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也是無聊，大部分的魔藥大師都維持中立的立場，伏地魔的食死徒陣營居然沒有任何一個拿到過魔藥大師這個稱謂的巫師。

        以至于他反復誘勸每一位生活在英國，在魔藥的世界獲得過榮譽，有足夠能力的人。

        其中以斯拉格霍恩教授，和羅伯特為首。

        這兩位幾乎快要平分英國魔藥的峰頂了。

        奈何兩個都是差不多的想法。

        獨善其身。

        玄都是知道的，羅伯特幾乎不會對任何鳳凰社成員或者食死徒惡言相向，但是也從來不露出加入他們的想法。

        可是今天似乎有點不同，羅伯特看著伏地魔，忽然之間笑了一聲。

        然后伸手，帶上了剛才被取下的帽子。

        “真可惜，我無法與您為伍。恐怕這輩子都沒法做到這件事。”

        伏地魔的臉色黑了黑，他似乎還想說什么，最后卻閉上了嘴，嗤笑了一聲:“那就祝您一路順風了。”

        羅伯特連笑容都欠奉，伸手招呼了玄都一聲:“玄都，走了。”

        兩個人一前一后準備離開馬爾福莊園。

        跨過這個葬禮的長時，玄都回頭看了一眼。

        伏地魔似乎抹了一把那個人形墓碑。

        好在天光不錯，玄都看到了那個被伏地魔親手刻上去的墓志銘:

        我最忠實的仆人。

        她還看到，那個曾做過斯萊特林級長，無論什么時候看到他都足夠的體面優雅的盧修斯·馬爾福對著伏地魔躬下了身軀，堪稱卑微的親吻對方巫師袍的袍角。

        是了，伏地魔口口聲聲叫這些食死徒朋友，可是聽聽稱呼，那些人都叫他主人。

        而他受用之至。

        如果是羅伯特……玄都幾乎無法想象羅伯特這個背永遠挺的筆直的紳士要怎么跟盧修斯一樣躬身，親吻所謂的‘朋友’的衣袍。

        “不用繼續看了，玄都。”羅伯特攬住了她的肩，語氣略有些沉重道:“剛才來參加葬禮，往伏地魔面前湊的人的臉，你都記住了，是么？”

        玄都一愣，抬頭看向羅伯特。

        這位一向溫和的紳士，少有這么冰冷的時刻。

        或者說從未有過。

        他并不是來參加葬禮的，他是來準備戰斗的。

        來見見自己的敵人，對手，然后拼死相博。

        玄都忽然認識到這一點。

        為奧伯死去而變成另外一種想法，變成另外一種心態的并不只是她一個人而已……

        羅伯特，他所承受的壓力，怕是比自己大的多。

        妻子，女兒，外孫，重孫……

        這個老人失去的遠遠超過她所看到的，她所能理解的。

        “我記得，每張臉都記得。”玄都這么肯定的告訴羅伯特。

        她確實記下來了。

        一個都沒漏。

        “很好，辛苦你了。”羅伯特難得的，勉強的笑了笑:“回去了畫給我吧，人老了，記憶力就不太好了，這些小事都要交給你了。”自嘲的笑了笑，擺了擺頭:“我很抱歉，拉你陪我一起來這里，玄都。”

        “這是我應該做的。”玄都捏緊了自己的拳頭。

        一兩個食死徒或許她不用怕，但是他們背后還有一個深不可測的伏地魔，他們不僅是幾個人而已。

        所以……如果對他們動手，那就需要認真思索，仔細計劃。

        羅伯特肯定有比她好的多的想法，目前她只要配合對方就好……

        “等你畫完了，就把這些事都忘了吧。”聽到羅伯特這么低聲說的時候，玄都愣住了。

        不可置信的看向這位暮色深沉的長輩。

        可是對方之前學著以前那種溫和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你還年輕，不要把仇恨壓在自己身上。玄都。”

        說著伸出手，這是要準備帶他移形換影的姿勢。

        玄都把手搭在了羅伯特手臂上，兩個人回到了古斯老宅。

        “加里克還在宴會上，你在這吃了晚飯，我在送你回去吧。”羅伯特把外套脫下，掛在衣架上，又把手杖插進門邊的桶里。

        玄都在旁邊看著，看著他。

        離奧伯離開他們，半年的時間，羅伯特生生的老了十幾歲。

        原本那個注重體面的中年紳士不見了，剩下的就是這個暮氣沉沉的老人。

        他的體態還是和以前一樣優雅，可是那股將死的氣息卻開始明顯了。

        失去了最后的親人后，這位一生倔強的魔藥大師，終于對歲月屈服了。

        玄都閉了閉眼，在睜開眼睛，跟在羅伯特后面進入了餐廳，然后在如以往那些歲月一樣，進了廚房，認認真真的做了一頓晚餐。認認真真的陪羅伯特吃完了晚餐，在到兩個人都坐到客廳沙發上時，玄都看著被放在客廳相片架，終于沉沉的開口:“羅伯特，這不是負擔，我沒有把仇恨壓在身上。”

        “奧伯一直以我的哥哥自居……他這么聰明，從來不會自作多情。”玄都看向羅伯特，非常非常認真的說:“是我，是我先期望有家人兄弟姐妹的，他滿足了我的心愿。”

        “其實我不太明白，為什么，奧伯可以拿出這么多愛意來給別人，可是羅伯特……他是我的哥哥，食死徒殺死的并不只是你的孫子，還有我的家人，我的哥哥，我的侄女。”

        所以呢？怎么能說把仇恨壓在身上呢？這份仇恨，分明是從她心里生長出來的，就是她本身。

        痛失所愛，憎恨遍生。

        羅伯特身體似乎又踏下了一些，他很緩很緩的吸了長長的一口氣。

        被苦難染上一些陰霾的眼睛看向了玄都看著忽然說起了一件跟現在風馬流不相及的事情。

        “奧伯他……不敢隨便跟人建立關系，就算是朋友，也總是還有距離。在他還小的時候，這個特點特別明顯，后來長大了，他就遮掩過去了，我一直以為他沒有問題了。”

        “直到后來，你出現，我是指第一次送你禮物的圣誕，大概九年前。我發現他似乎對你有些特別的關注，他似乎把照顧你當做了一種責任，那個時候我才忽然明白過來，他只是把自己藏的太好，實際上，他依然不肯相信其他人，是你……你先向他求助。”

        “我猜想，這或許跟你一開始是看不到的，又是一個滿身狼狽的孩子有關。這是一種非常可怕的心理，他只會相信比他弱勢的人，而無法與正常的，勢均力敵的人來往。”

        “他太過于聰明，把這點掩飾的很好，如果不是在你身上露了一點破綻，或許我一輩子都無法發現，他一直再被自己的出身困擾……”

        “奧伯，他父母是在他面前被殺的。而在那以后，我沉浸在痛苦里面，我卻未能好好的陪伴他，這是我的錯，可是等我意識到這個錯誤的時候，一切都無法挽回了，他成了一個，獨立的樣子。”

        “在意識到他壓根沒有從那個困擾之中走出來的時候，我也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好，無法相信別人，不過是會過的孤單一點，中國有句話說得好，人各有命，我又怎么知道他這么孤單下去，會不會比我強行去改變他，過的更好呢？所以我沒有動手。”

        “再后來不久，黛西出現了。”

        “在你剛剛去霍格沃茲上學，他拿到傲羅資格不久，那是一個奇跡……黛西那個孩子，溫和，知禮，懂進退，難得的是非常非常的有愛心，也有耐心。”

        “奧伯把她帶到我面前，告訴我，他們已經建立了足夠親密的關系的時候，我非常非常的驚訝。這是天大的好事，我的孩子，終于打算開啟他人生的新的階段了。”

        “我沒想到，他恐婚，根本沒有打算結婚，他把他們的關系定格在了什么都不是的男女朋友上，即便一起去旅游，甚至去黛西家里同居。但是值得高興的是，他的伴侶包容了他的任性，理解了他的堅持。”

        “可是，黛西懷孕了，這件事我是在黛西找到我的時候才知道的，那個時候正是圣誕假期前兩天，所以我才沒有把你接到我這里來嗎，因為我要做更重要的事，我的孩子因為不敢承擔責任躲了起來，這是我作為教養者的失誤，我必須給出一個交代。”

        “后來，我帶著黛西，找到了他，那個時候他藏在一個空房子里面。是的，我從來不會問他的錢被花去哪里了，他把他父母的房子，買回來了，就躲在那里。”

        “我知道他在里面，我敲門的時候我并不知道他會不會給我開門，我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可是他開了。黛西跟他說，孩子需要一個父親。”

        “我以為他會再次害怕的躲起來，那個時候，我想，如果他當真逃避，那么這個孩子，黛西選擇生下來，就會由我撫養，如果她選擇讓孩子離開，我就給她找最好的醫院。”

        “可是，我聽到，他說，好。”

        “那個時候我想起了你，當時快哭出來的黛西，就像是幼小時候的你一樣，我認為，正是因為如此，這激發了奧伯的責任，他才會答應下來。”

        “可是我沒有想到，他答應的好，并不是指照顧黛西和孩子，而是，他準備好了作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一個獨立家庭的家主。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我以為我會庇護他一輩子，可是，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在我看的到的地方，從一個膽怯的男孩，變成了一個出色的成年人，他想要成為黛西的丈夫，成為未出世孩子的父親，成為一個有擔當有家庭的男人。”

        “反而是我，我從來沒有相信過他。怎么能呢？他是從格蘭芬多畢業的，他是最年輕的傲羅啊，其他人需要三年完成的培訓實習，他只用了兩年。是我自以為是，認為他會逃避，可是，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需要一點時間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要怎么做。”

        “我的孩子，他跟我不一樣，他從來，沒有退縮過。”

        “他熱情，聰慧，友善，永遠勇敢，比我勇敢，比我想的更加勇敢。”

        奧伯，這個蒙受苦難，未能被人好好對待的人。卻一直一直，一心想要讓他身邊的人獲得快樂。

        “玄都，”羅伯特沒有看向玄都，他的視線落在了相片架的中間，那是少有的一張合照，上面有黛西，有羅伯特，有奧伯，有玄都。

        輕聲細語:“奧伯，他絕不會愿意見到你為了他的仇恨，而讓自己陷入痛苦的。”

        可是我已經陷入痛苦了啊，羅伯特。

        玄都慘笑了一聲，低下頭，臉上有溫熱的痕跡，她斂起衣袖去擦，只擦出一片血痕來。

        又連忙默念咒語，把衣袖和臉上清理的干干凈凈。

        “好！”這應的一聲，應的是在離開馬爾福莊園的時候，羅伯特說的話。

        等她把那些人的畫像都畫完，她就會把那些仇恨，都吞下去。

        抬臉看向羅伯特，對方眼里并無淚水，有的只是一層又一層的灰敗。

        玄都伸出手去，拉了拉羅伯特的袖子，對方回過頭來看著她。

        看著她眼眶里殘留的，鮮血的痕跡。

        東方鳳凰不會流淚，只能泣血。

        羅伯特伸手，試圖提玄都擦掉眼里的血痕，對方卻抓住了他顫抖的手掌。

        低下頭，堪稱虔誠的親吻了他的手背。

        “羅伯特，你別太難過，我會做你的家人的。”然后抬頭，看著他，像是神明回應信徒的祈禱，又像是墮入深淵之人懇求救贖：“永遠。”

        羅伯特笑了笑。身手，像是要摸摸她的頭頂，但是那雙帶著皺痕的手最后只落在了她的肩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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