猛撞在幕府軍陣上,激起一陣混亂。后方的軍官膽戰心驚的趕緊彈壓,只愿己方騎兵全速奔來。
第五十章
秦軍長達三、四公里陣線仍在退卻,后軍前赴后繼,將沖過缺口的楚軍步卒重新堵死,猛烈攻擊右軍的趙軍也被他們擋在陣列之外,然而指揮秦軍作戰的幕府正遭受楚軍重騎兵的雷霆打擊,失去全局指揮的秦軍對同樣從西面沖來的南線趙軍毫無反應。
楚軍猛攻秦軍,王卒陣中鹖冠子殺了趙蔥,擊鼓率軍攻向秦軍陣列,更西面的庶民之陣,司馬尚、平原君趙營、平陽君趙恒……,不管有沒有車駕,也不管身邊有多少仆與臣甲士,包括肥瀝那樣不討人喜歡的趙國貴族,這些人一股腦的全往戰場疾奔。
因為不是在將率而是在貴族的率領下奔逐,這些人毫無隊列可言,手上的武器也非常簡陋,奔跑的時候腳上步履基本脫落丟棄,但士氣極為高漲。最重要的是他們攻擊的是秦軍的側翼——楚軍東西列陣,秦軍自然也是東西列陣,王卒趙軍起先不想攻擊秦軍,只是想與楚軍匯合,攻擊時已在陣線之南,南線趙軍直接從西面奔逐而來,攻擊的位置正是秦人右側翼。
趙秦血仇,趙人尚有理智的時候對秦人委曲求全畢恭畢敬,現在自己已背井離鄉,秦軍又被楚軍殺得連連敗退,激起殺氣的趙人兩面夾擊秦軍右軍,他們的亡命沖殺讓右軍一退再退。
士卒拼殺,他人看戲。最開始是自己被數十萬秦軍包圍,死守幾個月后倉皇突圍,半個時辰前秦軍騎兵還掠陣而過,自己的性命隨時淪喪,但形勢突然間逆轉,半個時辰之后就是秦軍幕府被楚軍騎兵掠陣,秦軍陣列在楚趙兩軍的聯合攻擊下連連后退。
直面戰爭必然是血淋淋的,但是如果隔著一段距離,在已經靠近牛首水的趙王趙遷、太后靈袂,還有公主公子、嬪妃宮人們看來,戰爭卻是精彩紛呈的。
這些人絲毫不見之前的慌張,他們齊齊站在重車車頂,望向正在廝殺的楚秦兩軍,一些人的目光還越過交戰中的楚秦陣線,看向數里外正在交戰的兩軍騎兵和那面于北風中獵獵飄揚的三頭鳳旗。
可惜距離實在是太遠,沒有陸離鏡的他們,只有眼睛銳利的人才能看清鳳旗下不斷列隊出擊的楚軍重騎,看清在重騎撞擊下混亂無比的秦軍幕府。其余的人大多看到漫天從塵土,聽到永不斷絕的鼓聲,鮮血、汗水、嘶喊乃至生死,都在距離的模糊下顯得唯美。
趙遷與靈袂不可能沒有陸離鏡,看著楚軍重騎一排排沖向秦人幕府,趙遷興奮的大叫,整個人手舞足蹈起來,此前受到的驚嚇和恐慌在這一刻得到徹底的釋放;靈袂則是沉默的,她對正在沖擊的楚軍重騎毫無興趣,對整場戰爭也毫無興趣,她死死盯著鳳旗下的那個人,因為面甲的緣故,她根本看不到面貌,只能看到身形。
男人的勇武一如女人的嫵媚,對異性充滿著吸引。那個身著鉅甲的人在眾人的簇擁下起先不動,身邊的兒子突然立起高喊‘陣破矣!陳破矣’的時候,他與胯下那匹棗紅馬才往前奔馳,騎矛豎立在他手上,燕尾旗飄揚,身后持鳳旗的騎士緊跟著他,跟著他沖入秦軍陣列。
靈袂的注視下,熊荊正在沖入秦軍幕府所在的陣列。一萬四千人組成的軍陣并不厚實,大概只有十三行,最多不超過十六行,在秦軍騎兵趕上來之前,第四道重騎毫無懸念的擊碎陣列,突入陣中。外圍軍陣崩潰,但仍有數百名親衛護在王翦戎車之側。
騎兵的目標就是王翦,第五道、第六道重騎猛擊戎車旁的那些親衛,熊荊沖入的時候,意想不到事情發生了:一支不知從那里射出的羽箭穿過盾櫓,射中了站在車上的王翦。王翦中箭后是一種不敢置信的表情,隨后就往外跌出了車廂,親衛頓時大亂,紛紛去搶他的尸體。
龍騎殺到的地方,秦軍騎兵全部選擇避讓。這是好事,但熊荊不知這種畏懼能維持到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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