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一片靜寂。

        總管太監謝還對一個端著茶水想走進來的小太監使個眼色搖搖頭，那小太監急忙屏聲靜氣地退回去。

        謝還保持著附身的姿勢，只稍稍提提眼眸，偷偷觀察上面的兩位情形如何。

        李元成打破沉默：“此事是何人告知你的？”

        “阿耶只告訴兒臣，此事是否屬實？”李璧一瞬不瞬地盯著李元成：“阿娘他當真是為了我，自絕身亡？”

        李元成思索良久道：“璧兒，宣妃……是阿耶對不起她，跟你無關。雖然嚴令禁止，但宮中總是謠言最集中的地方。你只記著，宣妃非常愛你，她是你的好母親，朕的好妃子。”

        李璧眼中的失望漸漸涌上：“阿耶的意思，您知道阿娘是被人逼死的，但并不打算追究？是么？”

        “你是在指責朕？”李元成沉聲道。

        “兒臣不敢。”李璧咬咬牙，盡力將情緒平復道：“兒臣不該多問。”

        李元成揮揮手：“你為了母親情急，朕也是可以體會的。”說罷皺皺眉頭：“你請求提前離開，不僅僅地因為聽了這個謠言吧。”

        李璧頷首道：“阿耶明鑒，兒臣請求提前離開，是因為皇后娘娘因為少國師保護兒臣，要求對其嚴懲。此事既然是由兒臣而起，希望也由兒臣而終。”

        李元成打量著李璧：“你跟少國師之間，到底有何淵源？闔宮都知道他一出關就去紫方苑為你施法以期喚醒你，你康復了他更是如影隨形。你可知道皇后為何那樣憤怒？”

        李璧斟酌著道：“是因為皇后娘娘覺得少國師疏忽了東宮職責？可是據兒臣知道，少國師對東宮事物從未懈怠。”

        “可是你也知道，自古以來，少國師的天職便是守護太子。”李元成沉聲道：“上官卿一直越職在你身邊，你想過會有怎樣的傳言嗎？”

        李璧愣了一下，心中一沉：“阿耶的意思，有人懷疑太子是否真命……”他沒有說下去，這句話說出口便是罪。

        李元成盯著李璧：“你確實很聰明，既然能明了這一點，便不要再給上官卿求情了。你越是求情，皇后這邊越是會恨他。”

        李璧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很輕：“阿耶是否也如此認為，認為兒臣有爭位之心。”

        李元成凝眸道：“你有嗎？”

        李璧低著頭，冰冷溢滿眼眸：“阿耶，兒臣此去岳華山，若仍是不能解決身體里靈魄的事情，不能將異能為我所用，為阿耶和我朝分憂，兒臣將自請禁錮于金頂，永不下山。”

        李元成抬抬下巴，眼中滿是懷疑：“一生禁錮在岳華山可不是件小事，你想清楚了？”

        “皇后需要一個安心，兒臣便給她一個安心。”李璧淡淡地道。

        李元成嘆口氣道：“好吧，既然你意已決。少國師的懲戒，朕會酌情處理。”

        從紫宸殿出來，李璧心事重重。也沒注意外面候著的是誰。卻聽見有人道：“寧王殿下！”

        李璧抬頭，見竟是楚燕晗。

        楚燕晗走過來道：“臣今早跟隨阿耶一起來給圣上請安，剛還想著時間正好，可以找殿下一起去弘文館。”

        “我不去弘文館了，不日便要出發前往岳華山，要做一下準備。”李璧道。

        楚燕晗愣住道：“為何如此急？明日便是集學宴，您可還來？”

        李璧搖搖頭：“我現在沒心思做這些，恐怕要辜負小公爺的邀約。”說罷，點點頭，沉著臉轉身往紫方苑走去。

        楚燕晗看著李璧的背影，眼神失望又落寞。

        靳王府中。

        燈燭閃耀，光線昏暗的內室中，李琰正在打座。突然一陣風拂過帷幔，那個艷麗的宮女出現，走到李琰旁邊，帶著面具一樣的笑容道：“大人，李璧明日就要離京去往岳華山，不能赴集學宴了。”

        李琰猛地睜開眼睛，眼眸上一片紅光慢慢褪去：“什么？何時的消息？”

        假面宮女答道：“就剛剛。他自己親自去紫宸殿請的旨。”

        李琰皺皺眉頭：“為何如此匆忙？是不是有誰泄露了風聲。”

        “應該不是，好像李璧是為了上官卿才匆忙離開的，為了不讓皇后加重對上官卿的懲戒。”

        李琰頓了頓，面上浮起陰翳的笑容：“哼！這真情實感，真讓我惡心。”

        又道：“岳華山金頂宮嗎？那里可全是國師長老會的人。”

        “是。”假面宮女道：“若是李璧到了那里，恐怕您再想取他的上古靈魄，就更難了。”

        李琰伸伸胳膊，假面宮女急忙上前將他扶起來。李琰走到窗戶邊上，陽光從窗簾縫隙里穿過，照在他的面頰上：“那就在路上尋個合適的地方。漫漫長路，不可能每一段都是皇宮和金頂。”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假面宮女隱在黑暗中不見了。李琰伸出手，慢慢拉開窗簾，屋內立刻充滿了陽光，那些燈燭刷的一下全部熄滅。

        三日后。盛安城外。

        李璧騎在馬上，仰頭看著面前宏偉的盛安城。這是他從出生到現在，從沒有離開過的地方。他身后，是一切的未知，那種未知也跟他的人生未來一模一樣。

        “殿下，有人來了。”馮玉低聲打斷了李璧的思緒，只見幾匹馬從城內奔出來，有人沖著這邊揮手。

        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就算有個親王的空頭銜，沒人巴結都是應該的，何況闔朝上下都知道他得罪了權傾朝野的皇后黨，那些皇親國戚、高官顯貴哪一個不是避之不及。現在突然有人趕來相送，倒是讓李璧大吃一驚。

        幾匹馬奔到跟前，只見跑在前面的是楚燕晗，李璧不禁有些真切的感動涌上來。楚燕晗雖然家世顯赫，但在這個節點能毫不避嫌地趕來，也算是真勇氣和真友情。

        “殿下，可好趕上了。”楚燕晗氣喘吁吁地道。

        李璧下馬，迎上去。

        楚燕晗都顧不上平復呼吸，從下人手里接過一個包好的綢緞包裹遞給李璧道：“這是讓春風樓起早趕著做的，是殿下喜歡的口味，而且選了能放的住，不易腐壞的品類。此去路途遙遠，恐是沒有什么好吃的點心，殿下帶在路上吃吧。”

        李璧看著楚燕晗滿臉淌下來的汗，多少失了平日里風雅倜儻的模樣，心中的感激更甚。

        畢竟從小到大，能如此對李璧好的，楚燕晗現在是前三名了。

        一個兩個的這么珍貴，李璧對這些人，都十分珍惜。他鄭重地接過來道：“多謝小公爺，我會好好享用的。”

        楚燕晗看著李璧，眼中的光芒流動，嘴唇囁嚅半晌，只說出來一句：“臣等殿下回來，用全盛安城最好的點心，擺最盛大的筵席，迎接殿下。”

        李璧點點頭：“小公爺一切保重，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

        官道蜿蜒，在陽光的照耀下林蔭滿路。李璧筆直的小小背影坐在馬上，奔馳而去。

        楚燕晗立在原地，雙目隨著那背影的漸漸消失，似乎有什么永遠失去了一樣：“殿下，不管怎么樣，我一定會迎你回來。”

        京城，四方宮中。

        醒靈殿，上官卿跪在殿中央，四周立著國師各級門徒。上座正中是上官正，兩邊依次是上座師尊、中座師尊、左右執事等。

        殿內燭光閃耀，莊嚴肅穆。

        上官正凝眸看著上官卿道：“原本圣上是要免除你懲戒的，但你極力要求按律執行，可想好了。”

        上官卿頷首道：“弟子觸犯國師律條，疏忽職責，擅離職守。雖然身邊上座師尊一直勸諫，卻屢教不改。還在皇城之外，擅自出示少國師印。數罪并罰，理應加重。若少國師觸犯條律不受懲戒，如何為國師一族上下做表率。”

        上官正看看他身后，兩個十分強壯的門徒，手上樹枝一樣粗細的戒藤：“十五戒藤，你的傷恐怕半月都好不了。還要面壁思過……”

        上官卿沉聲道：“只求懲戒執事打的靠上一點，不影響我騎馬趕路。”

        上官正深深嘆了口氣：“罷了，那就如此吧。”

        兩個門徒聽命走上前去，除下上官卿的上衣。上官正沉聲道：“行戒律！”

        一根藤條被高高舉起，快速地落下。“啪”的一聲，上官卿背上的皮肉一下子便綻開一道，血水被藤條帶起來，高高地劃出一道弧線，落在殿中黑色石質地板上，怵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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