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咸陽
“劍長四尺八寸七分,重五斤十四兩三錢。圓空,莖圓而雙箍,可雙手握之;其格似菱,略窄,脊高而從斜,至三有其二處收斂,鋒銳無比、鍔利無雙,諸劍與之相格,莫可攖其鋒……”
咸陽少府,一柄長劍正置于工師葉隧之手,他在向右丞相昌平君細說此劍。這劍昌平君在頓弱那里見過,他同時也很了解楚劍形制。此劍是標(biāo)準(zhǔn)的楚式劍樣,拉長的柳葉型,秦劍則形如蘭葉,極為細長。而劍長,秦尺比楚尺略長,此劍若是以楚尺度量,應(yīng)該恰好是五尺。
劍長五尺少之又少,最少秦國做不到,這應(yīng)該是父王所用。若僅僅是父王所用之劍昌平君也不會來了,他從侯者的訊報里得知楚國新制成一種鉅鐵,此劍正為鉅鐵所鑄,而劍的真實名字叫作斬鼎——此劍下型未磨便斬下一個鼎耳。
在這個時代,劍皆是鑄的,下型就是從沙范里取下。西漢劉安《淮南子·修務(wù)訓(xùn)》所說的‘夫純鉤魚腸之始下型,擊則不能斷,刺則不能入,乃加之砥礪,摩其鋒鍔,則水?dāng)帻堉郏?剸犀甲’,說的正是鑄劍。下型之后劍必須‘砥礪’、‘摩其鋒鍔(鋒:劍尖;鍔:兩側(cè)劍刃)’才能成為利劍,‘水?dāng)帻堉郏?剸犀甲’。
“荊人是如何煉制成鉅鐵的?”昌平君此來當(dāng)然不是看看劍的,他關(guān)心的是鉅鐵之秘。
“丞相請。”葉隧出了劍室,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帶昌平君來到一個工棚。工棚之中,一個搖籃狀的爐子豎立在眾人之前,此爐之后不遠又是三個木炭冶鐵爐。
“這便是荊人煉鉅鐵之爐。荊國大子言,此為轉(zhuǎn)爐,可轉(zhuǎn)而傾倒鐵水。”如果熊荊在此,肯定要氣的口吐三升鮮血,他抓破腦袋復(fù)原的現(xiàn)在轉(zhuǎn)爐,居然被秦國少府無恥的盜竊了。
其實他是懵懵懂懂,不太了解秦國對耕戰(zhàn)技術(shù)的追求。秦國本就后,實行商鞅之法后只重耕戰(zhàn),私人商販、私人作坊大多無存,造兵作坊連相邦府都不能有,私人有怎敢有?而少府作坊以秦法之嚴(yán)密,處處按部就班、事事皆有定制,不從者、未完成者或貲盾或貲甲,無錢貲便淪為城旦鬼薪,這使得工匠們只敢按工書完成計劃定額,誰敢造次另覓什么他法。
嚴(yán)密體制下少有獨創(chuàng)之術(shù),能依賴的只能是東方六國。六國一旦出現(xiàn)什么新的耕戰(zhàn)之法,秦國便通過侯者或者墨者設(shè)法竊取,引入國內(nèi)大肆推廣。可以說,技術(shù)的創(chuàng)新性秦國最弱,但技術(shù)的敏感性秦國最強,鉅鐵這樣的技術(shù),從出現(xiàn)起便引起秦國侯者的高度重視,再通過楚國造府冶師中的墨者,很快轉(zhuǎn)爐便西移一千多里,出現(xiàn)在了咸陽少府。
“那如何煉鉅?”昌平君看過訊報,知道轉(zhuǎn)爐之名,可他還是不解如何煉鋼。
“荊人煉鐵以熱風(fēng)鼓之,使鐵化水,鐵水入轉(zhuǎn)爐,又以氣吹之,稍帶片刻便成鉅鐵。”通過墨者的轉(zhuǎn)述,葉隧大致知道轉(zhuǎn)爐煉鋼的過程。“只是……”
“只是如何?”昌平君正用手去拍搖籃般的轉(zhuǎn)爐,他覺得這爐子好生奇怪。
“荊人煉鉅鐵有兩法:一為小爐法,稱之為墨爐,墨爐如何我等不知;再則是轉(zhuǎn)爐,只是轉(zhuǎn)爐煉鉅未成,所出鉅鐵說是……”葉隧想了想,不得不原文轉(zhuǎn)述諜報上的詞語:“說是熱脆、還有冷脆,不可為鉅,故荊國大子令冶者以全國鐵石試之。”
到底是偷來的東西,只有形制而無理論,具體工藝也殘缺不全。比如熱鼓風(fēng)所用的蘇格蘭風(fēng)口,葉隧也是琢磨了好久才明白熟鐵中空是為了引水冷卻。就是這個蘇格蘭風(fēng)口,使得秦國銅鐵冶煉在上個月產(chǎn)量暴漲,木炭消耗則減少一半,秦王大悅之。
“此術(shù)未成?”昌平君難免有些失望,呂不韋去職后他就是相邦,而秦國下一步就是滅趙。趙人堅忍,秦國每每與之戰(zhàn),即便大勝也是自傷八百,他希望秦軍能有一支鉅鐵之兵,如此方能震懾趙人,減少秦國自身的傷亡。
“確實未成。”葉隧實話實說,“荊國墨爐煉鉅鐵之法甚秘,唯歐丑子一人知之,其徒也不知。轉(zhuǎn)爐之法,雖是不成,然荊國大子囑咐造府再再試之,不計金錢時日。荊國鐵礦不過數(shù)處,秦國治下鐵礦十倍于荊國,廣而試之,定可先于荊人練成鉅鐵。”
“也只能如此了。”昌平君又看了看轉(zhuǎn)爐,最后應(yīng)道。
“丞相可知頓弱自荊國還帶回一副鉅甲?”轉(zhuǎn)出工棚,葉隧繼續(xù)道。
“知。”昌平君點頭,“寶劍鉅甲,頓弱所得皆寶。”
“這鉅甲也為鉅鐵所制,尋常寶劍刺不能入,然其甲片拆開置于爐,出爐再試之則不然。”葉隧說起另一件不解之事,他這是給昌平君提前打預(yù)防針。
“哦。甲片出爐如何?”昌平君奇問。“寶劍刺入否?”
“入爐之前薄者以巨力擊之,不可入,入爐后再巨力擊之,可入。”葉隧神色極為鄭重,“為何如何,我等百思而不解。”
一件寶劍怎么刺都刺不穿的鉅甲,入爐再出爐就不是鉅甲了,變成普通的鐵甲。昌平君聞言驚愕,他止步道:“荊國人造甲也有秘辛?”
“正是。”鉅鐵冶煉之術(shù)是一個問題,鉅甲入爐后性能下降是另外一個問題——熊荊此前擔(dān)心終于變成了現(xiàn)實,秦國開始察覺鋼鐵兵器淬火的重要性。
銅合金與鐵合金是兩種不同的金屬,冶煉特性差異很大。銅合金,比如青銅也會淬火,但青銅淬火與鋼鐵淬火目的全然相反:高錫(過18%)青銅器淬火之目的是因為高錫青銅器硬度高,不易加工,淬火可使其軟化,便于加工;而鋼鐵本身就具有良好的機械加工性能,淬火是為了提高其硬度,使hV數(shù)值從2oo上下提高到5oo以上,甚至過7oo。
正因如此,沒有淬火的鋼鐵兵器并不比高硬度青銅兵器具備優(yōu)勢、甚至如果鐵的碳含量過低,將處于劣勢——這也是關(guān)東六國雖有鐵兵器,卻無法對秦國青銅兵器形成壓倒性優(yōu)勢的一個重要原因,但經(jīng)過良好淬火、回火工藝的鋼鐵兵器則完勝秦國青銅兵器。
葉隧把鉅甲片退火之后得以現(xiàn)這個問題。只是秦國多是銅冶,存在鐵冶也多是生鐵冶煉。依照銅兵器制造的慣性,用生鐵打造兵器農(nóng)具用鑄造而非鍛造,鐵水倒入范模,根本就不存在淬火不淬火的問題。即便葉隧想到了淬火,也不會猜到淬火會使兵器變硬,他只會順著青銅淬火的慣性,認(rèn)為淬火會使鋼鐵變軟。
鉅鐵煉制之秘、鉅甲制造之秘,這兩個不解之秘讓昌平君乘興而去、敗興而歸。他以鉅鐵之兵攻伐趙國的想法破滅了,而楚國那邊,熊荊和歐冶子都下達了刺殺令。若是再無他人知曉這兩個秘密,很可能這寶劍鉅甲以后再也造不出來了。
昌平君沉默不語的返回相邦府,呂不韋照例是不在的,無數(shù)的公文正等著他。待忙到天黑,回家之前他又過了一次渭水、入了一趟宮,向姑母稟報要緊之事。
“如此說來,呂不韋……”華陽宮中,一切形制都是楚國式樣,伶人們此時奏的也是楚樂。太后羋棘是秦國唯一一個敢直呼呂不韋其名的,她似乎有些慵懶,不想說呂不韋如何如何。“這李斯又是何許人?楚人?魏人?”
“回姑母:李斯稱其來于楚國,實則是蔡人。”昌平君細說李斯的身份。“其先在上蔡縣任小吏,后拜儒者荀況為師,出師后入秦,拜于呂不韋門下。數(shù)有功,大王以其為客卿。嫪毐亂后,其見呂不韋行將不保,故遣人說于我,我當(dāng)時未以為意。他倒知曉朝中大勢,故以昔日門客之身份秘查呂不韋之罪,這才……”
墻倒眾人推,但眼色好的人永遠推在前面,李斯便是一個眼色極好之人。今日,他又給昌平君送來呂不韋的‘犯罪證據(jù)’,這證據(jù)在昌平君看來很是要緊,所以才入宮稟報。
“你處置便好了。他有功,日后自會有賞。至于母國……”羋棘高居人上,不太問細節(jié)。
“項燕已為上將軍,全國之兵過三十萬,戰(zhàn)事或有改觀。”昌平君趕緊道。
“戰(zhàn)事不可急,政兒說撤兵那就撤兵,政兒不說……”羋棘打了個哈欠。
“唯,侄兒謹(jǐn)記。”秦楚之戰(zhàn)曠日持久,但昌平君半個撤字也不敢說。
“母國宮中,有哪位公主及笄待嫁,又有哪位公主配得上政兒?”羋棘忽然問起了他事。
“侄兒只聞、只聞……”楚國公主昌平君知道的不多,他想了想才道:“趙妃之女為嫡公主,然及笄,倒是燕妃之女據(jù)聞窈窕嫻淑,還有越女所生蔳公主,肌膚勝雪、宛若仙人……”
公主還未說完,昌平君又插言道:“姑母,秦楚之戰(zhàn)斬殺楚人甚多,新君初立卻與秦國聯(lián)姻,這、這恐怕……”
“不與秦國聯(lián)姻交好,莫要與秦國為敵?”羋棘笑里含威,“前次我已說了,不論誰為新君,皆以陽文君為令尹,與秦交好。今大子嫡子皆死,幾個庶王子誰不想為王?負芻聽則立之;不聽,便另立之。”
.
.
(第一卷終)
//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
(https://www.dzxsw.cc/book/62956/340298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