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在何云歸沒有出現之前，萬千千差不多已經做好了獨自戰斗的準備。

        畢竟勇氣也不是憑空就能攢出來的，就算讀條，也還需要點時間不是？

        然而，偏偏就是這么巧，就在她發招的前一刻，何云歸出現了。

        萬千千所有被強行壓制的情緒瞬間就都回來了——什么委屈啊，憤怒啊，巴拉巴拉，瞬間就決了堤。

        她原本已經很努力的在克制自己了，就因為不想被龐曉亮這種人輕易看扁！

        別以為她軟弱可欺，他才不配呢！

        眼眶瞬間就有點發熱，萬千千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丟臉過。

        這一刻她真的很想對天發誓，她真的不是故意掉眼淚的，可偏偏就是這么不巧，誰出現不好啊，為什么偏偏是何云歸？！

        萬千千腦子里的那根弦“嘭”的一聲，斷了。

        見何云歸上前一步似乎就要開口，萬千千趕緊扭開臉，用手偷偷抹了下眼角，而后，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的樣子，轉身，盡量得體的對剛剛進門的馬總道：“不打擾您幾位，那我就先出去了，馬總。”

        說完，對馬總禮貌的點了點頭，又抬眸多看了何云歸一眼，再不理會龐曉亮如何，立即頭也不回的出了辦公室。

        萬千千大踏步走出龐曉亮辦公室，從場外所有吃瓜群眾面前大大方方經過，臉上半點霜色都看不出來。

        有那么一個瞬間，幾乎場外所有吃瓜群眾都能同時微妙的感受到兩件事：

        第一，這姑娘剛被罵的那么慘，還能面不改色，泰然處事，年輕人的心態可以啊！

        第二，龐曉亮這回發飆被馬總給撞見了，看他待會要怎么收場？

        萬千千剛剛一番應對下來，馬總對這個不卑不亢、處事得體的姑娘很快有了一個不錯的印象。

        反倒是這個龐曉亮，人前人后兩副面孔，私下里官威居然如此之大，如果有一天真的讓他坐上了更高的位置，還不知道會興出多大的風浪來呢！

        或許是出于生存的本能，龐曉亮抬眼掃見馬總駕臨，心里頓時咯噔一沉，似乎嗅到了某種危險的氣息。

        馬總看了龐曉亮一眼，恰到好處的露出一點笑意，“看來我們來的不是時候，龐總這邊正指揮雷公電母行云布雨呢！”

        “馬總您可真會開玩笑。”

        剛剛那一幕為了達到效果，確實有些失態，龐曉亮連忙扯來遮羞布給自己開脫。

        “沒管教好，讓您見笑了。還沒請教這位是……？”

        龐曉亮說著，看了眼視線一路追隨著離開的萬千千、聽到自己的話、這才將其從遠處收回來的何云歸，后者直到此時手里還拿著那份從地上拾起來的報告。

        沒管教好？

        何云歸頗為玩味的看了看龐曉亮，對眼前這個人瞬間有了印象深刻的認識。

        一對上何云歸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某種錯覺，龐曉亮瞬間覺得周圍溫度下降了許多。

        他不免心中疑惑。

        這人什么來頭？剛才撿報告純屬是湊熱鬧還是別的情況？認識？不會那么巧吧？

        龐曉亮拿不準何云歸的態度，不由又多看了他一眼，心說，萬千千樣貌出眾，按說平時惹人多看幾眼也很正常，只不過，看他這個眼神——

        敵我難辨啊……

        “王子瀟。”

        馬總還未開口，何云歸先說話了。

        龐曉亮一愣，心說，什么？這人跟我心腹竟然還是重名？

        何云歸對龐曉亮微微一笑，不緊不慢的揚了揚手里面的報告，“這份報告上面的署名。”

        龐曉亮這才搞明白何云歸在說什么，不免有些好奇。

        他說這個干什么？

        “您是因為這份報告才動怒的？”

        何云歸看了眼龐曉亮，后者尷尬的對他跟馬總一笑，算是默認。

        何云歸了然，將報告故意往馬總那邊遞了遞，給后者看清楚上面的署名。

        “所以剛剛出去的那個姑娘就叫王子瀟？怎么聽起來不像？王子瀟不該是個男性的名字嗎？”

        龐曉亮一時有點語塞，雖然他不明白這個不明身份的人問這么細致做什么，但是礙于馬總也在這里，龐曉亮不好硬說王子瀟就是萬千千本人。

        于是龐曉亮只能再度尷尬的笑了笑，“您猜的沒錯，王瀟瀟的確是個男的。”

        “哦，那就有意思了。”

        何云歸噙起一點別樣的笑意，“既然不是同一個人，那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呀？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報告上面署誰的名字，誰就應該對報告負責，是這個道理吧？難不成咱們這里的規矩跟別處的不大一樣？”

        何云歸說著，故意看了眼馬總，這才抬眼去看龐曉亮。

        “既然能惹得您如此大動肝火，我想這件事情的性質一定特別嚴重吧？謹慎起見，我建議您還是問清楚了比較好，可別冤枉了無辜的人……”

        “您還真會開玩笑，事情早已經了解清楚了，我看就沒有這個必要了吧。”

        龐曉亮已經快要掩飾不住臉上的不滿了，直愣愣的打斷何云歸，“還沒請教您怎么稱呼？”

        “唉，這是在怪我多管閑事了。”何云歸說笑著看了眼馬總。

        “你管的可不是什么閑事。”馬總很快笑道：“還沒來得及給你們倆正式介紹。這位……”

        馬總向何云歸指了指龐曉亮，“是我們產品部的副部長龐曉亮，來公司已經七八年了吧，我記得沒錯吧，曉亮？”

        “是是是，您沒記錯，馬總記性真好，確實已經七年多了。”

        龐曉亮嘴上迎合著，可是心里卻暗叫糟糕。

        這形勢不對啊，這人不會是來跟自己搶位置的吧？

        出于對危險的敏銳嗅覺，龐曉亮第一時間就鎖定了何云歸這個潛在的對手，眼神中也不經意流露出幾分警惕。

        馬總默默把龐曉亮的反應看在眼里，而后繼續若無其事的介紹道：“曉亮啊，快來好好認識一下，這位是集團新派任的公司副總經理兼產品部部長何云歸，何總。”

        馬總話音一落，龐曉亮心內不由重重一沉。

        完了，到手的位置飛了！

        集團居然派下來一位空降兵？！

        而且還是副總經理？！

        這么年輕就比自己大了不止一級？！

        那自己將來的職位還有指望嗎？！

        龐曉亮費了好大氣力才克制住沮喪與不滿，對何云歸伸出手，“失敬，失敬，還望何副總以后多多指教。”

        “哪里的話，龐總客氣了。”

        何云歸不咸不淡的回了他一句，“剛才差點惹惱了龐總，我還沒有賠不是呢，龐總可不要嫌我初來乍到就多管閑事啊！”

        “怎么會呢？您可真愛開玩笑。”

        龐曉亮趕緊重新整理了一番面皮，“您這么說可就是在批評我了，我眼拙不打緊，回頭您別把我記黑名單上就行！”

        何云歸應聲笑了下。

        “我看龐總才是真幽默，經驗方面我還得跟您多學習才行。既然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那我也就借著這個機會，把剛才沒弄明白的事情一并跟您請教清楚得了，您看怎么樣？”

        “何副總的意思是……？”

        “王子瀟是哪一位？我倒很有興趣見一見，不知龐總這邊總是否方便？”

        “……”

        龐曉亮還沒拿定主意，何云歸就立即接管了話語權。

        “那就多謝龐總了。”

        何云歸狀似很感興趣的樣子掃視了一眼龐曉亮的茶臺。

        “我看龐總這里有不少好茶，那我就厚著臉皮借馬總的面子跟龐總討一杯茶喝，不知道您肯不肯答應呢？”

        既然何云歸提到了馬總的情面，那么龐曉亮再想遮掩這件事也是不大方便了。

        王子瀟被叫進了辦公室。

        事情很快水落石出。

        馬總聽完，皺了下眉。

        何云歸聽了反倒沒什么反應，連句重話也沒有就打發王子瀟出去了。

        “辛苦你了，去忙吧。”

        王子瀟心里七上八下，出門的時候還在想：完了，這回事情鬧大了，就算這位新來的何總不罰自己，老龐也一定不會輕饒。

        何云歸喝了口茶，故作調侃的口吻道：“哎呦，龐總這下可慘嘍，被馬總撞見個大錯誤，我先替你求個情吧，讓馬總待會手下留情，罰也罰的輕點。”

        龐曉亮這會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時接不上話。

        “何總機敏，想必會有很好的建議。”馬總微笑，

        “馬總您這么抬舉我，該不會是心疼龐總，舍不得親自批評，故意讓我來當這個惡人吧？”

        何云歸笑著看了看馬總，又看了看龐曉亮。

        “怎么辦呢，龐總？馬總已經發話了，那我可就要冒犯了，說到底，馬總還是偏心你啊！”

        何云歸很快話鋒一轉。

        “可是既然馬總偏心了你，我就不得不多偏心一點剛才那個姑娘，這樣才算公平，您沒意見吧？”

        何云歸一直客客氣氣，龐曉亮當然不能有什么意見。

        “我記得曾文正公有句話叫‘用恩莫如仁，用威莫如禮’。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覺得這話說的挺有道理。”

        “您看您錯怪了人家姑娘，還發了那么大的火，在場所有人都看見了，連馬總跟我光是撞上這么一個照面就已經夠驚訝的了，您說您不給人家道個歉，全了人家的臉面，要人家姑娘以后還怎么在公司里頭待下去，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誒，我忽然好奇一件事，龐總跟那姑娘沒什么深仇大恨吧？不是誠心要逼人家辭職吧？”

        “當然不是，您怎么會這么想？”龐曉亮連忙撇清嫌疑。

        “那就成了。給人家姑娘道個歉，看看人家姑娘原不原諒你，原諒這事就算翻篇了。龐總的意思呢？”

        說完不等龐曉亮回答，何云歸很快轉頭笑著去看馬總。

        “馬總您覺得怎么樣？我這端茶的手藝可還行？”

        “何總親自出手，勢必公道的很。”

        馬總將茶飲盡，擺手謝絕了龐曉亮要為其添茶的舉動，起身道：“我看這茶也喝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你們自己慢慢喝，我就先走了。”

        說到底馬總還是給龐曉亮留出了顏面，沒有讓他在自己面前更加難堪。

        “馬總慢走，我送送您。”兩人立即起身。

        馬總擺了擺手，臨走前倒是多看了龐曉亮一眼，“氣大傷身，曉亮啊，你這個脾氣以后也該學著收斂些了。”

        “是是，讓馬總操心了。”馬總面前，龐曉亮終于露出了一絲汗顏。

        馬總暗暗嘆了口氣，對龐曉亮的指點到此為止，讓兩人留步，獨自先行離開了。

        “馬總可真是心疼龐總，一點委屈都見不得，走的這么急，是生怕看見龐總在自己面前給人姑娘道歉呢！既然馬總都這么有誠意了，也該輪到龐總表示表示了，不知道這歉您預備怎么道呢？”

        龐曉亮的辦公室里只剩下他與何云歸，后者貌似和風煦日的一瞥，龐曉亮反而顯得愈發窘迫。

        龐曉亮掙扎了一下，最終還是走到辦公桌旁，拿起上面的座機話筒，看樣子就要撥出電話。

        呵，原來是這么打算的。

        何云歸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誒，不著急。”

        何云歸立即叫住了龐曉亮。

        “我忽然想起來還沒有跟大家打過招呼呢，不如趁這個機會，龐總引薦一下？”

        “……”

        又想搞什么名堂？難不成要我當著大家的面跟萬千千那個丫頭道歉嗎？

        龐曉亮滿心不悅的想。

        但何云歸的這個要求并不過分，更何況人家還是自己的上司，龐曉亮就算再不愿意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龐曉亮沉吟了一下，“那何總，請。”

        “那就有勞龐總了。”

        兩人一先一后走出了辦公室。

        可萬千千這會并沒在辦公室，正好錯過了何云歸的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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