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最后還是沒有跟龐弗雷夫人去處理傷口，而是慢慢走上了回格蘭芬多休息室的路。

        令人詫異的是，斯內普在通往格蘭芬多和斯萊特林休息室的岔道口上，并沒有跟她分別，而是沉默著，一路跟著她，到了格蘭芬多休息室門口。

        對方雖然沉默，但是顯然，一直在關注著她就像是特意送她回來一樣。

        或者不是就想，而是就是。

        那個黑色的小蛇，不僅用魔咒替她裹好了傷口，還修復了她的衣服。

        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但是相聚千日也有分別，玄都站在格蘭芬多的門洞口上對斯內普笑了笑：“謝謝你送我回來，西弗，晚安。”

        斯內普抿著嘴：“晚安。”

        “以及……”斯內普微微揚起了頭：“我希望你下次不要再那么魯莽了，這次是你運氣好，盧平變得狼人根本沒有多強，所以你只用受一點皮肉傷，下次，你恐怕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了，玄都。”

        玄都一愣，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當時在地下的那一幕。

        斯內普當時直接向她撲了過來，用一臉堅決的樣子，似乎是打算覆蓋在她身上。

        斯內普……是準備保護她的。

        這一想法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好……好的，我知道了，我下次一定不會那么魯莽了。”玄都抿了抿嘴，嘴角是怎么都壓抑不住的開心。

        她知道她喜歡的是什么人，一個斯萊特林，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斯萊特林。

        但是在狼人面前卻愿意拼上自己可能會被狼人重傷，甚至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也愿意保護她。

        這是不是說，自己也被斯內普劃歸到了‘自我’這個范圍里面呢？

        不管這個‘自我’是朋友，還是情人，都足夠讓她開心的。

        “哼。”斯內普顯然是不相信玄都的保證，語氣里滿是不屑，但是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盯著她。

        兩個人面面相覷了許久，最后還是玄都先扛不住了。

        雖然她的愈合能力強大，但是不代表她不會感到疼痛。

        相反的是，正是因為愈合能力強大，所以皮肉撕裂在愈合的痛苦，她感覺的尤為清晰。

        “那我先回休息室了，西弗，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玄都笑了笑，鉆進門洞的時候還不忘回頭再看一眼黑色的小蛇，這才戀戀不舍的關上了門。

        斯內普站在原地，看著她鉆進了格蘭芬多休息室后，這才慢慢吞吞的轉頭走向了斯萊特林的地窖。

        而紅眼睛的格蘭芬多剛一進門，就迎來了自己室友鋪天蓋地的問候。

        好在有斯內普的幫助，現在，只要她不撩起袖子，莉莉就不知道她身上有那么嚴重的傷口。

        少一個人擔心總是好的。

        回到地窖的斯內普幾乎是在預料之中的看到那個聯絡日記本上又多了一行字。

        “西弗今天有保護我耶！加二十分！”

        他細細長長的眉毛跳了起來。

        這次的分數居然翻倍了，看來這個紅毛鳥還挺有自知之明的。

        這個黑發的小蛇，自己或許都沒有發現，他的嘴角不自覺的微微上勾了一些，露出一個外人看到以后一定會覺得毛骨悚然的笑容來。

        斯內普居然會笑！說出去一定沒有人相信！

        但，這是一個愉悅的笑容。

        或許笑容的主人，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就算是麥格教授跟她說她可以休息一段時間，只要記得補上作業就可以，但是玄都還是選擇了老老實實的上課。

        臉上的蒼白還沒有褪下她就對自己施展了美容咒，以免被其他有心人看出端倪來。

        變形課上的還算順利，麥格教授難得的允許了頭幾名做到消失咒的同學不寫家庭作業，顯然這是為了對她表達關懷而產生的規矩。

        這位看似嚴厲不近人情的女巫，總是在一些細小的方面格外溫柔。

        神奇動物保護課只要當場能交出作業，能有的家庭作業就很少。

        于是玄都在下課的時候，得空了。她跟莉莉說自己還有點事，然后沖回臥室，抓了個小包裹就獨自走向了醫療翼。

        醫療翼，這個她先前來過的地方，還是同樣的老樣子，里面永遠飄著一股略有些詭異的藥材和魔藥的味道，玄都盡量的放輕了腳步。

        龐弗雷夫人發現了她。

        “偶，我的好姑娘，你終于肯來我這里看看你的傷口了么？”

        “不，夫人，”玄都笑了笑，把自己手臂上的包扎的東西拆開一些給龐弗雷夫人看，小聲道：“我已經差不多快好了，您不用擔心，我是來看望萊姆斯的。”

        確實如此，傷口已經長攏了很多，甚至不少地方已經出現了新生的皮肉。

        龐弗雷夫人的臉色柔和了很多，甚至是難得的有些感動。

        她知道昨天的事，更知道玄都手臂上的傷口是怎么造成的，她被狼人攻擊了，但是現在，她還會來看望自己的狼人同學

        “好吧，可憐的孩子，我想你一定知道，他是無意的。”龐弗雷夫人笑了笑，讓開了路：“去吧，角落靠墻的那張床位就是他的，中午的時候布萊克他們已經來看望過，現在輪到你了。”

        “小聲一點，他這會喝了藥，估計已經睡著了。”

        “好的，夫人。”玄都應了一聲，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

        她在龐弗雷夫人說的位置，掀開了籠罩一片的簾子以后，果不其然的看到正閉著眼睛的盧平，最后坐在了床頭。

        在他的床單上有好幾個筆記本，扉頁都有著名。

        看來即便是可以休息的時候，萊姆斯也沒有懈怠過。

        將手里的小包裹打開，里面是一個放巧克力的盒子，她把這個盒子塞進了床頭的小小的一個禮物堆里面。

        “又是巧樂力么？”

        玄都一驚，扭過頭去，有些歉意的笑道：“我吵醒你了么？”

        “沒有，我根本沒有睡著。”

        萊姆斯撐著創，非常吃力的試圖坐起來。

        玄都連忙趕過去扶著他：“龐弗雷夫人說我不小心砸斷了你的脊椎，聽起來很可怕的樣子……要不你還是躺著吧。”

        “我沒事。”萊姆斯笑道：“龐弗雷夫人是非常出色的醫療師，昨天的時候，她就已經替我續上骨頭了。”

        于是玄都扶著他坐了起來，自己也坐在了床頭。

        “對不起。”

        “對不起。”

        異口同聲的聲音驚到了兩個人，灰色的眼睛和紅色的眼睛都是一愣，然后兩個人都笑了。

        “是應該我來道歉的，玄都，我記得的……我咬傷了你……真是非常抱歉。”

        “這不算什么，”玄都微微搖了搖頭：“你傷害不了我，倒是我……天啦，我把你的脊椎都摔斷了。”

        萊姆斯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很令人高興的事一樣：“這不是你第一次摔我了，你還記得上一次嗎？”

        玄都點了點頭：“我是真沒想到，那個狼人就是你。”

        是的，在那個逼仄的房間里面把那個瘦巴巴的狼人摔出去的時候，她就想起來了。

        大概八年以前，她也曾經面對過一個狼人，對方也是咬了她以后清醒了過來，不過那個時候，她的力氣沒有現在怎么大，造成的傷害也沒有現在這么嚇人。

        “我沒有告訴你，我是狼人，你會覺得我不誠實么？”

        玄都搖了搖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萊姆斯。”

        萊姆斯的臉色紅了一些，微微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玄都知道他的意思。

        萊姆斯兩次喝到過她的血，兩次都在狼人的狀態下清醒過來，如果這還沒有發現什么不對勁，那萊姆斯可以不用考慮做巫師了。

        但是對方什么都沒說，顯然是打算好為她保密了。

        “謝謝你。”

        “不，是我要謝謝你，你幫助了我。”

        玄都笑了笑，看到對方好了不少的臉色，這才算放下心來。

        “那，你要吃巧樂力么？奧伯說難受的時候吃點甜的會好受點。”

        “要的，謝謝。”

        星期五，天色還是和這星期的前幾天一樣陰沉而潮濕。玄都在吃完了晚飯以后來到了跟斯內普約定的地方——一個接近廢棄的教室里面。

        要知道，他們并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待在一起授課。

        玄都雖然沒什么事，但是斯內普可是一個忙人，主要是忙在斯拉格霍恩教授那里，那個喜歡張揚華麗的教授不僅喜歡舉辦俱樂部聚會，更是喜歡教導一些頗有天賦的孩子，所以斯內普很早以前就定下了時不時去找那位教授請教的習慣。

        以至于跟玄都學習大腦封閉術的時間都能算是擠出來的。

        這個時間就在偶爾的周日的晚上。

        “在開始教你大腦封閉術以前，西弗，我必須提前向你說明，大腦封閉術本身是為了抵抗他人窺探你的靈魂而誕生的魔咒，或者說不僅是魔咒，擅長它的人，就會視它如本能，而窺探靈魂最基礎的就是從另一個人的頭腦中提取感覺和記憶。”

        “人心不是一本書，不可以隨意翻閱。思想也不是刻在腦殼里的，不可以讓人鉆進去讀。人心是一種復雜的、多層次的東西，會攝神取念的人可以在某些情況下研究別人的頭腦，并作出正確的解釋。比如說，想要保守秘密，最好的辦法，就是大腦封閉。”

        “聽起來就像是閱讀人心。”斯內普冷聲道。

        “如果要這么解釋也沒錯。”玄都微微點頭：“不過人心里的記憶，不會和書本一樣，以為忘記就忘記了，那些東西還是會在你的大腦里面，閱讀你腦子的人或許就能看到。”

        “在教這個之前，我得先跟你說清楚，西弗。”玄都正色道：“攝神取念，可以閱讀他人的記憶，但是不是固定的，我或許會看到很多你不想讓我看到的東西，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會出賣你任何秘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立一個牢不可破的誓言。”

        斯內普嘴角抽了抽：“不用了，”我相信你。

        如果換做別的人，就算是鄧布利多，他也會想別的辦法來處理這件事，可是對面是玄都。

        這個腦子不太好使的紅發女巫對誰都好，她先前明顯是知道了布萊克的一些秘密，但是她第一反應居然是道歉，而且沒有將秘密泄露給任何人。

        就算是覺得她愚不可及，也不可否認。

        或許她是整個霍格沃茲里面，人品最好的小巫師也說不定。

        更不要說……

        其實斯內普在心底最隱秘的角落里面，其實并不介意和玄都分享自己的過去。

        是的，他很清楚，自己不介意這一點。

        她已經見過他最狼狽的樣子了，就算知道更多，也不會怎么樣。

        甚至于，他還有一些些隱秘的，無法訴諸于口的期待。

        期待這個人了解自己，期待她了解以后反應，期待她……

        在了解一切以后，依然選擇自己。

        “好吧。”玄都抽出魔杖，對準了斯內普：“準備好……攝神取念。”

        熟悉的，被拉拽的感覺襲來，世界一個劇烈翻轉后，她發現自己從這個破敗的教室里面換到了一個熟悉的巷子里。

        這是個狹窄陰暗的小巷子，甚至不能并肩走兩個成年男人。巷子兩邊是磚房破舊的墻壁，每棟房子的窗戶都是黑黝黝、臟兮兮的，看上去毫無人氣。

        巷子里遍地是污水和垃圾，臭不可聞。

        這是斯內普住的蜘蛛尾巷。

        玄都站在了十九號的門口，這里就是斯內普的家。

        大門打開，里面出來的是艾琳，不過比玄都記憶里的要年輕一些。

        她哭喊著，沖到綿綿細雨里面。

        玄都只是隱約的聽到一些類似于：“托比亞，你別走，別走啊。”

        然后再抬頭，二樓那個狹隘的窗框里面有個人臉，是年幼的斯內普，他看上去最多只有六七歲。

        眼前的情景像水中被打碎的倒影般消失了，很快又重新凝聚成另一番景象。

        這是一個廣場，到處都是陽光，雙腳踏在溫暖的土地上。她發現自己是在一個幾乎沒有人的游樂場上。一個大大的煙囪赫然聳立在遠處的天際。兩個女孩在蕩秋千，一個瘦瘦的男孩躲在灌木叢后面注視著她們。男孩的黑頭發很長，身上的衣服極不協調，倒像是故意穿成這個樣子：一條過短的牛仔褲，一件又大又長、像是大人穿的破舊外衣，還有一件怪模怪樣的孕婦服似的襯衫。

        玄都認了出來，兩個小姑娘是莉莉，還有她的姐姐，那個男孩斯內普，這會的他似乎才九歲左右臉色灰黃，個頭矮小，體格精瘦。注視著較小的那個女孩在秋千上比那個大的越蕩越高，他瘦瘦的臉上露出了一些像是某種堅定信念一樣東西。

        “莉莉，別這樣！”佩妮在尖叫著。

        可是，小女孩在秋千蕩到最高處時松開手飛到空中，真的是在飛，歡聲大笑著撲向天空。她并沒有重重地摔在游戲場的柏油地上，而是像雜技演員一樣在空中滑翔，停留了很長時間，最后十分輕盈地落在地上。

        “媽媽叫你別這么做！”

        佩妮讓鞋跟擦地停住秋千，發出尖厲刺耳的摩擦聲，然后她又跳了起來，雙手叉腰。

        “媽媽說不許你這樣，莉莉！”

        “可是我沒事兒，”莉莉說，還在咯咯笑著，“佩妮，看看這個。看我的本事。”

        佩妮看了看四周，空蕩蕩的游戲場里只有她們倆，當然還有斯內普，不過女孩們并不知道。莉莉從斯內普藏身的灌木叢里撿起一朵枯落的花。佩妮走了上來，看上去既好奇又不滿，內心十分矛盾。莉莉等佩妮走近可以看清了，就把手攤開來，花瓣在她手心里不停地一開一合，就像某種古怪的、多層的牡蠣。

        “別這樣！”佩妮尖叫道。

        “我又沒把你怎么樣。”莉莉說，不過她還是把花捏成一團扔到了地上。

        “這不對，”佩妮說，但她的目光追隨著落地的花，并久久地停在上面，“你是怎么做的？”她又問，聲音里透著掩飾不住的渴望。

        “這不是很清楚的事嗎？”斯內普從灌木叢后面跳了出來。佩妮尖叫一聲，轉身身秋千跑去，莉莉顯然也嚇了一跳，但待在原地沒動。

        斯內普似乎有點后悔自己貿然出現，他看著莉莉。

        “什么很清楚？”莉莉問。

        斯內普顯得又緊張又激動。他看看遠處在秋千旁徘徊的佩妮，壓低聲音說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什么意思？”

        “你是……你是個女巫。”斯內普輕聲說。

        莉莉像是受了侮辱。

        “對別人說這種話是很不禮貌的！”

        她轉過身，仰著臉大步朝她姐姐走去。

        “不！”斯內普說。他的臉已經變得通紅，玄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總之是不太好受，她的視線落在了斯內普那件可笑的超大外衣，她知道下面是什么，估計是他媽媽的舊衣服。

        她吐出一口氣，或許心里的難受，就是來自于此吧，明知道斯內普過得不好，可是她卻沒有任何可以幫助的辦法。

        只能空空蕩蕩的感覺到心疼。

        這個時候的斯內普甩著袖子去追兩個女孩。

        姐妹倆以同樣不滿的目光審視著他，兩人都抓著一根秋千柱子，好像那是捉人游戲中的安全地帶。

        “你就是，”斯內普對莉莉說，“你就是個女巫。我觀察你有一陣子了。這沒有什么不好的。我媽媽就是女巫，我是男巫。”

        玄都覺得這個話有點耳熟，像是在哪聽過。

        “你不要害怕自己的力量，有什么好怕的？”

        這話也有點耳熟，但是她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男巫！”她尖叫一聲。剛才這男孩的突然出現使她受驚不小，現在她恢復了鎮靜，勇氣又回來了。“我知道你是誰。你是斯內普家的那個男孩！他們住在河邊的蜘蛛尾巷，”她告訴莉莉，語氣明顯表示她認為那是個下三濫的地方，“你為什么要偷看我們？”

        “我沒偷看，”斯內普說，他又激動又不安，在明亮的陽光下頭發顯得很臟，“誰會愿意偷看你呢，”他輕蔑地接著說，“你是個麻瓜。”

        佩妮顯然不明白這個詞的意思，但她絕不會聽不懂他的語氣。

        “莉莉，快，我們走吧！”她尖聲說。莉莉立刻聽從姐姐的話動身離開了，但眼睛還瞪著斯內普。

        斯內普站在那里注視她倆大步穿過游戲場的門，此刻只有玄都在一旁看著他。她看出到了斯內普內心的失望。

        嘆了口氣。

        這種感覺她多少能明白一點，好不容易找到的同類，卻認為自己是異類的時候……確實不會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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