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鶴望原(二))
霍大小姐一直纏著顧鏡,這也不是個法子。江月心看不過眼,決定伸出援手,仗義幫忙,把霍淑君哄回關城去。
江月心先領著霍淑君到了泥淖邊,指著那灘污水,道:“吶,大小姐,我和阿鏡呢,一會兒都要臥倒在這等污水之中,偵查敵況。你若是不能一起臥倒的話,恐怕就不能跟來了。”
霍淑君揪著袖口,道:“我雖然不愿意弄臟衣服,可我能蹲在后邊,給鏡哥哥遞帕子擦汗呀!”
霍大小姐就是這樣,總能想出一套說法來,自圓其說。別人和她講道理,她基本是不會理的,還會用自己的道理反把別人說服。
江月心無法,又指了指不遠處的淺河,道:“看到那條過腰深的河了嗎?一會兒,我和阿鏡要蹚水過去。大小姐若是不能一起涉水,恐怕就不能跟來了。”
霍淑君急匆匆道:“你怎知道我不能蹚水?”
顧鏡瞥她一眼,便朝那條河邊走去。
這河水也不深,只有江月心的腰那么高,水流卻甚是湍急,若是身子輕飄飄一些,保不準就被沖走了。淺河兩側長著漫漫蘆葦,幾只野鶴將脖頸拉得拉長,慢悠悠地踏步著。
顧鏡看也不看霍淑君,自顧自地涉水而過。他生的高挑,那水只到他大腿處,他幾步便跨過去了。江月心見狀,也趕忙踩著石子,摸索了過去。
霍淑君在河這邊急的快要跳起來。
“鏡哥哥,你拉我一把呀。”她朝顧鏡喊道,“你拉我一把,我一定能過去。”
顧鏡卻無聲地笑了笑,道:“霍大小姐,還是快些回去吧。”說罷,他便轉了身要走。
霍淑君站在河對岸,眼圈都要憋紅了。她撇著嘴瞧那湍急的河水,覺得這條河幾乎如王母娘娘灑出的銀河似的,將牛郎織女都給分開了。
可再抱怨也沒甚么用,顧鏡已走遠了,她只能悶悶等在原地。
江月心走遠了,一邊絞著濕噠噠的裙擺,一邊回頭瞧霍淑君那抹水紅色的身影。她覺得霍淑君頗有幾分可憐,忍不住同情道:“阿鏡,我覺著霍大小姐其實也是個不錯的女子。家世好,相貌也好……”
別看霍淑君從小長在不破關,但她的父親乃是天恭國最厲害的大將軍。若是到了京城,指不定有多少人向她提親。她雖嬌縱了些,但容貌確實是極好的。
可這些事兒,在顧鏡眼里卻什么都不算。
“我不可能娶她。”顧鏡直白道。
“真不考慮?”江月心又問。
“不可能。”顧鏡的聲音里有了一絲不耐煩,“這輩子,不可能。”
江月心在心底嘁了一聲:聽說男人都是這樣的,嘴上說不要,心底其實歡喜得緊;只是記掛著面子,才不好意思說。不知阿鏡是不是這樣?
江月心與顧鏡在河岸對頭忙了一下午,帶著一身臭汗回了駐營地。江月心一回營帳,便豁然看到霍大小姐坐在自己床上,百無聊賴地踢著腿。
哥哥江亭風也在,他面無表情,道:“大將軍捎了口信來,說是明日遣人來接大小姐。軍營里只有你是女人,今夜你好好照料她。”
霍淑君還有些不樂意,繞著自己發辮,道:“我自個兒也能過活,何必讓別人來照顧我呢?”
江月心也想點頭說“是啊是啊”,但兄長命不可違,她還是老老實實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為了照顧霍大小姐,向來是隨意用冷水擦擦身子的江月心,還特地燒了一大桶熱水來。
饒是如此,霍淑君還是有些嫌棄了。
“你們這怎么這么窮酸呀?”霍淑君一邊讓小丫鬟給自己擦背,一邊抱怨道,“連個熏香都沒有,難怪那群男人都是臭烘烘的!”
江月心咳了咳,道:“顧將軍也是不熏香的。”
霍淑君立刻改口:“鏡哥哥不臭!”
江月心又提醒道:“霍大小姐,若是你還要給顧將軍幫忙,就得繼續住在這臭烘烘、沒熏香的軍營里頭了。”
霍淑君沉默了。
愛美的心思,與顧鏡的面容拉扯著這位千金小姐的心,讓她煩惱不已。最后,她把腦袋埋到水里去,咕嚕嚕地吐起氣泡來。
***
入了夜,駐營里頭便安靜下來。
霍淑君長得秀氣,睡覺時也秀氣,大氣不喘不說,連翻身的響動都沒有,像只安靜的小鳥似的。江月心聽慣了男人們入睡時的連天鼾聲,頭一回見到霍大小姐這樣文靜的睡相,不由有些驚奇。
江月心跟著哥哥練武多年,有一雙敏銳的好耳朵,風吹草動皆逃不過她的耳朵,大燕人張了口,也能叫她聽出些腔調的差異來。
她臥在地上,始終難以入眠。輾轉反側之時,聽見外頭似乎有一陣淺淺的腳步聲。
這個時辰了,還有人在她的營帳外徘徊,這著實奇怪——守夜的士兵不在這頭,其他人也要退避霍大小姐。不知是哪個人怎么不知好歹?
江月心想著,一掀毛毯,抓了劍柄就朝外走去。
撩了帳簾,外頭的月色便倏忽灑落下來,整片鶴望原的蘆葦都盈了月華,仿佛白得發光。確有一個年輕男子正徘徊于營帳外,正是顧鏡。
“阿鏡……?”月心微愣,把劍系在腰上,問道,“你鬼鬼祟祟的干嘛呢?莫非你對里頭的霍大小姐……”
顧鏡聽了這話,臉色黑的發青。
他穿了閑散衣衫,腳踩長靴,散著烏發,沒了平日的冷傲模樣。但他一旦開了口,那股子傲勁便又回來了:“誰想找霍淑君了!”
江月心很困惑:“你不是來找霍淑君的,那你大半夜在這里徘徊,又是為了找誰?”
顧鏡吃癟,把口中的話給憋了回去。好半晌,他才扭了頭,低聲道:“我在馴鷹。”
說罷,他便吹了一聲短促的口哨,一只青尾鷂子展了翅低低掠下來。顧鏡伸出手,那青尾鷂子便很是乖順地停在了他肘上,似只聽話的雀兒似的。
“我的鷹與其他的鷹不同,最喜歡在半夜出來轉。”顧鏡解釋道。
“你這鷹確實與旁的長得不太一樣。”江月心見慣了不破關這邊的鷹,發現顧鏡手上這只格外嬌小些,色澤也漂亮,腳上還綁了個小木筒,便問道,“你用這鷹給人送信?”
“平日給霍大將軍送信。”顧鏡道,“它喚作青哥,本是大燕那邊的名種。自小便被我養著,如今尚算親人。你若摸得慢些,它不會啄你。”說罷,便將手肘探過來,讓江月心摸它。
江月心碰了一下青哥,問道:“我瞧不破關內外的鷹都不太親人,兇的狠,只叼小鳥吃。你這只青哥似乎還要名貴些,又是怎么馴的?”
顧鏡掂了手臂,沉默了好一陣。月華一片如雪,他眼里卻有些暗沉沉的。
“把它當做鴿鴣養便是了。”他慢慢道,“熬著它,不讓它好好吃睡,折磨它的脾性,好讓它忘了大燕那邊的血性,只覺得自己是只乖巧的鴿鴣。日子久了,這青哥便會覺得自己是只鴿鴣了。日后便想著法子學鴿鴣的食性起宿,很乖。”
江月心聽了,有些唏噓。沒想到這青哥小時候還過的挺苦,不過,若沒有苦了這一陣子,也得不到顧鏡的細心愛護。
顧鏡見她對青尾鷂子沒什么興趣,便振了下手臂,讓這小鷹展翅飛了。江月心瞧著它飛走的樣子,問道:“這附近就你一人養了這樣的鷹,青哥會不會有些寂寞?”
顧鏡聽了,嗤笑一聲。
江月心的憐憫,總用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
“我不是鳥,我怎知它寂寞不寂寞?”顧鏡仰頭,望那青尾鷂子拍翅的模樣,“但我想青哥八成是寂寞的,再怎么假裝自己是只無害的鴿鴣,它也不是只鴿鴣。日子雖過的無憂無慮、有吃有喝,可也與大燕那頭血肉為食的日子全不相同。”
頓了頓,他道:“因而,它無聊時,我便會陪著耍耍。可它又偏喜歡半夜鬧我,沒完沒了的。”說罷,一副苦惱的樣子。
江月心不由小聲嘀咕道:“你對這只青哥,可比對霍大小姐要好多了。”
“小郎將,你說什么?”顧鏡耳朵尖,立刻聽見了。
“沒、沒什么。”江月心立即哄道,“夜也深了,該回去休息了。”
確實是很晚了,鶴望原上的風呼呼地刮著,吹得人手腳皆冷。
顧鏡舒緩了眉目,對她道:“你也去休息吧。再晚,只怕就到了鬼魂出來晃悠的時候了。”
江月心一副無奈的樣子,道:“阿鏡,這兒真的沒鬼。”
顧鏡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江月心說:“這鬼怪的傳聞,當真是我編出來的……”
“我那時候和幾個小孩在這里玩,比誰編的故事更嚇人。”江月心苦惱地撓了撓頭,繼續道,“我說‘這鶴望原上有很多戰死的士兵在哭’,趙祥將軍家的小侄子就說,那些死人既有大燕國人,又有天恭國人,你又聽不懂大燕話,你怎么知道他們是在哭還是在笑?”
頓了頓,江月心嘆口氣,道:“無奈何,我才連忙補充說,‘那些鬼魂哭的腔調也是不一樣的,有的要回大燕的上都,有的要回天恭的京城’……”
沒錯,這流傳于鶴望原的鬼故事,全是一群小屁孩編出來的。
顧鏡:……
顧鏡冷著臉,嗤笑一聲,傲然道:“我早就猜到了,這鶴望原上的鬼神之說是騙人的!真正的鬼魂是不會半夜出來晃蕩的。……我早就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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