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你們掌柜在嗎？”

　　顧承剛剛掛起鳥籠，身后傳來一道怯生生的聲音。

　　他轉(zhuǎn)過身，就見一個可憐無助的孩子，站在不遠(yuǎn)處。

　　韓菱紗臉上臟兮兮的，頭發(fā)蓬亂著，乍一看上去連男女都辨不出，正是乞兒的模樣。

　　眼見那少年黑白分明的眸子望過來，韓菱紗醞釀了一下情緒，低聲道：“小哥哥，我家住青州云夢湖畔，因遭水匪之禍，流落至此……”

　　“好好去找個活計，自力更生吧！”

　　話到一半，一枚碎銀子已落在她手掌上。

　　“聽人說完話啊！”

　　韓菱紗臉色微垮，面孔漲紅。

　　仙武世界的生產(chǎn)力，本來就不是凡俗可比，姜國如今雖然衰敗，但仍舊屬于國富民強(qiáng)，乞丐是極少的。

　　換而言之，那些行乞之人，要么是真的好逸惡勞，要么就有什么別的原因。

　　韓菱紗內(nèi)心深處自有一分驕傲，覺得自己要向長輩學(xué)習(xí)，做個劫富濟(jì)貧的俠女，怎會真正行乞。

　　不過形勢比人強(qiáng)，小俠女強(qiáng)忍住，擠出一絲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將碎銀子遞回去：“我就是想要自力更生，小哥哥，別看我年紀(jì)小，能掌眼的！”

　　掌眼，也就是對古玩珍寶進(jìn)行鑒定甄別。

　　當(dāng)鋪也有吃虧上當(dāng)?shù)臅r候，被人用幻法，以次充好，因此每家當(dāng)鋪，都有能夠察覺細(xì)微法力波動，勘破幻術(shù)，鑒別真?zhèn)蔚恼蒲蹘煾怠?br />
　　掌眼師傅的本事高低，資金的充足與否，這兩點才是衡量一個典當(dāng)鋪的關(guān)鍵，其他的都是旁枝末節(jié)。

　　韓菱紗得韓氏家傳手藝，妙手空空，風(fēng)水點穴，不僅能盜寶，也能鑒寶，雖然見識肯定不如那大當(dāng)鋪的老師傅，但這永安當(dāng)鋪如此冷清，她自信還是能勝任的。

　　“哦？”

　　顧承聞言揚(yáng)了揚(yáng)眉，打量了一下這其貌不揚(yáng)的小乞兒：“原來如此，你確實與當(dāng)鋪有緣，進(jìn)來吧！”

　　韓菱紗跟著他入了內(nèi)，第一印象就是寒酸。

　　連商圣的貢品都沒有，這得窮到什么程度……

　　不過這也好，反正她并不是真的討生活，只要避過這段高峰期，就能安然離開渝州城，踏上求仙之路，永安當(dāng)鋪冷清，倒是能避免暴露身份，就怕招不起掌眼。

　　“我手腳伶俐，什么雜活都能干的，賞口飯就成！”

　　有鑒于此，當(dāng)來到正廳后，韓菱紗主動降低標(biāo)準(zhǔn)。

　　“那太屈才了。”

　　顧承坐下，取出一張契約：“永安當(dāng)鋪確實少一位助手和一位掌眼，你如果能度過一年的試用期，就能成為這里的掌眼。”

　　韓菱紗一怔：“小哥哥，你能做主嗎？”

　　“我就是掌柜。”

　　顧承道：“你也可以稱呼我為老板。”

　　“怪不得語氣這么狂，如果不是親眼見識，我還以為你是渝州最大的盛宇當(dāng)鋪哩！”

　　韓菱紗終于明白，原來是個啥都不懂的小孩子，不禁大喜。

　　還與比這更合適的藏身之處嗎？

　　“多謝！”

　　韓菱紗連連點頭，接過契約，掃了一眼，眉頭微微一揚(yáng)。

　　沒有時限，沒有薪酬，也沒有官府的文印，這是一張黑市契約。

　　她按了印泥，直接摁下。

　　正規(guī)的契約可不是一紙文書，還有雙方的氣息烙印，不僅難以反悔，一旦作奸犯科，上了通緝榜單，就能追索氣息，將犯人的經(jīng)歷順藤摸瓜，捋得清清楚楚。

　　韓菱紗本要用秘寶改變氣息，現(xiàn)在既然契約是假的，那直接省下步驟，何樂而不為？

　　但隨著拇指按下，契約書上的文字突然化作一道流光，沒入體內(nèi)，消失不見。

　　“這是……”

　　韓菱紗小臉一變，但顧承已經(jīng)施施然起身，走向后院：“來吧，洗漱洗漱，從今天開始，你不用再露宿街頭了。”

　　不多時，一個風(fēng)姿妍麗，纖腰婷秀，眉目如畫的小女孩，取代了臟兮兮的小乞兒，令整個屋內(nèi)都是一亮。

　　“老板，鋪子里現(xiàn)在押了什么貨，讓我來掌掌？”

　　韓菱紗卻顧不得臭美，想到剛剛那契約的異變，心頭就滿是不安，出言試探。

　　這不會是家黑店吧，自己從小跟隨家人闖蕩江湖，在陰溝里翻了船？

　　“別急，會有你忙的。”

　　顧承笑笑，目光看向外面：“瞧，生意不是上門了嗎？”

　　話音落下，當(dāng)鋪大門應(yīng)聲開啟，一道佝僂的身影緩緩走了進(jìn)來。

　　“咦？這不是渝州商行的邱管事么？”

　　當(dāng)老者走進(jìn)正堂，韓菱紗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竟是渝州商界赫赫有名的人物。

　　這位的經(jīng)歷可稱傳奇，兒時家中貧困，地位卑微，從一個小小的伙計做起，僅僅二十年時間，就成為渝州最大商行的管事，不僅深受東家信任，權(quán)勢頗大，還富甲一方，儼然成了富紳。

　　當(dāng)這樣的人物，噗通一下跪倒在長桌前時，韓菱紗簡直感到不可思議。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老板，昔日我有一結(jié)拜兄弟，經(jīng)商失敗，心灰意冷，贈我家財，不料他的兒子心生誤會，做局害我！”

　　邱管事衣衫破爛，遍體鱗傷，放聲哀求：“如今我被東家趕了出來，家財也被官府抄沒，求老板再救我一次！”

　　顧承攤開一張新的契約：“這次你想要典當(dāng)什么？”

　　邱管事顯然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只要能取回我的財產(chǎn)，我的眼睛，我的手，我的壽命，我的天賦，無論什么都可以！”

　　顧承看了看他，開口道：“你還有十二年陽壽，再無富貴，流落街頭，淪為乞兒，現(xiàn)在你想要回自己的財產(chǎn)，自己無論付出什么都不夠。”

　　邱管事身軀一顫。

　　顧承又道：“你自身已無典當(dāng)，但至親卻有，你那位拜入碧玉門的兒子……”

　　話到一半，邱管事已是勃然變色：“我這些年辛辛苦苦供他，就指望修仙有成，再非凡俗，不行，絕對不行！”

　　顧承道：“既然如此，別無他法！”

　　“我來時已向繡衣御史寫了密信，揭露了他們之前事敗的原因！”

　　邱管事渾身一顫，跳了起來：“我不管你是世外高人，還是妖邪怪物，你不幫我，就等著面對繡衣御史的報復(fù)吧！”

　　顧承擺了擺手，不為所動。

　　“你！”

　　威脅不成，邱管事面色數(shù)變，又拜倒下去，砰砰叩首：“求老板再幫我一次，我沒了家財不要緊，犬子天賦本不出眾，能入碧玉門，是我每年供應(yīng)大量靈藥所得，現(xiàn)在一朝打回原形，他在碧玉門可待不下去了！”

　　顧承面無表情，韓菱紗有些看不下去了，出言道：“邱管事平日里行善積德，十年前青州水患，他還救濟(jì)災(zāi)民，是大善人，老板你如果有能力，幫幫他吧！”

　　她也琢磨出來了，這位少年恐怕是個隱世高人，但規(guī)矩未免太過古怪，江湖人士講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施恩不圖報，這位幾乎就是趁火打劫了。

　　韓菱紗也知道自己剛來，沒有資格，但看到邱管事一大把歲數(shù)了，還如此卑躬屈膝，實在是不忍心。

　　卻不料她此言一出，邱管事不但沒有感激，臉色反倒慘變。

　　“你既然要掌眼，就先從他上次典當(dāng)?shù)男g(shù)算天賦來吧！”

　　顧承伸手一招，不遠(yuǎn)處的木柜，一個晶瑩的瓶子飛了過來，落在長桌上。

　　瓶蓋翻起，里面出現(xiàn)一道虛影不斷撥弄著算盤，口中喃喃自語：“趁著水患，囤積的這批物資能賺取幾分利呢，真是讓我期待啊，嘿嘿，這月給盤兒的上供，又能多些了！”

　　“什么？”

　　韓菱紗一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邱管事的信譽(yù)向來不錯，此次對抗繡衣御史，也有不少江湖人士明里暗里相幫，正是因為他一向行善，十年前水患時，更是救濟(jì)上萬災(zāi)民，一時傳為美談。

　　沒想到救災(zāi)的背后，卻是唯利是圖的囤積物資，壓榨災(zāi)民。

　　災(zāi)民會那么慘，正有他的一分力，結(jié)果反倒對其感恩戴德，名利雙收。

　　“無恥老賊！”

　　正義感十足的小俠女一下子爆發(fā)了，指著邱管事的鼻子罵道：“多行不義必自斃，老天有眼，你才會落得如今的下場，還想得回家財？做夢吧！”

　　罵完之后，還不解恨，她小身子前沖，直接一腳踹過去，將邱管事踢倒在地。

　　“善惡終有報，我無話可說，只是可憐我兒，可憐我兒！”

　　邱管事萬念俱灰，搖搖晃晃地起身，走了出去。

　　“他的下場，與老天并無關(guān)系，別把自己的道德觀，強(qiáng)行施加。”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韓菱紗解氣異常，只覺得這幾天壓在胸中的悲傷都抒發(fā)了一些去，顧承卻道：“對于天地而言，即便是神魔，也不過是為了平衡清濁的種族罷了，小善小惡，無關(guān)六界大局，不會被天道納入其中，所以為惡可能不報，行善卻無善果……”

　　韓菱紗扁嘴不信：“你又不是老天爺，你怎么知道？”

　　顧承笑笑：“天道的核心是平衡，陰陽清濁，生死往復(fù)都在其中，唯獨善惡不在，因為善惡最是難以區(qū)分，一念為神，一念為魔，不再是先天規(guī)則能夠界定，大衍五十，其用四九，這打破宿命的遁去的一，后天可能，或許就應(yīng)在此處。”

　　“好好干，終有一日，你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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