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最應該在乎他的人不知所蹤,到是讓一個小姑娘露出這種表情來對著他。
斯內普忽然勾著嘴唇獰笑起來。
“你在難過什么呢,玄都,你在替我難過么?”聲聲字字皆是質問與壓迫。
“不,我是在為我自己難過,西弗。”
斯內普一愣,就聽到玄都凄凄涼涼的笑了一聲:“我是在為我的無能為力難過。你看,我喜歡你,你這么難過,可是我卻毫無辦法,無能為力,無從下手。或許我連今天站在這里……都不夠資格,所以我難過。”
“我想得到你的笑容,想讓你開心,可是我毫無辦法,所以我難過。”
“我想挽回一點什么,我想讓你跟我說話,我想安慰你,可是我想不出辦法,所以我難過。”
“我在為我自己難過,西弗。”
斯內普有些木然的盯著她。
是了,她再說自己的難過,可是這些難過每一毫每一秒,都是因為他。
而現在,那雙瑩潤的紅色眼睛正看著他,里面深深淺淺的都是他。
黑發的少年閉了閉眼,微微仰頭,將要涌出眼眶的淚水逼了回去。
“托比亞死了。”斯內普開口重復了這句話,毫無波瀾,像是再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那個會虐待他的父親死了,他看向了玄都,眼神里面沒有什么感情,像是看透了很多很多事。看的玄都心肝都顫了顫。
“我回來的時候,聽我母親說他又被抓了。說實話,我知道的時候挺高興的,那個骯臟的,卑賤的麻瓜……”斯內普的臉色扭曲了一下:“是你做的吧,玄都,別裝傻,我知道的,連續兩次了,每次他被抓,都是霍格沃茲放假的時候,而且巧合的是……兩次拘留他的時間,正好是我們休息的時間,這不是湊巧了吧,玄都小姐,你說呢,這世上怎么可能有這么多的湊巧呢?”
斯內普看著她的臉甚至歪了歪。
玄都臉頰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抖了抖,她對上了斯內普的目光,艱難的開口:“確實“確實是我。”
“還有羅伯特·古斯先生是么?”斯內普的聲音澆上了外面的冷雨,冰涼刺骨。
“是……不,不是。”玄都深吸了一口氣:“都是我,是我多管閑事,我去請求的羅伯特。辦法也是我想出來的。”
斯內普盯著她的臉,嗤笑道:“有沒有人告訴你,玄都小姐,你一點都不會撒謊,都不用什么吐真劑,答案都寫在你臉上了,都不用認真去看,比那些龍血墨水的字跡還要清晰呢!”
玄都嘴角抽了抽:“對不起。”
“對不起?你對不起什么?”
“我……我對不起你,我很抱歉。”玄都艱難道:“是我自作聰明才會造成大斯內普先生死亡的,我非常抱歉。”
斯內普看著她的眼神越發幽暗了。
“你難道沒有仔細看報紙上的報道么?玄都小姐,我覺得那上面寫的太清楚不過了,即便是三歲小孩也能看得懂,難道你已經……難過到連三歲小孩都能看懂的東西,你看不懂了么?”
玄都心臟一沉。
“我看清楚了。”
斯內普嘴角抽了抽,忽的一下從桌子上抽出兩張報告來,惡狠狠的拍在了玄都手上:“那就請玄都小姐在看看這個!”
玄都低頭去看,上面標題就是檢查報告,出自倫敦最大的麻瓜醫院。
兩張紙是同一份報告,前面的那些圖形圖標玄都都看不懂,可是這不妨礙她看懂第二張上的醫師診斷。
胃癌,食道癌,晚期,只剩兩個月的命了。
而報告檢查時間就在不到一個月前。
玄都豁然抬頭,看向斯內普,對方臉上沒有什么明顯的表情。
“圣誕之前,他就被抓起來了,這份報告是他忽然在拘留所里吐血,被送去醫院檢查出來的……可是這個人,居然在圣誕節那天又跑回來了!”斯內普的聲音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像是痛恨到恨不得從他嘴里的人身上咬下一塊血肉來,可是又似乎不光是如此。
“他跑出來了!而且莫名其妙的拿出了一筆錢,說是保險公司賠給他的。呵,這種人……”
斯內普頓了頓,他碰到了什么難以啟齒的問題。
玄都小心翼翼的把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從她心愛的男孩身上涌出的,是看不到頭也看不到尾的痛恨啊。
一個人,一個還沒有長大的男孩,是怎么能背負這么深重又沉痛的感情呢?
斯內普的手抖了抖,像是忽然被嚇到了,視線也落了下去,落在了玄都那雙細膩柔軟的手上。
那雙手跟他的不一樣。
沒有明顯的骨節,每根手指頭都熒白圓潤,指甲微微留長了一些,修剪的整整齊齊,邊緣磨的鈍鈍的,指甲蓋是粉白色,不是指甲油帶來的那種虛假的粉白,而是它本身的顏色。
霍格沃茲應該沒有比她更漂亮的手了。
不僅是手。
或許剛開學的時候,莉莉和她因為美貌得到的關注是相差無幾的,可是隨著年歲的增長,她們之間的差距開始漸漸拉大。
一個是美麗的女人,另外一個是美人。
一個美在皮相,一個卻是從里到外,一絲一毫,無可稱得上不美的地方。
現在,這雙霍格沃茲最漂亮的手,就覆蓋在他的手背上,這是一種安慰,也是懇求。
安慰他,也懇求他不要繼續難過了。
斯內普在心里自嘲一聲。
能越過那堵看不見的城墻,看得出他的在難過的,也就只有玄都一個人了。
“他把錢給了我母親……還跟她……”斯內普從喉嚨深處擠出一絲絲的嗤笑來:“還跟她說,讓她原諒,讓她好好跟我過。”
“然后他就跑了,我母親也跟著跑了。”
“現在好,好的很啊,他死了,哈,他死了!”斯內普死死的盯著玄都的手:“就算不抓他,不讓他去拘留所,他也死定了!”
聲色猙獰,像是看著仇人那樣。
然后就看到膝蓋上的一雙手抬了起來,然后捧住了他的臉頰,柔軟的大拇指指尖劃過他的眼角。
“西弗,如果真的覺得難過的話,你可以哭的。我會幫你處理眼淚,不會讓它們流在你的臉上。”
斯內普一愣,抬頭看向玄都,對方的瞳孔里面倒映的是一身狼狽的他,還有那柔軟手指,指尖微微閃光的水花,是他的眼淚,不多,但是確實是。
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他在哭泣啊。
可是隨意而來的就是暴怒和懊惱:“只有無用的人才會與眼淚為伍!你難道認為我是那種人?軟弱,無能,只能以淚洗面?”
“我沒有,西弗,我沒有。”玄都解釋著:“我一直相信你會成為優秀的巫師,可是在強大的巫師,都是人類,人類會感到難過和痛苦是很正常的事,斯內普。不用為此感到羞恥。”
而斯內普只是看著他,半晌,擠出一聲不屑的冷哼,帶著些譏諷開口:“你母親死的時候,你也是這么冷靜呢,玄都小姐。”
話一說出口,斯內普就有幾分愣了,玄都也愣了。
他怎么會說這種話……
“我的意思是……”
他剛打算開口解釋補充一下,就看到玄都微微垂下頭,笑了笑。
“我沒有冷靜,西弗,我覺得難過,很難過。”
她覺得難過因為西弗勒斯難過,因為她喜歡的人在難過,也因為她被心愛的人針對而難過。
可是鳳凰沒有眼淚。
和人類是不一樣的,她們痛苦的時候并不能很好的哭出來。
所有的情緒只能依靠憤怒和歡喜表達。
她母親死的時候,她也難過,以至于博格特會變成當初的情景。
可是……可是她誰都不能說,或者說出來也沒人懂,久而久之,這些事就被積壓起來,然后存到了大腦深處,屬于回憶回憶的地方,在不想起。
“玄都。”斯內普眼神有點莫名,幽深又帶著點沉重,似乎是要拉點什么東西吞噬下去一樣:“那個時候,你是什么感覺?”也和我一樣,痛恨與痛苦交織么?
玄都一愣。
要怎么描述這種感覺呢?
就像是好不容易被草草包扎止血的傷口。又被人蠻橫的揭開,露出下面的被血泡的稀爛的藥草,和骨肉都互相糾纏,模糊了的傷口,再一次讓她嘗到痛徹心扉卻不能言語的滋味。
玄都緩緩的吞了一口氣,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西弗,你要問我什么感覺啊……”
“大概就是,天塌吧。”
“天塌,然后陷入永寂,很久很久……都聽不到聲音,也看不到人,只能記住那個場面,永遠記住,永遠忘不掉。”
有些事,問出第一句來以后,后面在想問就變得容易的多了。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呢?我從沒覺得你痛苦過,就算是那個博格特也沒能為難你,不是么?你是怎么做到的呢,玄都?”
怎么做到的?做到什么?做到讓人感覺不到她的痛苦么?
斯內普居然想學習這樣的能力么?這對人來說有什么好處啊?
玄都笑了笑。
“因為我們所能感受到的,都是自己的痛苦,西弗。死亡并不能真的讓人感受到多么的痛苦。”
斯內普看著她。
“生與死并非是對立的,就像我們的世界有太陽也有月亮,太陽升起來普照大地的時候,我們看不到月亮,月亮指引歸路的時候,我們也看不到太陽,這并非是因為他們不存在,而是因為他們彼此涵蓋對方。”
“死亡這件事,從我們出生的時候就注定了,所有的生命……又或者不是所有的,只是這世間大部分的生靈,可以從生中獲得快樂,所以我們熱愛生命,熱愛活著,畏懼死亡。”
“可是死亡并不是結束,西弗,死亡是生的另外一面,它不是生的終點,它本來就是生,另外一種意義上的生。”
就像是鳳凰,出生時萬物迎接,死亡時萬物依舊會送它們走。
用一種燦爛的,堪稱歡快的方式。
鳳凰擁有人類所不可能擁有的奇力,只要不生死志,就擁有著幾乎永生不死的生命。
可是這種生命是不完整的,所以才有涅槃,讓他們不斷的活,不斷的死。
這是看似仁慈的命運,也是最殘酷的命運。
帶著記憶,一次一次看到自己的生命在一個死循環中不斷重復,身邊春交冬替,每一日都不盡相同,只有他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于是他們更加明白了死是什么含義。
死,才能證明生。
只有有了死亡,人們才能看到屬于生的,真正的燦爛。
“只有死亡,才能證明生的存在,西弗。”玄都眼神帶上了一些哀思,可比這哀思更為真切的是堅定,一種堅定的溫暖的力量。
像是執著燃燒的火焰。
斯內普的臉色變了變。
“我們的痛苦是在來自于失去的生,是來自死亡的別離,可是這未嘗不是值得高興的事。”
“我們愛的人,亦或者愛我們的人,他們會結束作為人類的一生,從新回歸出生之前的樣子,然后在去選擇一段生命。又或者繼續在世間,在我們無法感知到的地方,去游蕩,去看我們看不到的景色,去領悟這個世界。這是值得高興的,這是值得期待的,我們不應該為他人的死亡而難過,西弗勒斯。死亡是值得祝福的,那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玄都還沒說完,就被斯內普惡狠狠的打斷。
“全新的開始?哈!”斯內普忽然暴起,一把推開毫無防備的玄都,將對方推的坐在地上。而他則是像一條徹底被激怒的蛇一樣,在這個狹窄的客廳里面徘徊起來,腳跟憤怒的一下一下的踩在破敗油膩的地毯上,眉目之間全是憎惡:“如果真如你所言,死亡是從新開始的,有些人只要死亡,就能扔下一切從頭來過,那被扔下的呢?那些就是活該么?他做了這么多錯誤的,骯臟的事,憑什么說從新來過,就可以從新來過?玄都,你這個道理說不通。”
玄都跌坐在地上,看著他,看著他像一個困獸,被困在這個狹窄的客廳里面,只能憤怒的咆哮卻無法掙脫。
最后像是終于徹底的失去了某種斗志,站在了一個陰暗的角落,垂著眉眼,用一種盯著獵物的目光盯著玄都。
她知道斯內普口里的他是指的誰,托比亞·斯內普,那個用暴力對待自己妻兒的失敗者。
一個徹徹底底的垃圾。
可是……這個垃圾卻在人生的最后幾天忽然醒悟過來。
最讓人痛苦的,不是看著垃圾消亡。
而是完完整整的看著一個好好的人變成一無是處的垃圾。從滿含期望,到墜入痛苦,掙扎彷徨,決意放棄以后,卻又看到曙光,怦然乍現,然后徹底沉寂,徒留一片光禿禿的荒蕪。
比一開始的一無所有更加荒蕪。
因為曾經見過,所以荒蕪。
玄都站起身來,在對方毫無善意的目光里面走到他面前。然后伸手,穿過對方手臂和軀干之間空蕩蕩的縫隙,手撫摸上他的脊背,身軀慢慢的貼了上去,直到整個人都以一種親密的姿態依偎到了斯內普的胸前。
對方沒有推開她,也沒有擁抱她,但是這無關緊要。
“人都會有從新來過的機會的,無關他是什么人,死亡會讓一切清零,而死亡后再次擁有的生命,就會成為新的開始,這是天命對人類,對這片大地上所有生物的賜予。”玄都用臉頰蹭了蹭西弗的下巴,潦草表示安慰。
可是在她的心里,卻有一個地方,碎裂了一塊,冷雨冷風呼呼的往里灌。
死亡不是結束,而是恩賜,這是對于人類或者是其他的普通生物而言,可是對于鳳凰,又或者是其他的近似于神的生物,死亡就是結束,它們在擁有漫長生命與強大力量的同時,也被世界遺棄。
那些迎來送走的奇麗景色就是他們的開始和結束。
日升月沉是其他生命的輪換更替,不是他們的。
“我會陪著你的,西弗。都會過去的,等太陽落下在升起的時候就好了。”玄都努力的把那些帶這些悲涼的想法排擠出自己的腦子,然后留下熱切的愛意給她心愛的人。
這個單方面的擁抱結束在斯內普緩緩抬起的手上。
他的鼻尖埋在那頭火紅色的頭發里面,這是他們第二次靠的這么近,上一次的時候他病的有些迷糊,這一次卻格外清醒。以至于他從未如此清晰的聞到過玄都的味道,就在那些火紅色的發絲里面,那里有一些獨特的味道,跟這個房子格格不入的味道。
跟他也格格不入。
那是一種熱烈的,溫柔的味道,像是帶著花苞的木頭被燃燒以后,析出的油分,混著在烈焰中肆意綻放的花朵的味道。
燃燒的桃花木……像是玄都的博格特那樣。
斯內普抱緊了這個比自己矮一個額頭的女孩,非常用力,像是想把對方揉進自己的身體,又像是溺水者捏緊一塊浮木一般。
然后他聽到對方開始用一種低沉的嗓音哼歌。
一種他聽不懂的語言,有些群鳥鳴叫的意味。
這大概也是一種鳥語,但是很好聽,讓人感受到哀傷也讓人感受到平靜。
哼唱并不算長,等斯內普慢慢的冷靜下來的時候,這段樂曲也就徹底結束。
兩個人坐了下來,這次斯內普沒有坐到沙發上,而是跟玄都一起,一個盤腿,一個屈膝,直接坐在了壁爐旁邊。
在玄都用魔法點燃壁爐,刺眼的火光灑在兩個人身上后,斯內普定定的看著玄都,開口問道:“你剛才唱的什么?”
玄都頓了頓,笑著面對他道:“是挽歌,鳳凰挽歌,西弗。在我老家那里,如果有鳳凰死去了,識得它的人,或者其他的鳳凰,就會奏響樂曲,送它一程。”
斯內普看著她,又像是沒有看著她,直到玄都不太自在的從廚房找到一個架子和一個水壺,在壁爐面前開始燒水的間隙里,他才猛然開口。
“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你說你會陪著我。”
“玄都,你最好記住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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