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如是我聞
“如是庵”,雖然只是一個尼姑庵,卻并不比“大報恩寺”這等專門用于皇家禮佛的寺院名望差多少。它的興盛是一種偶然,也是一種必然。
大楚立國后,當(dāng)年許多草莽乍然躋身新貴的“功臣”們紛紛都停妻再娶。無論是為了結(jié)交新的勢力也好,還是“糟糠之妻難登大雅之堂”也好,總之,并不是每個男人都像信國公府的老國公這樣專情的。
而這些原本的發(fā)妻們,有很多原本就是窮苦出身,一沒有娘家勢力,二沒有什么見識,乍遭逢此事,不是哭哭啼啼地終日以淚洗面,就是自己找個佛堂帶發(fā)修行。
所謂“一如侯門深似海,悔教夫婿覓封侯”大約就是如此了吧。
也有一些舊妻的嫡子非常出色的,因為“母憑子貴”的原因沒有遭到休棄。可是每天在府里見著自己的丈夫厭惡的眼神,或者新姨娘和夫君卿卿我我,也實在是難熬。寵妾滅妻雖不至于,可時間久了,很難不生出厭世的態(tài)度來。
這時候,皇后設(shè)立的“如是庵”就成了她們另一種選擇。
顧卿和邱老太君在對待“如是庵”上的態(tài)度是一致的——那就是厭惡。
這些女人是新一輪封建里真正的受害者,曾與夫君共患難,而沒有共富貴的她們,甚至連一個好點的下場都沒有落到。
而知道了她們的遭遇,沒有選擇制止這種風(fēng)氣,卻將“如是庵”擴大到這等范圍的皇后,也實在讓人興不起好感來。這簡直就是變相縱容那些混蛋們這么做。
但由于“信國公府姨娘”的存在,邱老太君也無法對皇后的決定說出不是來,她只能盡量不表現(xiàn)出對“如是庵”的熱絡(luò)。
畢竟大部分婦人都是自請削發(fā)為尼或者帶發(fā)修行的。“如是庵”至少是正經(jīng)的皇家庵堂,不是那種藏污納垢的所在,也有收留一些孤兒為尼專門伺候這些“舊夫人”們,說是禮佛,不如說是“出世”更貼切些。
所以這么做,居然也贏得了一些官家夫人們對皇后“仁厚”的稱贊,對如是庵也十分肯定。即使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想法的婦人,也不得不在這種言論下沉默起來。
邱老太君很不喜歡赴別府的約也有這個原因。當(dāng)年那些熟悉的面孔也都消失的七七八八了。那些李碩昔日的同僚后院,不是娘家勢力強大的新夫人,就是美貌動人的續(xù)弦。有些年紀(jì)都可以喊她“奶奶”了,可還是按照同輩人的座次來論交,這讓她非常難受。
方氏大概是很喜歡這種場合吧。因為無論在哪個方面,她都是讓人羨慕的。
信國公府,算是整個大楚的閨閣女子都想要嫁入的豪門了。先不說顯赫的家室和皇家的信任,就是兩代都不濫情的家風(fēng)也讓那些女人們嗟嘆。府里人口簡單不說,有個不攬權(quán)也不為難媳婦的婆婆更是難得。她的丈夫身為朝廷重臣,兒子聽說也是從小就聰穎靈秀,盡得他伯父的遺風(fēng)。
就連那個可憐父母雙亡的嫡長孫李銳,當(dāng)年父母俱全時和翰林院掌院之女定親,不知讓多少有女兒的顯貴人家摔碎了無數(shù)花瓶和茶碗。
久不出門的邱老太君想要去“水月庵”看水月師傅,無論是信國公府,還是如是庵,都動作了起來。
老太太這么大年紀(jì)出門,可不是像一般人出行那么簡單的。日常用具要全部帶全不說,一些必備的藥品、隨行的大夫更是必不可少,其他還有烹茶、捧果、揉腿等各色丫頭十幾個。方氏原本也想跟著去,結(jié)果那天正好是李銘休沐,從她娘家回來,只好作罷。
就連顧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趟門要弄出這么大的動靜來。
她可是從早上天剛亮就起來,折騰到日上三竿才出了房門!
搬家也不過這樣了!
李銳一大清早也被丫頭們抓了起來,他平日里早上要種菜,剛起身的時候都穿的細布衣服,回來再換一身。可是今天太夫人說了,“要把銳少爺好好拾掇拾掇”,好拉出去見人,所以所有人都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非要把他往“可以好好見人”上打扮不可。
等李銳被打扮的像個吉祥物似的站在顧卿面前時,顧卿非常不給面子的笑了。
“噗嗤!現(xiàn)在又不是過年,穿的齊整些,頭發(fā)梳好就行了,這從頭到腳都是紅彤彤的是怎么回事?還有那臉!誰給他涂粉抹脂的?跟個猴屁1股一樣!”
天啊!穿地活像個紅色的燈籠椒!一點腰身和脖子都沒有的人這么打扮真的好嗎?除了皮膚白點,她這個便宜孫子半點也和“賈寶玉”扯不上關(guān)系啊!
顧卿一點也不擔(dān)心別人嫌她說話粗俗。一來沒人敢說她閑話,二來邱老太君原本說話就談不上文雅。
“奶奶!”李銳自上次和邱老太君在我坐軒里長談過一番后,自覺自己和奶奶親近了許多。也敢撒嬌耍賴了。親近起來的兩人,都對對方有了新的認識。
‘奶奶看起來可怕,其實也是個有趣的人嘛!’李銳這么想。
‘李小胖人是胖了點,其實是個心胸寬廣的小包子嘛!給他個鏟子叫他挖蚯蚓去喂鯉魚什么的都不嫌棄,真是個好孩子!’顧卿滿意地點著頭。
“好了好了,給他穿上次那件綠色的衫子,他皮膚白,穿那個最好。把臉上給擦干凈了!這能見人嗎?快點,別耽誤了出門!”顧卿趕緊指揮著其他丫頭給李銳“改頭換面。”
花嬤嬤得了顧卿的指示,開了她的私庫,取了一些給李銳舅母的禮物。大都是一些精致貴重,又不會使人覺得炫耀的首飾。其中有一副點翠嵌珠寶五鳳華勝,乃是前朝宮廷所藏,更難得的是沒有任何宮印,最是難得。
花嬤嬤把這些禮物放入匣中,抱在懷里上了老太君的車。
邱老太君和李銳、花嬤嬤坐在第一輛車里。來之前顧卿已經(jīng)和李銳說明了此次前來是要讓他見見他母族那邊的親戚,所以李小胖異常緊張,連早上被人畫了個大花臉都沒有注意。
他母親投湖自盡后,后宮里頒了一面“忠貞烈婦”的匾額下來,禮部也立了貞節(jié)牌坊在他們住的清水坊入口處。但是自那以后,他舅舅家就很少來探望他了,舅母和外婆也不怎么來府里走動。最近四五年,舅舅調(diào)任去了外地,年節(jié)里除了互送年禮,更是很少往來。
李銳對自己舅舅的印象是一個留著漂亮長髯的中年男人,會對他很溫和的笑。舅母則是臉圓圓的,笑的非常慈善。可是等他再使勁回想兩人具體的樣貌,竟是想不清楚了。
好像從他搬進“錦繡院”以后,他們就再也沒有上過門。直到今年他過了十二歲的生辰從叔叔和嬸嬸園子里搬出來,外家才送了一把名家的雕花大弓并一些賀禮前來。那把雕花大弓現(xiàn)在還掛在他房里的墻上。
“如是庵”早就封了路,除了一些早就約好的婦人,其他外男一律不準(zhǔn)進入。這“如是庵”不像其他寺廟或者庵堂那樣建在山上或者郊外地方,而是在京城里靠近內(nèi)城的一片僻靜之地。那里原是前朝一處達官的家廟,后來給改作了“如是庵”。
正因為如是庵里住了不少京城里各府公子的母親,不管這些公子是受寵還是不受寵,母子天性是很難斷絕的。如是庵里每逢“初一”、“十五”這些對外開放的日子,總有許多府里的兒子、兒媳婦前來探望。今天他們得知“如是庵”要來一位身份貴重的女客,也就索性在庵外不遠的雅舍里等待,想著這位女客和她的家人走了,再進去探望。
于是,當(dāng)信國公府的儀仗從這條路上先行通過后,這些等候之人還在納悶到底是信國公府的太夫人去了如是庵,還是國公夫人。
等那駕一品國夫人的才能坐的朱漆馬車從如是庵前的街道上通過時,這些人家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來是很少出門的信國公府太夫人出府了。這可真稀奇,聽說這位老太太身體不太好,連皇后主持的宴會都很少去。
水月師傅在花嬤嬤和邱老太君商議要找親家?guī)兔Φ哪莻月就“生病”了,三天前報了“急病”給信國公府,顧卿正是以這個名義出的府。
這婦人一生仰仗信國公府,唯一的女兒也嫁的極好,對邱老太君一向是敬愛有加。女兒一出嫁,就自請去了“如是庵”剃度,為自己的丈夫吃齋念佛去了。她背著這個枷鎖許多年,總算可以丟掉這個包袱,只是不能報答邱老太君的恩德很是內(nèi)疚。
所以花嬤嬤來看望她時說了想要在她這里見個人的消息時,她沒過幾天就“感染了風(fēng)寒”,讓其他人不要靠近自己的廂房,以免傳染。
顧卿到了“如是庵”,上過了香,添過了香油錢,就帶著李銳往后院而去。水月師傅住在東邊廂房里。負責(zé)做些粗活的尼姑們被暫時清退了出去。
顧卿讓丫頭婆子們留在外面,只帶著香云和花嬤嬤進了廂房。
香云是邱老太君從小養(yǎng)大的,對邱老太君忠心耿耿,為人更是謹慎穩(wěn)重,所以顧卿也對她很是放心。有這么一個丫鬟在,很多事情有時候都變得很容易。
廂房里,并沒有水月師傅的蹤跡。一個年約三十的婦人正坐在羅漢床上等著。她著一身玫瑰紫的銀花暗霞茜裙,外套一件淡藕色的羅緞坎衣,雖不富貴,但也顯得雍容大方,很是端麗。
顧卿進了廂房,那婦人連忙過來見禮。待一見到顧卿身后的李銳,她難掩驚訝表情的用手捂住了嘴。看樣子也是個性情中人,并不是那等矯揉造作的婦人。
“這是我的外甥銳哥兒?怎么成了這幅樣子!”
好吧,便宜孫子,早就說你該減肥了。看把你舅媽嚇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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