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活路
為了追楚王，探明楚軍去向后李信命義渠騎兵和數(shù)千衛(wèi)卒從五里水北上馬谷東面谷口。奇怪的是此前布置在谷口外的楚軍竟然不見蹤影，秦軍不廢吹灰之力就迂回到了馬谷，阻截楚王去路。今夜之后，荊王必然翻嶺入馬谷，撞人義渠人的羅網(wǎng)。
只要能殺了楚王和他率領(lǐng)的那支鐵騎，辛勝無所謂誰立功受爵，然而上天似乎被他報仇的決心感動，話音方落便下起雨來。雨水滴在辛勝手上，他一仰頭，又滴在他臉上。旁邊騎將也現(xiàn)天開始下雨，不由大喜道：“將軍，荊人弓矢廢矣！”
弓弩從來就不是全天候武器，除了因季節(jié)更迭造成溫度、濕度變化影響使用外，一下雨那就更毀。這也是所有冷兵器強軍都是肉搏重步兵的原因，戰(zhàn)場上打著打著忽然下雨的情況很多，遭遇戰(zhàn)更是如此，總不能先喊暫停等太陽出來再打吧。弓弩皆不可靠，秦軍并不倚重弩，楚軍自己貴族們重視弓，而今弓只是楚軍矛陣的補充，數(shù)量每卒已減到三十六人。
雨滴落下，楚軍也察覺到再也不能依靠善射的成夔阻擋秦人，歇息的他們站起身來，騎兵刀齊齊出鞘，迎接秦軍天黑前最后一次猛攻。同一時刻，稷邑盆地通往南陽盆地的咽喉之地，復邑南面的大復山頂，縣公斗于雉正帶著幾百名甲士用鉅鐵撬動一片山崖。
斗于雉拿下復邑的辦法不是攻城，而是毀城。只要撬動大復山山頂一片即將脫落的山崖，復邑城內(nèi)的秦軍不被碎石砸死也會被碎石掩埋。山道狹窄，有城無城守一段時間都沒有問題，最要緊的是要把十幾萬秦軍關(guān)在稷邑盆地之內(nèi)。
“報縣公，崖石已動！”卒長興奮的過來報告，為了撬動崖石，造府特意打造了一批工具。
“撬下去！”祭奠大復山山神的三牲之旁，斗于雉正在眺望西面的南陽盆地，那里，曾經(jīng)是楚國的領(lǐng)土，也留有先祖的陵墓。
“唯！”卒長高喊一句奔至崖邊，揮手道：“撬！”
幾百名唐縣縣卒正立于山崖邊沿，手中的鉅鐵撬棒深深插入山體裂縫處。聽聞命令開始使勁撬動這片裂崖。崖石開始只是微微晃動，當晃動越來越大，連山體也似乎在搖晃時，‘咔嗒’，好像是什么東西斷裂了，眾卒腳下這一片裂崖往山下墜空而去。
‘咔嗒’聲并未就此停止，裂崖下墜時下半部分從石壁上額外扯出一大塊山體，以至于上方失去了支撐的崖石也往下崩塌。
“退！退！”腳下山體連晃，嚇得魂不附體的唐縣縣卒已經(jīng)忘記了閃避，斗于雉的大叫讓他們回過神來，終于有人知道往后退，這時候他們連鉅鐵也顧不上了，幾百人跌坐后連滾帶爬離崖邊。‘砰！’咫尺之外，崖石突然崩裂，急墜而下。
“啊！”此時臉上煞白的眾卒才出幾聲驚呼，他們又是爬滾到祭祀山神的三牲之前連連頓，以請大復山山神恕罪。
山上楚卒給大復山山神頓，山下復邑正是秦軍生火造飯的時刻。不想天降奇禍，墜落的崖石好似一片烏云的蓋城而來，轟轟幾聲巨響之后，仿佛經(jīng)歷一場地震的復邑被抹去了半邊城墻，城內(nèi)屋宇全部倒塌，煙塵籠罩著整個城邑，良久才聽見秦卒的慘叫聲。
“殺！”已攀至山下目睹這一幕的唐縣縣卒頓時高喊起來，一點也不知道他們山頂?shù)耐鄞藭r屎尿齊流，對著山神無數(shù)次頓。
“殺！”若敖獨行在大喊中第一個沖出山林，身后幾千名縣卒緊追著他，在最后一縷陽光消失前，這些人疾步?jīng)_向煙塵未散、碎石仍落的復邑。
*
雨一直下，勉強射了幾箭之后，成夔不得不放下長弓，解下弓弦纏在脖子上，用自己的體溫烘干已經(jīng)潮濕的麻繩。戰(zhàn)斗并未結(jié)束，收拾好弓弦的他也抽出騎兵刀，沖上前對著秦卒猛砍。
太陽落下去的時候，山間氣溫急降，漫天飛鳥密密麻麻的歸林，唯有小山頂上兩軍甲士在生死搏殺，鮮血一蓬一蓬的灑出，濺落在黃綠參半的草地上。熊荊也拔出了自己的劍，已逾五尺的他力氣還是太小，可他已和身側(cè)保護自己的甲士形成一種配合：每當秦卒氣喘吁吁的沖上來揮戈時，兩邊的甲士就會出劍將短戈架住，而他則迅墊步突刺。
細劍不重，為了長度犧牲了劈砍，但可以刺。他每一刺都對準敵人的心臟，刺得疾也退的快，然后鮮血噴出，秦卒就撫著心臟倒了下去。殺人、尤其是殺敵人的感覺讓人亢奮，接連刺死幾個秦卒后，他忍不住嚎叫起來，然而這時，秦人已經(jīng)退下山去了。
“大王連斃四名秦卒，勇也！”右史記事。這老東西寫完就趁機大拍馬屁，熊荊想笑也笑不出來，心里并不把這種刺殺當成自己的戰(zhàn)功。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最后索性仰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喘息。太陽已經(jīng)落下去了，淺藍色的天幕上，淡淡的、半圓的月亮已然升起。他忽然很想念母后，很想念羋玹。
“大王！”昏暗間領(lǐng)兵回援的媯景見熊荊倒在地上，目眥盡裂。他疾奔過來，跪在熊荊身前。
“不佞無事�！毙芮G起身笑看著他�！扒胺饺绾危俊�
“哈�！眿偩伴L噓一口氣�！胺A大王，前方便是馬谷。”
“馬谷？！”馬谷熊荊曾經(jīng)去過，幾個月前馬谷內(nèi)還駐有楚軍。當然，這都是以前的事了，誰能想到撤軍之后自己會亡命逃至馬谷？
趁著最后一縷光芒，他迅掏出馬谷地圖，還有指南針——三天前溯溪水北上，指南針竟然東南西北的亂跳。他不知道的是，這一片埋有大量的磁鐵礦，西漢尤其是東漢，據(jù)此不遠的張畈便是一座冶鐵城。若非如此，一行人早就到了馬谷。
“距離谷口幾何？”熊荊指著地圖上山谷問向媯景。媯景其實并不熟悉馬谷，好在隨行的人里特意備了兩名熟悉馬谷的縣卒，是他們與媯景一起去探查的路徑。
“稟大王，翻過此山便是馬谷，距谷口約十四里。”縣卒揖告道。
“哦，那明日午時便可返回楚境�！毙芮G聞言大悅，鉆了幾天山溝溝，終于鉆出去了。
“大王有所不知。”媯景苦笑，“馬谷里盡是秦卒，除了秦卒還有義渠人的騎兵。”
“他們是……”熊荊急問，半響才醒悟了過來。自己赴秦境之前曾命令大司馬府開始疏散民眾，收縮楚秦、楚魏邊境上的一切駐防力量。
“稟告大王，亦非不是沒有活路。”另一名曾經(jīng)駐守馬谷的縣卒揖告道�！叭牍群笕敉鶘|北而行十余里，有一谷道可通魏境�！�
“魏境？”進入馬谷后其北側(cè)確實有一條山谷。若這條山谷若可以一直往北，自然能到達魏境。位于南陽盆地東側(cè)邊緣上的比陽縣到城陽，很多人不愿走馬谷，一般是往正東先到魏境，然后出魏境南下，經(jīng)沂邑而至城陽。
“魏境即秦境，且秦魏大軍此時正匯于上蔡，我等入魏，離上蔡已不遠�！毙芮G回想了一下楚秦魏在這一片地區(qū)的城邑，緩緩搖頭。
幾百年前楚國曾在南陽盆地駐有方城，方城東側(cè)的一段就經(jīng)過馬谷西面的谷口。方城西面是秦境，方城東面是魏境，而楚魏之國界就是馬谷東谷口北側(cè)的大山（白云山東麓），這山是比水的源頭，穿過谷道進入魏境，距離秦楚大軍集結(jié)的上蔡不過百余里。
“臣以為無慮。”媯景道，“秦魏大軍集結(jié)于上蔡，城邑空也。我軍尚有馬四百八十余匹，若至平地，秦魏兩軍皆不知我蹤，即便遇見，我軍亦可避其鋒芒……”
“傷者如何？藥已不足�！毙芮G一句話就讓媯景無語。到今天，傷者已逾百人，確實的數(shù)字是一百一十三人，其中四十多人是重傷，而逃亡間幾匹馱藥的馬不小心摔下了山谷。
天色已經(jīng)昏暗了下來，媯景過來后其余騎士不自覺的也靠了過來。聽聞大王慮及傷者，項激動道：“稟大王，臣有一策可……”
“不聽�！焙诎抵行芮G瞪了項一眼，他所謂的策就是舉著旂旗、冒充自己引開秦軍。騎士皆公族子弟，熊荊不想無端任何一人損失。
“臣請大王行項之策�！眿偩傲⒓匆镜馈Ｋ�，其余騎士跟著揖求。
“大王，”右史也道，“明日辛勝當有新卒相援，若馬谷秦卒知我在此，前后夾擊，危矣�！�
“此處不能久留，然，”熊荊根本就把眾人的話聽進去，他想到的是能否沖出馬谷谷口。只是馬谷內(nèi)的秦軍也知道自己會全力沖向谷口，他們大可以在谷口布置一個陷阱等自己羅網(wǎng)；若是往西，那是秦境，也不行。
“魏境有何城邑？”熊荊不得不把出路放在北面。若能占領(lǐng)一個城邑，很多傷員能活下來。
“稟大王，自先君平王遷道、房、沈等國后，此地唯桑隧有邑，離此最近�！庇沂返�。
“那就拿下桑隧！”熊荊不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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