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十六、道術
且說楊瞳被吊死鬼領著,潛入廚房吃東西,她也就喝了一瓢水,吃了幾塊末席的糕點,廚房進進出出,個個忙碌,完全沒發現碗碟里少了東西,也沒人發現角落里多了一小吊錢。
肚子不餓了,楊瞳和吊吊在園子里找了處清靜的地方:“往生咒要在開闊的地方念,有苦厄冤屈的亡魂皆可聽之訴之,只要不是大奸大惡之輩,應當多少有點用處,我從前只默過沒用過,你靜心坐好,默念所求,別緊張哈。”
她盤腿坐下,吸氣吐氣,吊吊坐在她對面:“你也別緊張,我就是從前聽人說地府好,想去看看,人間也不是待不下去。”
楊瞳笑笑:“我知道,做人做鬼都是能做慣的,所求不過自在,來吧,閉上眼睛。”
楊瞳凝神靜氣,兩手在心前掐住中指玉文,口中低聲念起救苦往生咒,輕誦三遍,兩手合印:“敕就等眾,急急超生。”
她閉著眼睛,能感覺到四周清風起,而在園中一眾鬼魅眼里,入秋后漸有頹勢的草木竟然煥發生機,沐浴在一層若有似無的瑩白清光中,口中念著經文咒語的女子,如神祇般緩緩懸升浮在空中,她身后的一棵老榕樹上,像是被光打開了一條路,有見識的鬼魂開始往這邊跑:“高人指路,姑娘能送我們直到鬼門關,不必經歷險阻,姑娘大恩!”
清風便是園中鬼魅涌過時帶起來的,楊瞳睜開眼睛,除了一二做過壞事的惡鬼被彈開,只有吊吊還呆呆站著,楊瞳出聲提醒她:“蕓兒,快去呀,我的法力支撐不了太久。”
蕓兒仰頭看著她:“姑娘,我喜歡你,我不去地府了,以后跟著你好不好?道士可以養鬼的吧。”
楊瞳想了想,帶人不方便,帶鬼倒是可以:“你想好了嘛,這次往生咒管用,下次未必,去留一念之間,跟著我耽誤投胎轉世,沒有后悔藥吃的。”
吊吊還想表兩句衷心,不遠處響起一聲呼喚:“三妹妹!”
“哎呦。”楊瞳嚇了一跳,跌落在地。
吊吊也嚇著了,跑過去扶她:“隱身咒不管用了?”
園中清光散去,楊瞳摔得不輕不重,扶著腰站起來:“大意了,這下你后悔也來不及了。”
“不后悔,我鐵了心跟著姑娘。”
那邊郭至緒已步履匆匆走過來:“三妹妹,你怎會在此?”
楊瞳朝他那邊看了看,一位貴氣的年輕女子,滿眼關切地看著二人,想必就是郭至緒要尚的那位公主,瞧著是個溫柔良善的,官家不知怎么挑的人,給她選的夫婿夫家,實在差了些。
楊瞳看了看郭至緒,沒說什么便朝公主走去,吊吊跟在她身后,郭至緒想拉住她,又覺得不妥:“三妹妹,你有什么話和我說,千萬別亂來。”
吊吊看這個姓郭的就有些討厭,飄在他面前把姑娘隔開:“這人瞧著可不像好人。”
楊瞳輕笑,看他的面色,已不是天清寺初見時的驚喜關切,多了幾分心虛焦慮,看來是和家里人說過自己了,楊瞳不想理他,朝公主淺淺行了一禮:“在下楊瞳,是北山在修的道士,路過此園,聞有枉死的鬼魂哭嚎,故而進園為他們誦經超度,打擾之處,望公主海涵。”
端惠公主撫住心口,她身邊的丫鬟立馬扶過來,郭至緒也上前扶住她:“公主,這就是我同你說起過的楊家三妹妹,先前我在天清寺,還以為看錯了。”
楊瞳聞到公主身上的藥味兒,再看她形容嬌弱,想來是有什么虛癥。連連遇見郭家人,這段俗事應該是到了該了結的時候。她迎上公主打量她的目光:“在下斗膽,想請公主借一步說話,不知郭公子敢不敢通融?”
端惠公主看向郭至緒,她隱約聽出楊三娘子話中有話,她不清楚兩人或是兩家之間的恩怨,但看到他皺眉,心想只怕真的有些內情:“仲理,我看三娘子面善,你容我們女兒家說會兒話好不好?”
郭至緒直了直背:“當年蕭山瘟疫,滿城紛亂,如今重逢,我也很想同三妹妹敘舊,不如……”
楊瞳打斷他:“郭公子不必擔心,我同公主說的話,與你關系不大,畢竟你還不是駙馬。你想敘舊,小道自會奉陪,莫要著急。”
楊瞳懶得和他磨嘰,上前牽住公主的手腕便走,不再搭理身后的郭至緒,公主身邊的宮女覺得她有些造次,剛要出口教訓,就被公主制止了:“莫要多言,楊小道長在幫我號脈。”
楊瞳不常摸普通人的脈,細細聽了一會兒:“公主是五歲那年冬日,不慎落水,之后寒癥久治不愈,如今吃的還是溫補之藥,可對?”
端惠有些意外:“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三娘子是號脈號出來的?”
楊瞳笑笑:“我是道士,看得比郎中仔細,公主時常疲憊乏力,咳喘厭食,偶有發熱,太醫當寒癥來治,不錯,也不對,你雖會起熱,但應該鮮少惡寒顫抖,這是表寒里熱之癥,應先泄熱平喘。”楊瞳隨手撿了片半枯的葉子,抖了抖樹葉變大,又變出一桿筆,邊走邊寫藥方,“平日當清淡飲食,勤動身煉體,換麻杏石甘湯,平喘之后,藥就可慢慢減了,食補養肺即可。”
端惠親眼看著她變大樹葉變出毛筆,沒忍住伸手摸了摸她手中的筆:“這是戲法還是仙法?娘子好厲害呀!”
吊吊跟在旁邊掩口輕笑:“公主也沒見過這樣的世面。”
楊瞳把藥方遞給她:“如公主所見,我確實是修行之人,且小有所成,我與郭家的恩怨是我未了的一樁俗事,今日遇上,不如就請公主做個見證,趁月升前,容我與他家分說。”
公主好奇又小心地捧著藥方:“你我初次相見,以我和仲理的關系,你怎知我不會偏袒于他?”
楊瞳淡笑:“我會看點面相,是敵是友如果分辨不清,不會貿然開口。郭家老爺是個極好面子的人,仁孝道德時常掛在嘴邊,但越是嘴上這樣的人,內里越加虛偽,郭至緒和他很像,郭家的主母也是個面熱心冷的,公主與他家的婚約,最好還是罷了吧,正好我今天也會提退婚之事,我們雖是初見,同一天與同一人退婚,還是挺特別的緣分。”
端惠對她已有幾分崇敬:“你知道郭家二老也在?是感覺還是占卜?”
“推測,中秋是團圓節,你是公主,十五肯定不會出宮,前一日設宴,定是宴請他一家。你父親怎會給你安排這樣的婚事?他家,實在與公主不甚相配。”
公主眨了眨眼:“小道長不是會看面相,婚姻大事,瞧不出原由嗎?”
楊瞳看到她眼中的狡黠:“眼觀之象籠統,要細說,得起卦。”
這下連公主身邊的兩個宮女都瞪著亮晶晶的大眼睛,齊齊看向楊瞳。楊瞳無奈地笑了笑,正好經過涼亭,便邁步走了進去:“你們想看算卦,可以,若我說得準,公主可是要付錢的。”
幾人坐下,公主從腰間荷包里拿出一枚玉玨:“我這兒沒有銀子,這個也行吧。”
站在楊瞳身邊的吊吊有些怕皇家的玉器,楊瞳就將玉玨放遠了些,從自己荷包里拿出三枚銅錢握在手心搖晃,這一卦既是問公主與郭家的前因后果,也是問郭家的運勢際遇,晃了一陣,她把銅錢輕輕拋在石桌上,銅錢各自散落,她看一眼記下爻數,便把銅錢收回再搖,如此重復擲了六次:“上坤下坎,師卦。”
“何解?”
“郭家起勢,有能臣相助,此人在,謀事可成,不知郭至緒師從何家?”
公主此時徹底信服了:“我與他的親事,是尚書大人一力促成,他正是郭仲理的恩師,沈寬眾沈大人。”
楊瞳還好,倒是吊吊豎起來了頭發:“是他!那個純陽身。”楊瞳也終于想起了這個名字為什么這么熟悉。廬州沈家是母親的娘家,沈寬眾是阿娘同父異母的大哥,楊瞳要喚一聲大舅舅的人。外祖父周年祭后,阿娘再沒回過廬州,那時候楊瞳還小,只知廬州有親戚,卻不認識廬州的人。
“這位沈大人,今日可會赴宴?”
公主點頭:“自是在邀,郭家在京中只這一門親戚,據聞當年他家在京中不順,也是沈大人幫扶才得以扎根。”
楊瞳冷笑:“公主可知郭家與沈家具體什么親戚?”
公主搖頭:“只知恩情大過親情。”
楊瞳垂眼:“等沈大人一道吧,公主這親事,恐怕非退不可了。”
……
十字陣中,嚴都平正起勢喚風,山間回蕩著他低吟咒令的聲音:“天何言哉,問之即應,神之靈矣,感而遂通,奉請風伯,急如律令。”
初時只是些微清風,蝠妖還不著急:“北斗星君說,以您現在的靈力,不足以破此陣,我看還是不要白費力氣的好,不過是一句違心的話,真的這么難嗎?”
嚴都平立在招搖峰的懸崖邊,兩手結印,口中又念:“天何言哉,問之即應,神之靈矣,感而遂通,奉請風伯,急如律令。”
聲音沉入山谷,蕩起回聲,山谷之下如有風龍蘇醒,風嘯聲震耳欲聾,蝠妖嚇了一跳,慌忙跑過來察看,卻被一陣狂風卷起,甩出四五里去。
嚴都平被大風抬起,福嬌兒遠遠看著,聽到他冷漠的聲音:“像你這般愚蠢的妖,魔界鮮見,靈蝠族,便就去吧。”
福嬌兒這下真的慌了:“我一己之過,何累全族!望帝君寬恕!”妖族也有三六九等,若被帝君記過,只怕朝不保夕。
此時幻境中已是風聲喧囂,許多木石被狂風吹散,嚴都平站在風上,靜候出陣的時機。
“那時,玉帝繼任不久,尚以為天上天下皆屬他統轄,慶甲死后,他命北斗星君給我送繼任北陰帝的文書玉印,我留北斗星君在天光峰喝酒,他醉后說要去招搖峰轉一轉,那日我不在陰景宮,他在。”
福嬌兒仍伏在地上沒有起身,對嚴都平的話信又不敢信,眼中滿是疑惑和震驚:“是他?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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