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異想
后來被稱為‘百兵莫向甲’的甲衣剛賞賜下來的時候，譽士們不明白這是個什么東西。鉅鐵所制，卻有那么多細孔，萬一被箭矢射中，這些細孔肯定要被戳爛。只是大王會賜給自己自然有其道理，在造府工匠的解說下，甲衣被幾個譽士穿了起來。
甲衣穿著逯杲身上，他感覺到沉甸甸的，這怪怪的鐵甲和鉅甲相比并沒有輕多少。他好奇的撩起蓋到膝蓋的甲衣細看，是一個接一個的小環(huán)編織出了這套甲衣，每一個小環(huán)都與其他四環(huán)緊密相扣，小環(huán)中雖有孔隙，但箭矢是穿過去的。
“呀！”隨馬車而來的造府工匠一聲大喝，手中寶刀對準甲衣狠狠砍了一刀。譽士們立刻圍了上去，細看甲衣居然現(xiàn)毫無損。
“好甲！”已經(jīng)成為譽士的6蟜手撫著甲衣，連喊了兩聲好甲。他拿著甲衣奔過來告知逯杲：“看，好甲，甲衣不破。”
“此甲重幾何？”逯杲淺笑，他記得自己曾經(jīng)聽說過這甲衣，好像叫鎖子甲。
“約……”6蟜不解，他單手拎了拎，道：“約四、五十斤。”
“鉅甲又重幾何？”逯杲再問，聰明如他，瞬間想到了一個問題。
“鉅甲，”6蟜想了想，“也是四、五十斤。”
“既有鉅甲，又何必再著此甲。”逯杲道，臉上很是遺憾。“此甲妙處在于可防腹下、兩股，然兩甲合計百斤，士卒難負也。”
“難負？”6蟜在楚人當中算不上過于高大，但也有七尺六寸。公族的飲食庶民是難以企及的，并不太算高大的6蟜背負二十多公斤的甲衣并不是什么難事。
“自然難負。”逯杲比6蟜更了解楚軍的現(xiàn)狀。楚國庶民普遍比秦趙燕三國的庶民矮小，越人更矮。當然，矮小只是身材，比起報告上所看到的降卒數(shù)字，楚國士卒在體重、胸圍、肺氣量三個數(shù)據(jù)上優(yōu)于魏國士卒，但與秦國士卒相比，除肺氣量稍微有些優(yōu)勢，再無別的優(yōu)勢。
身負百斤重甲，陣戰(zhàn)幾個時辰或許可以支撐，但行軍那就難了。總不能甲衣也和糧秣一樣，放在馬車上吧？唯一的好處就是新甲穿戴極為方便，不像鉅甲一樣需要彼此幫忙才能穿上。
“唉！”6蟜嘆了一句。明日就要離郢，解散后多數(shù)譽士都趕去郢都酒肆里喝酒，即便不是去喝酒，也要去大司命祠拜謝大司命。一閭之地雖然只有二十戶人家，但從今以后自己就不再是無業(yè)的譽士，而是有土的封臣，或許還要改氏。
“為何長嘆？”6蟜終于成為譽士，逯杲心里為他高興。“可是因為分邑之事？”
五百多名識字譽士，人少，所以只能一人先負責一邑，郢都本就在大王治下，所以郢都出身的譽士安排在宋地和吳地，逯杲以為6蟜分的城邑不好。
“非也。”6蟜搖頭。他很喜歡自己分配的地方。
“那是為何？”逯杲好奇，“一閭之地太小？”
“非也。”6蟜又搖頭，好半響他才用極為嚴肅的表情，說出讓逯杲有些失笑的原因：“我聞，因陽文君游說了太后，蔳公主數(shù)月前嫁給了秦王。”
“啊。”逯杲失聲。以他現(xiàn)在的地位，及笈的公主是不敢報什么期望的。成為一閭之主，再因功成為一縣一邑之主，如此才能娶個公主回家。羋蒨只能遠觀，娶嫁哪里輪到上他這個小小封臣。
“太后為何……為何要如此！”從見到羋蒨起就得了相思的6蟜臉上一片痛苦。“秦人乃秦寇，蔳公主怎能嫁于秦寇？秦寇無信之至，他們騙了太后，騙了大王，更騙了蔳公主！”
6蟜痛苦完又小聲道：“子杲，你以為、你以為我等可否至咸陽，將蔳公主救出？”
“啊？！”逯杲這次是錯愕。“你要去咸陽、去救蔳公主？你……”
“強敵當前兮，無畏不懼；衛(wèi)護婦孺兮，無怪天理！”6蟜聲音忽然變得很大，“無恥秦寇一定日日欺凌公主，我等身為譽士，怎能看著公主被欺凌而無動于衷？”
逯杲要暈了。即便他沒有入大司馬府，也知道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當然，以他的聰明，也不會產(chǎn)生這種有去無回的異想。這是在送死。唯有6蟜這種天不怕地不怕，最后總是吃虧上當?shù)娜耍艜氤鋈绱嘶奶频挠媱潯?br />
“此事……”逯杲剛開口就被6蟜攔住了，他在地上畫了個簡略的不能再簡略的草圖，“這里是郢都，這里是城陽，過城陽便是秦境，沿此路西去可至武關(guān)，武關(guān)之后是藍田，藍田離咸陽不過一百余里……”
“進入秦境需要符、傳，每一道關(guān)卡都要查驗。符、傳上詳寫客旅身高相貌，不符者皆扣留。而今楚秦斷交，你我又是滿口楚國口音，入境便會被捕。秦國人人告奸，遍地奸人。”逯杲苦口婆心的道，“子蟜不要做傻事。”
“這怎是傻事！”6蟜激動了，“蔳公主你我皆愛之，她深陷秦國，被秦王欺凌，你我怎能坐視不管？”他說完拾起自己的甲衣，背對著逯杲悲痛揮手，“你不去，我去。”
“你！”逯杲趕忙將他拉了回來。“這是尋死！”
“死有何懼？！”6蟜轉(zhuǎn)身看著他，眼眶已經(jīng)濕潤，他撫著心臟大聲道：“不去我心疼，不如死。”
6蟜欲哭，逯杲看著他好一會方嘆氣，他冥思了好一會：“楚秦交惡，于城陽入秦境必死。而你我皆言楚語……”
“我會說雅言。”6蟜趕忙說起了雅言。
“市井之中，何人說雅言？”逯杲瞪了他一眼，這句話讓6蟜抓起了腦袋。是啊，雅言是士人之語，普通人誰會說雅言。“或許……”軍營空處，一輛四輪馬車匆匆駛過，聽聞馬蹄聲，逯杲忽然也有了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
“如何？”6蟜緊盯著他，“子杲兄請言。”
“不能從楚秦相交之地入秦，你我不是楚語就是雅言，也不能從三晉之地入秦，唯有從……”逯杲很無奈的看了6蟜一眼，他開始以謀士的思維開始設(shè)想整個營救計劃。“或可從燕國西行，至河北之地再渡河南下，以狄人身份入秦。狄人說狄語，我等只要裝作不會秦語便可，然則，入咸陽又如何見蔳公主？”
大司馬府能看到天下全圖，也能看到簡略版的世界地圖，逯杲想了一個迂回方案，可知道如何入秦的他卻不知道如何見到羋蒨。羋蒨當住在秦國王宮后面的寢宮。正常情況下，嬪妃是不會走出王宮離開王城的，除非是上巳節(jié)那樣的日子……
“此物如何？”6蟜將他的背囊打開，逯杲看過去，只見里頭似乎有一個青白色的東西，再低身看，他臉色劇變，趕忙掩住囊口，四周警覺后才屏住呼吸道：“是你偷的？”
“恩。”6蟜點頭，“是我偷的。”
“你還不快去向大王請罪！”逯杲大怒，但聲音又不得不壓抑，擔心別人聽見。
“我救回蔳公主后自然會向大王請罪。”6蟜當然知道偷竊是重罪，還可能會被提出譽士行列，可這個十七歲開始長青春痘的少年為了心中的愛情已經(jīng)顧不上這些了。“寺人說此器燒制千百件，僅成此一件，大王言此為國寶。至咸陽后我等可持此器獻于秦王，謁見之時你我雖無劍，然秦王有劍，我突然難按住秦王，你來拔劍……”
“然后我等被宮甲剁成了肉醬喂狗。”逯杲苦笑，他覺得認識6蟜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非也非也。”6蟜心有成竹。“你拔劍后橫在他頸間，然后要他送蔳公主與你我返楚。”
逯杲很想給6蟜一拳。這家伙赴正寢饗宴時，竟然趁機偷走了正寢里擺放的盤鳳玲瓏，這是陶瓷府燒了千百次才燒成的瓷器。好在大王沒有因此大怒，只說楚人失寶楚人得之，要不然正寢里侍奉的寺人豎子宮女全要處死。
以獻盤風玲瓏為名謁見秦王，或許可行，但挾持秦王就能命其放蔳公主和自己回國，這大概是做夢。國君被挾持那是大辱，從咸陽至城陽一千余里，這一路如何有驚無險的過來？即便過來，接下來也是兩國大戰(zhàn)。鏖戰(zhàn)已三年，楚國決不能再戰(zhàn)，再戰(zhàn)國力必然大傷。
“你不敢去？”6蟜臉上換了鄙夷的神情，逯杲確實聰明，可他覺得逯杲膽量不如自己。
“我不敢去？”逯杲倒指著自己的鼻子。“而今王命要你我接手縣邑，確保糧秣稅賦輸郢。”
“戰(zhàn)事總有休止的一日。”6蟜也沒有打算現(xiàn)在去，“一旦休戰(zhàn)，我等便從燕國入秦。至咸陽后獻寶，再挾秦王返楚。”
“不可返楚、萬萬不可返楚。”逯杲感覺自己被人綁架了。“如果返楚，楚秦必然再戰(zhàn)，我等應(yīng)重返狄地。大河之北皆草原，大王曾說草原如同大海廣闊無邊，又處于狄人治下。我等只要學會騎馬，一旦渡河深入草原，秦人便再也尋不到我們了。”
“善！一言為定。”6蟜歡笑起來，他還很大方的允諾了一句：“若蔳公主愿嫁于你，我絕不與你爭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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