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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8 你去告吧(一)


  毛獻友道:“你們的責任現在就已經很清楚,這和誰是兇手,沒有任何關系。”

  “所以,您應該現在就把這件事和我們說清楚。把錢賠給我們,然后再查辦案子。杜先生我這么說,您能聽得懂嗎?”

  杜九言眉頭高高揚,又沉下來,“你想要多少賠償呢?”

  “一萬兩!”毛獻友道:“他是秀才,今年二十歲,我們培養他出來很不容易。一條命一萬兩對你們西南來說,不多!”

  “一萬兩,這也太多了!”池玉道:“作為訟行,我們不否認您提的賠償是合理的,但您一開口就一萬兩,這未免太過分了一點。”

  毛獻友看向池玉,出聲道:“這位先生,您既然認為我的要求是合理的,那您這句質疑的話,說的就毫無意義。”

  池玉被堵住了,氣惱不已。

  “這樣,”杜九言打官腔,“西南不是我一個人的西南,這么多人這么多先生,我要和大家商量的。而且,這一萬兩也不是小數,能不能拿出來我還不知道。”

  “毛寅是西南的學生,沒有人高興他出事,想必您二位也不是為了今天才將他送到西南來的。”

  “所以,勞駕你等五天。”

  毛獻友聽著這話,心里的火一拱,什么叫他不是為了今天才送兒子進來的……可反過來想,她這話又挑不出刺來。

  不由氣的憋住,道:“不行,五天太久了,我等你們兩天,否則我就去告你們。哪怕是告御狀我也不怕的。”

  “要快給錢也不是不可以,我們有個要求。”杜九言看著毛獻友。

  毛獻友問道:“您請說。”

  “我們要毛寅的遺體。”杜九言道:“不管我們做什么,希望你們都能諒解,最后我們也會還你們一個完整的遺體,讓你們下葬。”

  “時間就在這兩日,畢竟天氣熱,久存不住!”

  毛獻友一愣,郭氏驚恐地問道:“杜會長,您……您要他遺體干什么?”

  “他的死因不明,這是關鍵,如果不弄清楚這點,案子沒法繼續!”杜九言道:“所以,如果你們想找到兇手,當下最直接的辦法,就是這個。”

  毛獻友問道:“剖開,看肚子?”

  “是這個意思,看完后會給他縫補上。”杜九言道。

  郭氏蹭地一下站起來,“不行!人死為大,你們怎么能把他肚子剖開,你這是讓他死了也不能安生。去了陰曹地府,他也是個剖著肚子的鬼啊。”

  毛獻友沒有說話。

  “夫人,我的要求也很合理,這個官司我愿意和你們打,也支持你們去告我。”杜九言道。

  郭氏看著杜九言,又去看毛獻友,喊道:“他爹,你……你說話啊。”

  “不行!”毛獻友的態度很堅決,“自古沒有這樣的事,我們不可能答應的。”

  杜九言道:“那行!尸體我們送去義莊,案子查清楚了我們會還給你們。至于賠償,您再等等,案子清楚了我們再來談!”

  “你們再坐會兒,我還有事。你們要是有問題可以先忍忍。”杜九言正經說完,出了房門。

  池玉和傅元吾跟著她出來。

  毛獻友和郭氏對視一眼,郭氏道:“他爹,不能讓他們剖開虎子的肚子。”

  “嗯。”毛獻友點頭道:“我要去告她!”

  郭氏一愣,“告西南?”

  “告杜九言!”毛獻友道:“這件事我們占理。而且,他們怕我們告,只會息事寧人。”

  當他毛獻友好欺負的,不賠償想糊弄還想剖開他毛寅的肚子,想都不要想!

  杜九言離開房間,正好撞見焦三和跛子帶著五個學徒進來,她索性和傅元吾道:“請宴通和劉先生一起到我房里去。”

  大家就去了杜九言的房中。

  各自坐下,焦三道:“查到了十年前給毛寅看病的大夫,他記不清楚,聽我描述后很肯定地說是太陰癥。”

  “郭氏剛才也說了,當年大夫就說是太陰之癥。”

  焦三點頭,“我又走訪了毛家左右隔壁鄰居,打聽到一件事!”

  “郭氏和毛獻友是半路夫妻。毛獻友死了原配帶著兩個兒子,郭氏也是守寡兩年,帶著毛寅嫁到毛家。毛寅姓毛不是跟毛獻友姓,而是他們是一個村的,那個村里的人都姓毛!”

  剛才毛獻友和郭氏可一句沒有提過!杜九言挑眉道:“不虧是朝奉,不但能鑒寶還能忽悠。”

  “九言,你覺得這其中會不會有問題?”焦三道:“不過也可能是我多想了,毛獻友夫妻兩個看上去還是很老實的。”

  “毛獻友一直在當鋪做朝奉,規規矩矩的沒出過事。”

  焦三在邵陽,就沒有他不認識的人。

  “不老實,”池玉看向杜九言,杜九言和他點頭,池玉就將剛才毛獻友和杜九言爭執的事說了一遍,“他和會長說賠償的時候,滴水不漏,言辭犀利,一點都不老實。”

  焦三很驚訝,“這到是沒有想到。”

  “我去查他!”焦三道:“一開口就一萬兩,他毛家的人還真值錢!”

  杜九言道:“不著急。”說著看向宴通,“你這里可有收獲?”

  “沒有!就如方師弟所言,毛寅是性格很內向也很老實,他來西南一個月零十七天,和他說過話的人屈指可數。”

  “沒有和任何結仇。”

  杜九言喝茶。

  過了好一會兒,她起身,道:“解剖!”她看向焦三,道:“你遣人去將尸大找來,再請一個醫術不錯的大夫來,我們商量解剖的事。”

  “查來查去,每條路都不通,那就只有返回去繼續查死因。”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宴通吃驚地道:“解剖?是剖尸體嗎?”

  “是!”

  宴通吸了口冷氣,喃喃地道:“這……恐怕不成,要是他家人不同意,您這么做就是違法啊。”

  “違法也要剖!”杜九言道。

  經過這半天的查證,她有感覺,所有的線索都還在毛寅的身體里,只要解開,一切謎題就會迎刃而解。

  否則,這個案子查不清楚。

  “要是對方真的去告你告西南,怎么辦?”池玉問道。

  一屋子的人都看著她,杜九言無所謂,“任何事都有第一次,如果這個案子和我成為了”第一個“,我愿意承擔這后果。”又道:“每一個生命都應該被尊重,毛寅死了,無論他是暗疾致死,還是人為他殺,我們都必須認真對待。哪怕為此付出代價!”

  “這是作為訟師的我們,必須要秉持的準則之一。”

  “當然,如果你們有新的線索和辦法,就更好了。”

  房間里的氣氛一窒,大家都看著她,杜九言神色淡然,顯然不是為了激勵他們而刻意說的話,她很隨意,仿佛這依舊是她茶余飯后的打趣貧嘴而已。

  她對待訟師和案件的認真程度,超過了他們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劉嶸勤。

  “你……一直都是這么想的?”一直站在人群后的喬棟小聲問道:“就、就算你被判刑了你也在所不惜?”

  杜九言驚訝地看著他,“那也不是。我所愿意付出的代價,一定是在合理的范圍內。”

  “可是解剖尸體,是不被允許的,雖說律法沒有規定衙門公職行不行,但是有規定不得傷人遺體,祖墳等,輕則笞三十,重則八十!”

  杜九言揚眉,劉嶸勤忽然出聲道:“以前有!”

  大家都看著他。

  “當年祖師爺立法典的時候,是規定在公職人員辦差的過程中,如必要,有權利決定死者遺體處置。”

  “但是后來被去除了。”劉嶸勤道:“具體何時我也不記得,平日鮮少注意這個。”

  杜九言揉了揉額頭,想到了丈夫家暴妻子的條例。被廢除的一定是當世所難接受和容忍的,祖師定的這條,在現在的人們看來,確實難以接受。

  “不管結果,只問本心!”

  眾人沉默著,跟著她點頭。

  不管結果,只問本心!這樣的杜九言太讓他們驚訝甚至于驚奇。

  尸大和胡大夫從外面進來。胡大夫杜九言認識,醫術在邵陽城中很有名氣,兩人和杜九言行了禮,圍著桌子坐下來。

  尸大很緊張。

  “如果打開肚子看內腑,你們能通過內附的顏色大小和損傷程度,來判別死者由什么原因死的嗎?”

  “按道理,是能的。”胡大夫年紀今年六十多,看上去精神很不錯,他問道:“杜先生,您……打算剖死人的腹,查驗死因?”

  杜九言頷首,“是這樣沒錯。”

  “我覺得我可以。”尸大看著杜九言,他昨晚沒有睡覺,翻遍了所有的驗尸錄集,將所有相關的內容都整理了出來,也回憶了他父親以前和他說的,祖輩們在太祖時期能開膛剖腹查死因的時候,所留存的知識。

  以為這輩子都用不上,所以他沒有注意過,現在有了機會再去翻查,才知道這其中有這么多的知識。

  “好!”杜九言道:“你先將尸體帶去義莊保存,就這兩日我再去和他家人談。”

  尸大應是。

  胡大夫有些激動,他年輕時學徒,跟著師父干過一件此生他都不會告訴別人的缺德事。

  他們刨了一個新墳,開了那尸的肚子,師父一個一個內臟指給他認,還讓他親手去摸。

  那個黑漆漆沒有光的夜里,是他畢生難忘的經歷。

  從此以后,他學的時候更加用心,也容易很多,每一個臟器的位置他都清楚的記得,能夠想象他們之間的關聯。

  再去談病情病因時,就變的更有底氣了。

  所以,這一生他都在想,如果每個學徒都有這樣一次機會,看一看摸一摸五臟六腑,這該是一件多難得的事。

  “杜先生,”胡大夫道:“老夫愿意幫忙。”

  杜九言拱手,含笑道:“您愿意幫忙,求之不得,謝謝!”

  胡大夫擺手,神色激動地看著杜九言,“……如果這件事真的能成,就是打破了世道常規,這是突破!若能因此重新立法,杜先生您此番的功勞,一定會被記入史冊。”

  史冊?那是死了以后的事。

  她現在就想把這件事弄清楚。

  “除此以外,你們有什么想法?”杜九言看著十個學徒,“盡管說。”

  十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池玉搖頭,道:“會長,我們都沒什么想法,主要是這個案子太蹊蹺了。”

  “那行,大家都去吃午飯吧。”杜九言道:“這兩天你們可以各憑顯通,來查案。”

  “能找到有用線索的,只要我在西南的一天,我就收他做徒弟一日!”杜九言敲了敲桌子,“機會千載難逢,要珍惜哦。”

  眾人眼睛一亮,喬棟激動地道:“真、真的能做您徒弟?”

  “想嗎?”

  喬棟點頭,“想,很想!”以前不想,因為他和大家想法一樣,覺得杜九言就是運氣好加上張揚和浮夸。

  可短短半天,短短一個時辰的聊天,他的想法和看法,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你這態度相當好。”杜九言揚眉道:“有覺悟。”

  大家都笑了起來,一個個摩拳擦掌。

  “要是……要是我們都有收獲呢?”傅元吾問道:“你……你都收嗎?”

  杜九言挑眉道:“如果有這多線索而我卻沒有發現,我認為,應該是你們收我為徒。”

  “會長,您太幽默了。”

  房間里十幾個人都捧腹笑著。

  院外有個小書童走過,又速速跑去程公復的房間,推開房門,房間里坐了六七個人,大家都朝書童看來。

  “先生,”書童道:“他們都在笑。是因為杜九言說要收徒弟,他們就在那里搶呢。”

  “還有,杜九言說……說她要解剖毛師弟的遺體,查死因。”

  此話一出,程公復問道:“……你說什么?”

  小書童又說了一次。

  “簡直胡鬧!”程公復砰地一聲拍了桌子,怒道:“她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律法很熟,她難道不知道,毀人遺體是違法的。”

  “此事確實胡鬧至極!”陸綻凝眉,道:“先生,我們一起去找她吧,如果她不聽勸,我們就聯手罷免她的職務。”

  這也是個極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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