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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朔夜06


  ·訂閱率不足60%會見到此章·  云松這樣的, 放在溫晦的時代只是尋常,擱在秦湛同期也只能稱作較為出眾, 可若是在此時,竟已是難得了。

  燕白道:“得虧你徒弟收的少,不然今天這劍一出, 哎呀可太丟人了。他們師父知不知道他們這么丟人的啊?你看看這些正道弟子, 還不如人家邊境的蒼山呢。”

  秦湛沒有多言,她收了劍, 斂了劍氣,卻也給了那只鳥逃竄的機會。

  夢曦晨受了驚嚇,如今方才穩了回來,連多一眼也不敢去看沒了皮的緲音林, 看著秦湛問:“那、那是胭脂鳥嗎?”

  “師姐, 師姐這是被胭脂鳥吃了?這是什么時候發生的!”

  胭脂鳥, 本名其實是尸血鳥。

  這是一種極為殘忍血腥的妖怪。之所以稱這樣一只形貌幾乎可以用“漂亮”來形容的鳥殘忍血腥, 是因為她不是天生地養的妖怪。

  尸血鳥都是雌性,那是因為她們皆生于年少枉死少女心中。尸血鳥稀有, 一則是只有這枉死的少女必須是極有天賦的修真者, 天賦越高,誕出的尸血鳥越強。二則她的死亡必然是含冤受屈、百受折磨。尸血鳥會在她的苦痛與仇恨中誕出,受她的祈愿而出。尸血鳥誕生的那一剎那,也就是少女死亡的剎那, 因是飽含怨恨而生, 所以以人血為食。她們往往會在夜間悄無聲息地潛入人類的屋子, 從對方的口中進入對方的軀體內,讓你在睡夢中被吸進血液,死而不知。

  修為有些年頭的尸血鳥,更是可以吞噬此人后仍披上**人皮裝作此人行動,若不割裂皮膚,褪下她們的偽裝,任誰也無法發現這人已被尸血鳥吃了。就好像緲音林,從她的行為推測,她該是在今日上劍閣前被尸血鳥吃了,而后還被這只鳥借了皮。

  因尸血鳥的誕生都是自瀕死少女的心臟破體而出,羽毛浸染鮮色,有混賬者形容此景乃天下一絕,似胭脂滴淚,所以方才給這么可悲又殘忍的東西別稱為“胭脂鳥”。

  安遠明也見了那只鳥,如今秦湛收劍,他也第一時間去查看了宴天澤的尸體。尸體慘白,明明身上有多處致命傷口卻不見血液——

  他肯定道:“是尸血鳥。”

  “不是秦劍主,閬風潛進了尸血鳥。”

  “閬風怎么會潛進尸血鳥!尸血鳥何其罕見!更何況就算是尸血鳥,僅憑一只鳥,就能殺了師尊和桃源長老嗎!?安道長,難道您會懼怕區區一只尸血鳥嗎!?”

  確實,尸血鳥可怕,可怕在她殺人不為人知。但修為到了安遠明這個境界,晚上不可能會毫無所覺到這個地步。尸血鳥也沒法這么輕易的殺了他們。說是尸血鳥殺人,但要殺宴天澤和緲音林,只靠尸血鳥顯然也不現實。

  更何況尸血雖然罕見,但在三道之中,隸屬妖道,仍是歸玉凰山管轄。

  而如今玉凰山的主人是上任妖主和東境皇妃所生的半妖,秦湛逐出門墻的徒弟,朱韶。

  眾人一見先前從緲音林體中逃匿的鳥是尸血鳥,瞧著秦湛的目光反而更詭異了。

  安遠明頭疼極了。宋濂也頭疼。在場的人人中,先不論他們信不信,他們一定是最不希望秦湛有什么差錯的人。如今衍閣弟子不依不饒,秦湛好不容易逼出了真正殺人的那只鳥,卻反而將嫌疑更多的籠在了自己的身上。

  越鳴硯在一旁看著,心里忍不住想,這簡直是個怪圈,仿佛有人特意設置了這個怪圈,就是為了今日來逼迫秦湛。

  可是逼迫秦湛又能得什么好呢?就算她應下殺害宴天澤的罪名,這天下難道就有能奈何她的人了嗎?不過徒增兩方不快罷了。

  這樣的事情,安遠明清楚、宋濂清楚,連夢曦晨都知道,所以他們見了宴天澤也一句不說。可衍閣弟子不,無論從哪個方面,要本就不喜歡劍閣的他們輕易接受“宴天澤死在劍閣”怕是不可能的。

  宋濂不能在這么多宗門年輕一輩前公然包庇秦湛——這會讓閬風的名聲毀掉,他絕不會做這種事。

  說到底,衍閣的弟子怎么來的,是誰讓他們來的?

  越鳴硯隱隱覺得自己抓住了真相,場面因衍閣弟子的不依不饒一時陷入僵局。他思索片刻,上前一步,向眾位長老行禮后,方開口道:“宗主,我有一話想問。”

  宋濂皺了皺眉:“小越?有事挪后說吧。”

  安遠明卻道:“既是劍主的徒弟,那他自然有權利問上幾句。”

  秦湛聞言看了越鳴硯,顯然也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她仍然點了頭,說:“問吧。”

  宋濂只得點頭。

  越鳴硯道:“宗主以為今日事,利在誰?”

  宋濂一怔。

  越鳴硯道:“那我換一個問法,問問在場的各位師兄弟。大家想要和劍閣要什么樣的說法,是要劍主承認殺了同門,還是要劍主承認她與妖界有私?”

  全場鴉雀無聲。

  唯有秦湛笑了一聲。

  越鳴硯頓了一瞬,接著道:“眾位只需想想,最見不得劍主在閬風、在劍閣的是誰?必然不會是衍閣閣主,也不會是桃源的緲長老。”

  有人道:“那是朱韶?果然是他放進的尸血鳥!”

  越鳴硯搖了搖頭,他說:“妖主不至于——”

  突然間,眾人耳邊響起一陣極刺耳膜的啼叫!

  這啼叫似從地獄深處而來,刺得人眼前發昏。眾人還來不及喘息,一股同樣可怕的壓迫感直襲而來!這與秦湛先前給眾人的壓力不同,這股壓力毫無收斂,似一把槍護從背后便乘風刺進了你的心臟!

  連越鳴硯都被這突忽其來的劍氣驚得退了三步。安遠明驚極瞧向秦湛,秦湛慢悠悠的舉起了手:“不是我。”

  安遠明回頭,連他也被這樣外露的劍氣震得有些不適。他想要知道發生了什么,就看見了那把定在了中堂的劍。

  這把劍下,正穿著先前飛走的尸血鳥,這只鳥的翅膀被寬劍完全砸碎刺穿,定在裂出紋路的青石板上。因為疼痛,她正發出著先前令眾人痛苦的尖叫聲,拼命掙扎。

  安遠明剛想要阻止尸血鳥的鳴叫,另一把短些也細些的劍直接刺斷了尸血鳥金色的鳥喙。

  尸血鳥痛暈過去,終于停了尖叫。

  安遠明這才看見了拿劍的人。

  誰也不知道他是何時出現的,又是從哪兒出現的。

  這人穿著一身黑色布衣,帶著毛竹編的斗笠,看起來像個凡間里最常見的賣柴客。直到他抬起了頭,露出了那雙比冬夜還要寒,比昆侖玄鐵還要冷的眼睛。

  安遠明差點說不出話來:“一、一、一劍——”

  黑衣人瞧了一眼秦湛,秦湛伸出指尖點了點燕白的劍鞘,沒什么語氣地提醒:“我劍閣的規矩。”

  黑衣人:“……”

  黑衣人拔出了自己的兩把劍,將劍都收入了身后背著的劍鞘中。尸血鳥被劍氣重創,如今奄奄一息。他收了劍,那股震得人靈臺不穩的劍意也就散了。有人認出了黑衣人背著的那把劍。

  一長一短,一寬一細。

  造型古樸,像是千年前留下的寶物,不像是現今能造出的。

  “不知春……那劍是不知春嗎?”

  云松認了出來,他低喃道,有些不敢置信:“前輩是一劍江寒?”

  “一劍江寒……不是失蹤了嗎?”

  越鳴硯倒是不知道誰是一劍江寒,他知道的名字都來自于四十年前的大戰,而一劍江寒并沒有參與那一戰。

  云松知道。

  一劍江寒當年是與秦湛齊名的劍客,秦湛師從閬風溫晦,他則師從所有門派的祖宗昆侖派的最后傳人。這并非是什么好事,當年昆侖分裂為八派,基本就已將昆侖的遺產分了干凈,有些不愿昆侖消失的弟子不承認八派,硬是要將昆侖的名字堅持下去。可當年分八派的便是昆侖的精英,他們這些不同意的弟子,堅持到死,也就只有一個名字。幾千年過去,眾人早已不聞昆侖,昆侖只是歷史里的記憶,而他們這些自詡的昆侖傳人,也早就一代不如一代,成了笑柄。

  直到一劍江寒出現,眾人提起昆侖傳人才不敢那么輕慢。

  可這樣也沒什么,一劍江寒的師父早死了,這天下里,也只剩他這么一個昆侖傳人了。

  四十年前,秦湛入戰場,起初一劍江寒是與她一起的,只是沒有多久,一劍江寒便離開了前線,再也無人知曉他的蹤跡。眾人都說是一劍江寒和秦湛起了爭執,兩人從友成仇,所以一劍江寒才走了。正道有秦湛一日,他是絕不會回來的。

  云松想著這些傳言,又看了看在秦湛面前乖乖收劍的黑衣人,一時間也不敢確定了。

  黑衣人開口說:“是朱韶指使,還是你們說的秦湛殺人,問這只鳥不就行了?”

  “白費的功夫。”

  安遠明:“……”

  宋濂:“……”

  秦湛嘆了口氣:“是啊,要是不攔著我,當時我就能把這只鳥抓了。”

  安遠明:“……”

  宋濂:“……”

  黑衣人彎腰將尸血鳥撿了起來,明明是煞氣纏身的妖怪,在他的手里卻怕得抖如篩糠。黑衣人沉默著把這只鳥丟在了衍閣眾人面前,擺明了隨他們問。

  衍閣弟子見他氣度驚人,大著膽子道:“前輩,前輩可是一劍江寒?”

  黑衣人沒有否認。

  顯然是想到兩人不睦傳聞,衍閣弟子的眼中浮出希望:“弟子敢問前輩,若是問出秦劍主殺人,前輩會秉公處理嗎!?”

  黑衣人似是認真的想了片刻,而后他開了口。

  他說:“我打不贏秦湛。”

  秦湛再也忍不住,側首哈哈大笑。

  眠冬劍著實是一把極為漂亮的劍,它通體銀白,由一塊完整昆侖寒鐵打頭鍛尾,所以并無劍格,僅有劍首。劍首似冰凌錐,其中隱有幽藍流淌,遠遠瞧著似夜空星塵縈繞閃耀。

  秦湛見越鳴硯從劍閣出來取的竟是眠冬,眼中也不免有驚訝,驚訝過后,便是實在的鼓勵:“眠冬難得,是把好劍。”

  燕白哼道:“什么難得,不過就能結兩塊破冰,也就皮相蠱惑人。”

  燕白劍知道秦湛的初戀就是這把眠冬劍,如今見越鳴硯因緣巧合下取了這柄劍,不由話里古怪。

  越鳴硯不明所以,還以為自己是哪里得罪了燕白,有些無措。

  秦湛見了,不由側頭看向燕白。

  燕白被她盯著,不自在的于空中翻個圈,又硬著脾氣說:“怎么啦,我說錯了?”

  秦湛知道他的心結是什么,一方面覺得好笑,一方面又覺得可愛。她思忖一瞬,而后對燕白道:“小越得眠冬,你不該是最開心的嗎?”

  燕白:“我有什么好開心的?”

  秦湛慢慢道:“眠冬是小越的了,你不開心?”

  燕白愣了一瞬,在秦湛的笑中終于了悟。眠冬是越鳴硯的劍了,從另一方面來說也算是徹底絕了秦湛的念想,秦湛總不能和自己的徒弟去搶劍!

  這么一想通,他面上的神情立刻好多了。越鳴硯看不見他,卻也從氣氛中察覺到燕白不氣了。

  越鳴硯:……要對付燕白劍,果然還是得燕白劍主來。

  他看了看手中的眠冬劍,不由回想起選劍樓里得場景。樓里劍氣橫溢,唯有這把眠冬寂靜如雪。

  越鳴硯幾乎在瞧見了眠冬第一眼,便聯想到了秦湛。這柄劍同秦湛一樣,使人望而生寒,卻又禁不住靠近。

  秦湛告訴越鳴硯,眠冬劍又被稱作無鞘劍。鍛造它的人是閬風的第一任劍閣閣主,他也是當世鑄劍大師。與旁的鑄劍師不同,他鑄劍總會為劍同樣打上一把劍鞘。因為他認為劍氣不該橫肆而該斂于心,故而他修煉成的劍道,也被后世稱作心劍。

  就是這樣一位鑄劍大師,在他的一生中唯有一把劍未曾加以劍鞘,既是這把“眠冬”。記載中說是因眠冬劍一成,閬風便驟然陷入銀裝素裹、冰凍河川的場景里去,轉眼從六月夏初轉入了冬日冷冽,似乎世界一切都眠入了瞧不見邊際的雪冬里,只有這柄劍立于天地間,身上流淌著光線折入后的色彩,漂亮地連鑄劍者自己都不忍心用劍鞘將它藏起來。

  他未曾給眠冬鑄鞘,后人也未曾能打造出配得上眠冬的劍鞘,眠冬便作為無鞘劍一直立于閬風的劍閣。

  秦湛道:“沒劍鞘怪麻煩的,我那有塊三尺長的冰蠶絲,正好你拿著當裹劍布用。”

  越鳴硯道謝。

  燕白劍便看著這兩人將舉世聞名的眠冬劍毫不在意的裹進了布里,忽然心里便不再那么嫉妒了。

  ——至少他有劍鞘,不用被秦湛拿一塊白布隨便纏起來!

  越鳴硯得了眠冬的消息,眨眼間傳遍了閬風。宋濂四下想想還是命人攜了禮上山為秦湛道賀。

  他原本以為秦湛會拒絕,卻萬萬沒想到秦湛竟然同意了。

  宋濂便試探道:“秦師侄的弟子得了眠冬,這可是件大喜事。不如在主峰辦一場賞劍會,讓全閬風的弟子都有幸一觀?”

  秦湛聞言沉思了一瞬。

  宋濂見秦湛沉默,以為自己是惹了她不快。秦湛的性格如何,他再清楚不過。秦湛強是強,但也正是因此而不擅長與他人打交道。一方面旁人畏懼于她的燕白劍,見了面統統口稱“劍主”,只想從她的身上沾點好處,除了個和秦湛一樣不通人情的天煞孤星,卻是無人想要成她友人。一來是她站得太高,沒有人喜歡交一個永遠需要自己仰視的朋友,二來也是因她站得太高,能看見的風景太大,能瞧進眼里的人卻沒有幾個。

  她自幼是帝姬,后又是劍閣傳人,一生都未曾學過何為低頭。說實話,秦湛說話沒那么毒,甚至懂得給人留幾分顏面——這就足夠讓宋濂驚喜并驚訝了。

  正是因為秦湛是這樣的人,所以瞧見她對越鳴硯如此悉心指導的模樣,宋濂才會驚訝。

  他原本建議秦湛收徒,懷揣的私心也就是希望用一個忠于閬風的弟子來拉住秦湛。只是因著前頭有朱韶,宋濂這個法子也只是無計可施下的死馬當活馬醫。

  如今他親眼見到了秦湛確實對這個弟子上心,不僅為他重開選劍樓——要知道當年的朱韶費盡了心思都沒能讓秦湛點頭開樓——更是親臨指導。這讓宋濂在心里不由得掂量起越鳴硯的地位。

  可他又著實不能確定這地位有多高,所以方才試探地問了秦湛這么一句。因為他知道秦湛并不喜歡這樣大會安排。

  宋濂問了,他見秦湛沉默,便以為這是越鳴硯的地位不夠。秦湛雖然對他有些特別,但這些特別還不到能讓她為對方做出些改變的地步。

  宋濂有了個底,嘴上自然是要將這尷尬化解。

  他道:“當然了,我也就是順口一提,秦師侄喜靜,這我是知道的,師侄若是不喜歡,那這事自然就——”

  宋濂沒有說完,秦湛總于開了口。

  她道:“我想了想,既然要開賞劍會,只讓小越上去拿把劍給別人看多沒意思。”

  宋濂一愣:“你的意思是……?”

  秦湛微微笑了,她道:“不如開選劍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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