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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7 貪官之道(一)


  “黃覺和兩個賬房都穩(wěn)住了?”桂王問焦三。

  焦三點(diǎn)頭應(yīng)是,“都照顧著的,四周也遣人警戒了,不會有人知道的,大人放心。”

  桂王點(diǎn)頭,看著田卯,“說吧。”

  田卯哭著道:“我殺李二是因?yàn)闇缈冢⑺牢邑澪哿怂你y子。”

  桂王問道:“貪污了多少?”

  “十、十萬兩。”

  房間里一下子安靜下來,好一會兒桂王忍著怒氣,“兩邊賬房對賬,你如何貪的?”

  田卯回道:“他們只管賬,卻不懂料。一個大鐵定四兩銀子,我從熟悉的礦山拿過來,只要一兩。”

  一兩銀子的鐵錠和四兩銀子的鐵錠,那必然是不同的。

  “鐵定里裝的什么?”桂王問道。

  田卯哭著道:“其實(shí)是個鐵皮盒子,里面裝的是石頭或者是土,從外形和重量上是看不出來的。”

  “還有下去的木樁。都是不好的木頭,外頭刷上一層桐油,看著成色就特別好,但只要進(jìn)水里,一年就爛掉了。”

  銀手跳了起來,指著田卯道:“你們太過分了,這些怎么能以次充好。”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這就是為什么一個堤壩三四年就千瘡百孔的原因。”

  銀手氣的不得了,“我要去看看,你們這些畜生,畜生!”

  他說著跑出去,一路將自己衣服脫了,拴著繩子跳河里去了。

  幾個工匠怕他出事,跟著下去護(hù)著。

  “韓當(dāng),”杜九言道:“勞駕你跟著去看看,他年紀(jì)小沒見過這些齷蹉事,我怕他受不住。”

  韓當(dāng)應(yīng)是,去岸邊守著。

  “你他娘的!”焦三抽了田卯一巴掌,“淹死的不是你家人是吧,老子他娘的告訴你,要是圩破了發(fā)大水,老子拖你過來填坑。”

  田卯的牙晃蕩,嘴角也破出血了,帶著哭腔道:“你們不知道,這是……這所有的地方都這樣啊。”

  “因?yàn)橐o下一任知縣留活路?”杜九言問道。

  田卯一愣,看著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是路子,你不做就是罪人,得罪了誰你都不曉得。”

  杜九言頷首,這些外放的縣令,三年一個任期,有的在這里待三年,有的待六年,來來去去無數(shù)個知縣父母官。這些人來過就想做功績,在這里留下痕跡。

  這痕跡怎么留?無非就是修路,修橋,修堤壩修糧倉。

  幾乎每任縣令都要修。

  修了,對上是政績,勤政愛民,對下是美名,愛民如子不辭辛勞。

  可每一任縣令要口碑,可留痕跡的事情就那么些……于是,就形成了一條默認(rèn)的規(guī)矩,路,不能修好、橋不能耐用。你修橋千年不倒,那后面來的知縣,他做什么?

  互相留路,官場規(guī)矩。

  “打他!”桂王和焦三道。

  “王……大人,您打小人也沒有用啊,小人不過是個雜吏!”田卯道。

  “出氣。”桂王道。

  焦三乒乒乓乓一頓抽,田卯嗷嗷哭著。

  “接著說,”杜九言道:“這是今年貪污的,四年前呢?你說當(dāng)時朝廷撥款六十萬兩,可水壩用了四年多就不頂用了,貪了多少?”

  田卯回道:“四、四十萬兩!”

  看,對半都不止,難怪一個堤壩三五年就不行了。

  鐵皮盒子裝石頭裝土,水沖個幾年還能剩下什么,堤壩就跟紙糊的差不多。

  “這么多錢,你一個小雜吏吃不下,說吧,還有什么人!”

  田卯不敢說,搖著頭道:“大、大人您們?nèi)ゲ榘桑笄竽銈兞恕N宜懒司退懒耍梢俏艺f了我家里人也活不成了。”

  桂王冷笑一聲,“誰敢動手,本官第一個弄死他!”

  田卯看著桂王,哭著道:“大人,這里頭盤根錯節(jié)……就算是圣上……也是要傷筋動骨的。”

  桂王道:“給你機(jī)會,你要不說,我就讓你生不如死!”

  田卯害怕地?fù)u著頭。

  “把黃覺帶進(jìn)來。”桂王道。

  焦三將黃覺帶進(jìn)來,他一進(jìn)門腿一軟就跌跪在地上,臉色蒼白地看著田卯。

  兩人對視,面若死灰。

  “吳典寅參與了沒有?”桂王開門見山的問黃覺,“你說,我就打他,你要不說,我就打你。”

  黃覺磕頭,“小人就是一個雜役,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焦三拿著鐵簽子,上來就在黃覺左手虎口上扎了個對穿,黃覺的手被釘在了地上,疼的哭。

  “你說,”桂王問田卯,田卯嚇的瑟瑟發(fā)抖,“沒有,這個事吳大人不上不下在中間,根本不用過他的手。”

  桂王又看黃覺,“說你知道的人。”

  黃覺道:“就我和田大人還有當(dāng)年的毛大人,京城的幾位大人,具體是誰我也不知道,只有田大人知道了。”

  田卯怕被打,立刻道:“工部督管河道水利的邱侍郎,監(jiān)察御史督管河道的金大人。今年的十萬兩我和黃覺兩個人各得了一萬,京城那邊孝敬了七萬兩,余一萬兩各處打通用去了。”

  “四年前的呢?”桂王道。

  “四年前的,我們?nèi)硕啵液忘S覺兩個只得了三萬,往上送了三十萬,剩下的……剩下的都是壞的賬,現(xiàn)在也想不起來怎么沒的。”田卯道。

  七八萬兩的壞賬,說起來輕飄飄的。可國稅收這么多錢上來,得多難。桂王觸了底線,來回走了幾步停下來看著田卯,瞇了瞇眼睛,“你給我好好活著,待本王回京城,收拾他們?nèi)ァ!?br />
  田卯不敢說,只能跟著應(yīng)是。

  黃覺一臉發(fā)懵,他聽到了桂王自稱本王了。

  眼睛轉(zhuǎn)了好幾圈,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吳典寅對劉縣令的態(tài)度本就讓他好奇,現(xiàn)在聽到桂王這一句,仿佛一下子解開了所有的謎題。

  黃覺嚇的倒在地上。

  這一次,連打通關(guān)系的可能性都沒有了。

  “爺!”顧青山從外面進(jìn)來,桂王道:“不用避諱的事,就直接說。”

  顧青山應(yīng)是,回道:“找到當(dāng)年李知水的那個工隊(duì),他們就離這里不遠(yuǎn)的石遷。”頓了頓又道:“李知水在四年前就失蹤了,跟他一起失蹤的還有他的兩個堂兄弟和一個表哥。”

  “大家都猜測是掉水里淹死了,因?yàn)槟翘旖Y(jié)款,都喝了不少酒。”顧青山道:“一直沒有找到人,他的工隊(duì)也散了。現(xiàn)在是另外一個同村的人,帶著大家做事。”

  杜九言和桂王對視一眼,一起看向田卯。

  田卯已經(jīng)知道自己必死了,所以現(xiàn)在多幾條人命,也不影響了,“也是我讓人殺的。李知水兄弟四個人看著老實(shí),可都不是好東西,包括現(xiàn)在的李二李英三個人,狗膽包天,居然敢來和我談條件。”

  “只有死人才永遠(yuǎn)不會開口亂說話。”田卯道。

  他話音落,跛子回來了,帶著六個人,用一根鐵鏈子困住,一個個被打的鼻青臉腫,一字排開面朝工棚跪在圩埂上。

  “是六個人?”桂王確認(rèn)道。

  田卯點(diǎn)頭。

  “兩個賬房知道多少?”桂王確認(rèn)。

  “欺上不瞞下,他們都知道的。不但他們,那些工匠也都知道的,只是不敢說而已。”田卯意欲多拉一些人,聲勢越大,牽扯的人越多,他反而有生還的可能。桂王頷首,和焦三還有跛子道:“將人都收押好,今晚你們就押送回去。”

  在這里辦是辦不了的,只能回京城一個個的算賬。

  焦三和跛子帶著人,將田卯等人都押回邵陽縣衙。

  十六個工匠都留了下來,姚氏坐在門口發(fā)呆。

  桂王出來看著十六個工匠,問道:“鐵錠換成鐵皮,你們都知道?”

  “都曉得。這些東西的好壞我們一眼就能看出來。”上回來說話的年輕的工匠道:“但是我們就拿錢做事,問的多了管的多了,就沒活干了。”

  桂王沒說話,轉(zhuǎn)身看著水里已經(jīng)建成的滾水壩,“現(xiàn)在有什么辦法補(bǔ)救嗎?”

  “大人,補(bǔ)救的辦法就是推倒重新弄。否則,就等三年后再弄。”

  “按照我們的經(jīng)驗(yàn),索性等到三年后,不然今年這些錢就白花了。”

  桂王頷首,沒有反駁。

  銀手失魂落魄地走上來,紅紅的眼睛像個燈籠似的,盯著杜九言,眼淚啪啪地掉,“九哥,我、我怎么這么蠢!”

  “來!”杜九言張開手,銀手撲在她肩頭嚎啕大哭,“我怎么沒想起來驗(yàn)貨呢,我什么都想不起來,我真的太蠢太笨了。”

  初出茅廬的少年人,一心想做點(diǎn)事,奔著自己的理想……可到了中年以后,卻都變成碌碌無為平庸平凡的人。每個人的赤子之心和一腔熱血,大約就是在這樣一件件的事情中,徹底涼的。

  “能撐三年,”杜九言低聲道:“三年后,你再來。”

  銀手很內(nèi)疚,“我辜負(fù)了你們的信任,辜負(fù)了王爺?shù)模覍Σ黄鹉銈儭!?br />
  “我來抱!”桂王將銀手從杜九言懷里拉出來,自己抱著,生澀地拍了拍,“你雖然笨了點(diǎn),但還算善良。錯不在你,我也不怪你。”

  銀手尷尬的全身僵硬,眼淚一下子消失了,抹著眼淚掙扎著出來。

  “謝謝大人,”銀手擦著眼淚,道:“我以后知道了,不管做什么事,都應(yīng)該謹(jǐn)慎小心。”

  第一次做事就遇到挫折也不一定是壞事。

  他太年輕,縱然經(jīng)歷了困苦,可世界里還是黑白分明的,所以和田卯這樣的人接觸,就算防備也很難面面俱到。

  ------題外話------

  我看過一個文獻(xiàn),記不清具體了,說是一個新上任的縣令,發(fā)現(xiàn)前任居然什么都沒有給他留。修建好很耐用的糧倉,堅(jiān)固的堤壩,他氣的不得了,于是懷恨在心,煽動了幾個百姓給前任縣令修了一個巨大的功德碑,這個功德碑高過了這個縣所有前任縣令的功德碑。

  于是,這件事傳出去后,前任縣令成為了這個縣所有前任縣令的眼中釘。

  大概沒幾年,這個已在另外一個地方當(dāng)縣令的人,被人彈劾陷害罷官了。

  文中有一位邢縣令,來邵陽沒多久就被罷官了,我設(shè)的就這樣一個原形。

  官場黑暗,不同流就得被拍在沙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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