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截殺
在后人的認知里,絲綢之路就是從長安往西,沿著河西走廊過張掖經(jīng)酒泉,再由瓜州至敦煌,最后出玉門關(guān)、陽關(guān),穿越浩瀚的西域,翻越蔥嶺的路程。但在先秦時期,這并不是東亞溝通昆侖山(阿爾泰山)以西的主要路徑,先秦時的主要路徑是從洛陽往北經(jīng)晉陽至云中郡,再從黃河北岸的陰山南麓一直往西,在大青山烏拉山之間翻過陰山進入蒙古高原。
這實際就是趙長城的走向,趙長城最西端的高闕塞(河套西北角,今巴彥淖爾市烏拉特后旗),便是翻越陰山的必經(jīng)之地。
這同時也是殷商時武丁伐鬼方、西周時穆天子西行的必經(jīng)之地;更是漢武帝時期‘遣光祿勛徐自為駐五原塞外列城,西北至盧朐’的筑城之地;當然也是‘匈奴大入云中、定襄、五原、朔方,殺略數(shù)千人,敗數(shù)二干石而去,行壞光祿所筑亭障’的進攻之地;最后還是王昭君出塞嫁于匈奴呼韓邪單于的王城之地。
因為‘地土白色如石灰,遙自百里即見之’,所以酈道元在《水經(jīng)注》稱這條商道為‘白道’,北宋的《太平寰宇記》稱之為‘陰山路’,清代則稱‘陰山大道’、‘歸化大道’。
即便是在上古時代,這條溝通東西的商道也至關(guān)重要。漢朝對匈奴的進攻是全方面的,血戰(zhàn)之外還有經(jīng)濟戰(zhàn),而經(jīng)濟戰(zhàn)中最核心的戰(zhàn)爭就是對這條商道的爭奪。
張騫‘鑿空’西域的動作和徐自為塞外筑城的動作是同步的,即在開通另一條商道進行競爭的同時,在塞外筑城封死原有商道,這才使這條自古以來聯(lián)系東西方的至關(guān)重要的商道從漢朝不能控制的晉北,轉(zhuǎn)移到便于朝廷控制的關(guān)中。
作為一個希臘人,狄凱歐波利自然不知道這條商道如此悠久的歷史,潛意識里他覺得商隊所經(jīng)之地都是草原,除非偶然的碰到蠻族部落,不然誰也不能在草原上攔截商隊。這當然是個致命的錯誤,致命到商隊剛剛走到白道的盡頭,一聲不同以往的呼喊過后,騎在馬上的他立即身中十多支箭矢,瞬間斃命。
“射——!”漫天的箭雨落下,除了一些粟特人躲到了馬車底下,半數(shù)希臘騎士中箭。亞里士多德四世這時候正在馬車里安睡,箭鏃扎在車箱木板上的‘咚咚’之音將他驚醒,在仆人的幫助下,他也鉆到了馬車底下,口中呼喊著諸神。他很希望聽到狄凱歐波利指揮士兵迎敵的聲音,但很遺憾,他只聽到了一聲接一聲的慘叫以及連綿不絕的鼓聲。
“殺!”太陽正中,佇立在草坡上的辛勝見商隊的陣型已經(jīng)散亂,并且毫無抵抗,當即命令弩兵停止射擊,步卒上前近戰(zhàn)。為了這次伏擊,他埋伏在這里已經(jīng)有半月之久。
轟隆隆的鼓聲中,早就按捺不住的秦卒得令后狂喊著揮戈前沖,生怕晚一步地上那些記功的腦袋就被別人搶走,然而就在這時,一種從來沒有聽過的軍號響起,這是馬其頓橫笛的聲音。隨著激昂的笛聲,商隊里還能活動的希臘騎兵全部匯集起來,他們多數(shù)人已經(jīng)失去了坐騎,騎矛也被拋棄,只有傳統(tǒng)的馬其頓薩里沙長矛端在手上,漸漸組成了兩個前后對敵的單薄的長矛方陣,剩余的百余名騎兵一如往常,分布在方陣的一側(cè)。
“音尼阿里阿(Enyalius)!音尼阿里阿!!”狄凱歐波利的陣亡并沒有影響士兵的士氣,被包圍的他們知道如果不決死一戰(zhàn)自己就沒有活路,他們高喊著《荷馬史詩》中戰(zhàn)神的名字,開始對秦軍發(fā)動反沖擊。
“攻!”搶人頭的秦軍前沖太快,瞬間被薩里沙長矛扎了個正著,但這只是少部分,長矛方陣能護衛(wèi)的僅僅是一小段,辛勝立即押上了更多的步卒。
“將軍……”就在辛勝下令秦軍步卒押上的同時,還有馬匹的一百多名希臘騎兵在騎兵中隊長扎拉斯的率領(lǐng)下,組成菱形隊形向他所在的草坡上沖來。
“射!”草坡也是弩陣所在地,不待辛勝下令,蹶張弩陣又開始射擊,來不及披甲的希臘騎兵不斷中箭落馬,沖到五十步內(nèi),見到跽坐的秦軍士兵忽然起立組成寬厚的長矛方陣,身中數(shù)箭的扎拉斯無奈打馬回轉(zhuǎn)。趁著敵人回轉(zhuǎn),蹶張弩又射死了不少騎兵。
辛勝含笑看著希臘騎兵回轉(zhuǎn),楚國騎兵、趙國騎兵都喜歡攻擊秦軍主將所在的位置,他特意設(shè)計了矛陣加弩陣的防守陣型,沒想到?jīng)]有用在楚趙騎兵身上,倒用在了白狄騎兵身上。
希臘騎兵的退去意味著整場戰(zhàn)斗的失敗,雖然長矛方陣仍在堅持。
“學士!學士!”回到車隊的扎拉斯沖到亞里士多德四世所乘的馬車旁大喊,已經(jīng)是逃命的時候了,他必須找到亞里士多德四世。他呼喊亞里士多德四世的時候,鴆拔迦騎著一匹馬在仆人的保護下從他身邊沖過。
“我在這里。我在這里。”亞里士多德四世倉惶的從馬車底下鉆了出來。
“快上馬。”矛陣中的士兵還在大喊‘音尼阿里阿’,可扎拉斯知道他們就要支撐不住了。
“上馬!眮喞锸慷嗟滤氖酪仓郎像R,可扎拉斯的坐騎不斷地旋轉(zhuǎn),他扒了幾下都沒有上去。
“快!”扎拉斯急了,他看見秦軍騎兵正從兩側(cè)沖來。
“我的游記!我的游記……”亞里士多德四世最終笨拙地爬上了馬背,不過他念叨著他辛辛苦苦寫成的《東游記》,波魯斯把游記遞給他的時候,背心忽然中了一箭,他只抓住游記草稿的一半,剩下一半隨著波魯斯一起飄落在了地上。
“駕——!”秦軍騎兵越來越近,長矛方陣也不再有‘音尼阿里阿’的高呼,只有一聲接一聲的慘叫,扎拉斯迅速策馬,低著身子在車隊里穿行。
“攔住他!”國尉府給了辛勝三千五百人,命令是不留活口。眼見敵騎在車隊里疾馳,兩隊騎兵立即左右包抄過來。只是扎拉斯騎術(shù)高超,作為軍官的他騎得仍然是一匹汗血馬,他巧妙的繞著車隊前進,一會在車隊左邊,一會在車隊右邊。秦軍騎兵不是騎術(shù)不精,而是戰(zhàn)馬不夠靈巧,眼看就要追上時,扎拉斯騎乘的汗血馬一個側(cè)躍就避到了車隊另一側(cè),手里的短劍立即夠不著了。劍夠不著,放弩又被馬車車廂阻擋,只能看著他逃脫。
除了追擊,也有秦軍騎士繞前阻截,但當兩匹馬迎面對沖時,秦軍胯下的戰(zhàn)馬不受控制的避讓扎拉斯所騎的汗血馬,硬生生讓開一條路讓對方逃出生天。
“敵騎亡矣!敵騎亡矣……”已經(jīng)成為秦軍騎將的圉奮眼見扎拉斯逃走,當下大急。他著急也沒有辦法,他騎著戎馬追了幾里就追不上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扎拉斯絕塵而去。
“竟然跑了!毙羷俜畔率掷锏年戨x鏡,渾身泄氣,這時候車隊里的戰(zhàn)斗剛剛結(jié)束,最后一名喘氣的希臘騎兵投降不成被秦卒砍下了腦袋。
“此末將之過也!编鰥^也是一臉惶恐。他自告奮勇帶人截住北面,沒想到還是被敵人跑了。
“將軍無過,反而有功!迸c辛勝一同出塞的護軍王敖臉上全是笑容。
“有功?”秦軍的軍功授爵體制就像一個緊箍咒,進爵靠人頭,削爵除了論虧,再就是作戰(zhàn)不力。圉奮本以為自己要削爵了,沒想到護軍王敖竟然說自己有功。
“奮將軍此前何言?”王敖笑容更加燦爛。
“末將……”圉奮想了想,傻楞道:“末將言:‘敵騎亡矣’啊!
“然,便是‘敵騎亡矣’!蓖醢娇粗沒明白過來的圉奮和辛勝,還是笑。
“敢問護軍,眼下當如何?”辛勝見王敖這么高興,心中不由松了口氣。
“把這些鉅甲運走。”阻截龍馬運到楚國是秦軍從上郡出擊的一個目的,搶奪龍馬換來的鉅甲則是另一個目的。雖然鉅甲秦軍也有不少繳獲,但繳獲上萬副鉅甲還是首次。
“唯!闭f到鉅甲辛勝臉上也泛起了笑容,僅僅憑這些鉅甲就是大功一件。“這些尸首……”
“斬首記功乃我秦軍之常,”王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故尸首必要掩埋。”辛勝就要下令埋藏時,他又叮囑:“不可埋于此處,需埋得遠一些。再有,未斬首者埋在近處。”
秦使已經(jīng)西去求馬,萬不能讓胡商和白狄發(fā)現(xiàn)是秦軍截殺了商隊,故而國尉府派王敖作為護軍,隨同辛勝一起來阻截商隊。為的就是擔心辛勝辦事不牢,露出破綻。
辛勝下達命令后,數(shù)千名秦卒開始搬運那些尸首,已經(jīng)斬首的搬上馬車,運到遠處掩埋,一開始就中箭身亡的則埋在近處,費了兩個多時辰,一千多具尸體才處理完。
“我軍傷亡幾人?”士卒埋尸體的時候,辛勝問起了己軍傷亡。
“三百余。”軍吏對此早有統(tǒng)計。
“三百余?!”己方三千多人,對方真正能戰(zhàn)的不足一千,還占了偷襲的便宜。
“將軍,彼等不輸荊人矣。”軍吏苦笑,“若非我軍以強弩攢射,矛陣不破。”
楚軍矛陣最讓秦軍頭疼,這些白狄也用矛陣,好在他們的矛陣沒有楚軍步弓手,身上也沒著鉅甲,這才被強弩破陣。辛勝聞言不再言語,擺擺手讓軍吏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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