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千揉了揉眼睛，從桌面上爬起。

        此時正值午后，窗外的陽光透過枝葉間隙投射進來，灑落下形色各異的光斑。

        萬千千不由一時興起，看得入了神。

        這塊光斑很像小鹿，這塊光斑很像貓頭鷹……

        窗外有風吹過，樹枝搖曳，光斑也倏然變了形。

        萬千千的目光一路追隨著那些跳躍的光影，掃過前排無人的課桌，碩大的黑板，直到最終落在身旁左側這個俊朗少年的臉上。

        “何云歸�！�

        她在心里輕輕叫著他的名字。

        何云歸握著筆，正在演算紙上快速書寫著什么。

        萬千千的視線忍不住順著他的臉龐滑落到他的肩膀，而后是小臂，最后是修長的手。

        “他長得可真好看，連手都這么好看……”

        萬千千在心里想。

        這樣一雙漂亮的手，如果打游戲的話，一定很耐看吧？

        男生一般都喜歡玩游戲吧？他也喜歡嗎？

        想到這里，她咬住嘴唇。

        可是自己游戲玩的很菜，如果跟他一隊，他會有耐心嗎？

        “千千？”

        何云歸握著筆的右手輕輕碰了一下萬千千的左手，“又在發呆？想什么呢？”

        “！”

        萬千千睜大眼睛看何云歸。

        他問我在想什么，我該怎么說？

        他剛剛是不是右手碰到我了？我該怎么辦？是不是要表現的不在意一點才比較好？

        萬千千懵懂地看著何云歸靠近自己，俊朗的五官像特寫鏡頭一樣逐漸放大——

        這是他的眉毛，這是他的眼睛，這是他的鼻子，這是他的嘴唇……

        她眼看著何云歸優雅的唇形在自己面前一張一合，腦子慢悠悠的轉動著——他在說什么？

        洛必達法則？

        什么是洛必達法則？

        好像很耳熟，高中就學過嗎？怎么忽然不記得了？

        她看著何云歸一笑，仿佛拿自己沒有辦法的模樣，在紙上一行行書寫著什么。

        她順著他的筆跡看過去。

        未定式求極限的方法……零或無窮……滿足兩個條件……洛必達法則……羅曼蒂克法則！

        哦，萬千千忽然想起來了。

        她不是不記得這個法則，而是這個法則在學習之初就被她偷偷改換了名字。

        因為她覺得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是一種未定式，同樣也可以求得極限——錯過等于零，相反則可能趨向于無窮。

        她用自己的方式曲解了這個定理，并且樂此不疲。

        唯一遺憾的是，這種快樂并不能跟任何人分享，因為如果她說了，別人會不會以為她是怪咖？

        萬千千反復思考著這個定理，越想就越覺得自己的理解很有道理。

        你看，兩個人的關系一開始不也是未定式嗎？經過羅曼蒂克法則無限求導，究竟是走向虛無還是確定，不也是同樣需要探索嗎？

        ……

        “千千？”

        何云歸用手又碰了她一下，“又在走神？”

        “嗯？”萬千千回神，趕緊搖頭，“我有在聽。”

        “真的？”何云歸挑眉，“那洛必達法則的應用條件還記得嗎？”

        “嗯，”她點頭，聽見自己的聲音乖乖背誦著:

        “在運用洛必達法則之前，首先要完成兩項任務：一是分子分母的極限是否都等于零(或者無窮大)；二是分子分母在限定的區域內是否分別可導。如果這兩個條件都滿足，接著求導并判斷求導之后的極限是否存在：如果存在，直接得到答案；如果不存在，則說明此種未定式不可用洛必達法則來解決；如果不確定，即結果仍然為未定式，再在驗證的基礎上繼續使用洛必達法則。”

        【百度百科】

        “嗯，回答的還不錯。”

        何云歸說著，右手輕輕搭在萬千千的頭上，示意讓她面對自己。

        兩人的臉孔近在咫尺。

        “你在干嘛？”

        她驚愕的無以復加。

        “讓你集中注意力，不要胡思亂想。”

        何云歸說話的語氣自然并且理直氣壯。

        萬千千臉上發燙，“我本來沒有胡思亂想，可是你這樣，我很難不……”

        很難不胡思亂想……

        這是她沒說完的話，同時也是他腦中補全的內容。

        何云歸心尖微微一顫，手跟被燙到似的趕緊放開，語氣也可疑的帶了點不穩，“那就……罰你再溜號，掌心畫小烏龜？”

        “嗯？”

        萬千千抬眼，何云歸眨了下眼睛，“我是說真的，溜號幾次就畫幾次，你可要當心了！”

        她撅了噘嘴，沒有接受，也沒有反對。

        何云歸繼續為她講題，可是不一會，萬千千又溜號了。

        何云歸這次還真的說到做到，拉過萬千千的手，提筆就在其掌心里畫了一個圓圈。

        萬千千這會的思緒還牽絆在“何云歸牽我手了要怎么辦？”以及“啊，他真的要畫小烏龜了，不會吧？”之間反復打轉，甚至忘了要及時收回，任由何云歸的筆觸擾得她掌心癢癢的。

        何云歸抬眸，眉梢輕挑，想要看看她的反應。

        萬千千這才曉得應該把手收回來，可是晚了，何云歸在她掌心已經畫完了剩下幾筆。

        她抽回手，表情跟腦子一樣都是木的。

        盡管何云歸有分寸，并沒有真的在她掌心畫小烏龜，而是臨時改成了一朵簡筆畫小花，可是黑色水性筆畫的小花也沒比小烏龜好看多少。

        “好丑。”

        萬千千皺著眉頭，小聲嘟囔了一句，被何云歸聽到了。

        他歪頭看她，“生氣了？”

        看上去有點擔心。

        “那我也畫一朵賠你好了�！�

        說著，何云歸還真在自己掌心也畫了一朵同樣的，立即亮給她看，“這樣好點了嗎？”

        “還是好丑。”

        萬千千這會算是明白了，何云歸大概只會畫這種款式的。

        “而且這朵是你畫的，怎么能算是賠我的呢？還是我來吧，是時候展示真正的技術了！”

        萬千千有意要炫技，拉過何云歸的手，在原來那朵附近又畫了一朵款式更復雜一點的玫瑰花。

        “怎么樣？這朵是不是要比你剛才那朵好看多了？”

        她美滋滋抬眼，仿佛希望得到表揚似的。

        四目相對。

        何云歸抿了下嘴唇，笑了。

        氣氛在微妙的升溫。

        萬千千忽然有些不自在。

        “兩朵太多了，擦掉一個吧�！�

        她想要趁著筆跡未干，擦掉何云歸之前畫在掌心里的那朵，可是很難。

        她才蹭了幾下，手指就被何云歸寬大的手掌握住了。

        “別，”何云歸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表情看上去有些奇怪。

        “……有點癢。”他說。

        萬千千抬眼，撞上何云歸眼中星芒閃過。

        她“哦”了一聲，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么，耳朵好像在慢慢發燒。

        璀璨云霞漸漸爬上兩人的面龐。

        何云歸略有些慌亂地松開手，萬千千重獲自由，而后目光再不敢投向彼此。

        何云歸終究比她大方些，清了清嗓子，語氣聽上去也漸漸平穩，“那你專心一點，把這幾道題寫了�！�

        “哦�！�

        萬千千趕緊乖乖拿起筆，努力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演算紙上。

        洛必達法則，羅曼蒂克法則，洛必達法則，羅曼……不，洛必達法則……

        她在演算紙上兇猛求導。

        極限……未定式……零……極限……

        午后的光影悄悄躍動在兩人之間，變幻出千千萬萬種可能。

        ……

        就這樣，何云歸跟萬千千時隔三年再度重逢，并且還成了同事，哦，不，準確的說，是副總經理跟普通員工。

        萬千千花了一整夜的時間才勉強消化掉這個事實。

        早上跟喬儒儒一同來公司的路上，萬千千吞吞吐吐地把這件事跟喬儒儒講了，當然中間刪繁就簡，略去了很多不必要的細節。

        喬儒儒聽完之后，在地鐵上足足目瞪口呆了一分多鐘。

        萬千千也有點不自在，忐忑地看了看喬儒儒，滿臉期冀，“說點什么吧，隨便什么都行，哪怕就一句話？”

        喬儒儒張了張嘴，臉上分明寫著：“一部幾十萬字的狗血小言情，你愣是讓我提煉中心思想，總結成一句話？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我要是有這個能力，當初還能氣死語文老師？高考怎么不輕輕松松撈個狀元當當？是因為不喜歡嗎？”

        喬儒儒語言功能宕機了好一會，這才“過盡千帆皆不是”的嘆了一口氣。

        萬千千垂下眼睫。

        其實就算是換作自己，她大概也只能是這個反應，不然還能有別的什么？

        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足以讓很多人的生命軌跡就此改變。

        喬儒儒拍了拍萬千千。

        此時無言勝有言。

        萬千千牽了牽嘴角，試圖扯出個像樣一點的笑容。

        兩人掐頭去尾進行了一番交談。

        “那現在？”

        “上司，下屬。”

        “確定？”

        “不然呢？”

        萬千千看喬儒儒，“你有更好的提議？”

        “你知道我要說什么。”喬儒儒看了她一眼。

        “嗯。”萬千千垂下眼睛，“昨天田田已經勸過我不要躲著他了�！�

        “那你怎么想？”喬儒儒問。

        萬千千沒吭聲，好一會，“儒儒，你還記得洛必達法則嗎？”

        “什么法則？”

        喬儒儒被萬千千跳躍的腦回路給弄懵了。

        “沒什么，隨口說說�！�

        萬千千搖搖頭，“快到站了，準備下車吧。”

        兩人跟著人流走到地鐵出口，再走到寫字樓下。

        在進入大廈之前，萬千千下意識抬頭朝上方望了一眼。

        陽光照射在光潔的玻璃幕墻上，微微泛出一點耀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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