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好，嘉妮。”

        反應(yīng)過來后，多比歐磕磕巴巴地回話。

        他還沒有收到boss的命令，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動了，還主動問了她的名字……多比歐開始偷偷打量面前的女人。

        嘉妮，她是這么自稱的。嘉妮此時的神情柔和而平淡，被他突然找上來神情也波瀾不驚，看起來年紀跟他差不多大……也許比他要大一點，但也可能只是她的氣質(zhì)太沉穩(wěn)了。

        不知道為什么，多比歐下意識地不想承認自己年紀比她小。

        在多比歐觀察嘉妮的同時，嘉妮也在思索對方的事情。

        眼前這個青年身材單薄，臉上還有淺淺的小雀斑，稍微有點娃娃臉的感覺，帶著未脫的稚氣，看不出具體的年齡。他先是一副焦急的模樣詢問她的名字，接著又像神游一樣睜大眼睛盯著自己看。

        “你是游客嗎？”

        嘉妮試著開口，她很久沒有主動跟陌生人說話了，但多比歐……也許是因為那個熟悉的名字，也或許是她想喘口氣，讓她忍不住與他多說兩句話。

        “我？”多比歐回過神，指了指自己，“哦，對，我是來這邊旅游的。”

        “這里的風景很好。”嘉妮點點頭。

        “還可以……”

        畢竟是為了完成老板的任務(wù)而來，實際上他沒怎么關(guān)注過島上的風景，于是多比歐只好說些模棱兩可的話。

        接下來該說些什么……多比歐不了解與女□□談的訣竅，看樣子已經(jīng)無話可說了，但他并不想放面前的人就這么離開。

        “你渴了嗎？我請你喝汽水！”多比歐指指身后，正要邁出一步，突然想起剛剛遭遇搶劫，現(xiàn)在身無分文。

        他耷拉下腦袋，垂頭喪氣地說：“不……我沒法請客了，我沒帶錢。”

        “我請你，”嘉妮抬頭看了看正好的天氣，“可以找個地方坐一坐。”

        “還是算了……”

        夸下海口說自己要請客，結(jié)果最后反過來被女士請客，簡直不能再丟臉了。

        多比歐咬著下唇躊躇著，嘉妮卻已經(jīng)牽起他猶豫不決的手，他對上她的眼睛，覺得里面含著期待，一瞬間就讓他下好了決心跟著她走。

        “不愿意嗎？”

        多比歐立刻搖頭，他反駁上一秒的自己：“我愿意！”

        嘉妮詢問：“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去哪兒都可以，”多比歐楞楞地回答，“啊，我的意思是，你是請客的人，所以……”

        話還沒說話，巨大的咕嚕聲從胃傳出來。這種事情不是他能控制的，可是在一位得體的女生面前出現(xiàn)這種情況，也太丟臉了。

        嘉妮順著他的動作注意到他的肚子，多比歐立刻捂住餓得抗議的胃。怎么從一開始，他就是狼狽不堪地面對她呢……

        多比歐掩飾著說：“別管它，我吃過早飯了，它太貪吃了……”

        嘉妮看了眼時間說：“現(xiàn)在快中午了，也是時候填飽它了。”

        正好快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嘉妮干脆帶多比歐去了一家餐廳。他有點沮喪地想：很好，多比歐，這下不是讓女生請你喝飲料，而是直接讓人家請你吃飯了……早知道應(yīng)該努努力抓到那個小賊的。

        他的確餓壞了，做完任務(wù)蹦蹦跳跳一路，還只喝了汽水。于是多比歐狼吞虎咽，抬頭看到嘉妮眼含笑意，正看著他。

        多比歐努力把塞了滿嘴的食物吞下，他舔了舔嘴角的醬汁，有些難堪地說：“不好意思，我太餓了……飯很好吃。”

        “沒關(guān)系……你怎樣做都可以。”

        吃完飯，到了下午，他們?nèi)ス淞艘恍┚包c，還一起去廣場上喂了鴿子，嘉妮借給他一枚硬幣，讓他往許愿池里扔。

        多比歐假裝閉眼許愿，然后趁嘉妮不注意的時候，在許愿池里撈了撈。

        然后轉(zhuǎn)頭他濕著手捧了一把飼料，往地上撒。一些沾水的飼料殘留在他的手里，有大膽的鴿子跳進他的手里瘋狂啄他的手心，多比歐慌張地怎么甩手臂都甩不掉。

        嘉妮看著眼前的一幕，她撐著下巴，想到她與多比歐是第一次見，他卻能勾起她的回憶，還像活性劑注入她的生活……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太陽才開始下沉，嘉妮在街邊請他吃了些小吃，他們沿街走著，多比歐咬下最一口冰淇淋，有種不舍的情緒彌漫上心頭。

        “謝謝你，多比歐，今天我過得很開心，”嘉妮向他道謝，“我很久沒有跟人這么相處了……你就像我的朋友一樣。”

        “我也，”多比歐愣了一下，“……像朋友。”

        他又自言自語般地補充道：“當然了，很高興能認識你……朋友，我也把你當作朋友，嘉妮。”

        這是理所當然的，剛剛認識的兩個人能發(fā)展成什么關(guān)系呢，感情這種事情是急不來的。

        “抱歉，讓你陪了我一天，”嘉妮看了看腕表，“我該回去了。”

        “沒關(guān)系……”多比歐想到一開始是自己沖動地跟她搭訕，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隨后有些驚訝地問，“你住在這里？”

        “住了一段時間。”

        果然如此，多比歐就有這種感覺，雖然嘉妮人也很好，但總覺得她與鎮(zhèn)上其他居民的氣質(zhì)不太相似。不過，多比歐總共也沒和幾個人打過交道，只是跟之前遇見的小女孩、老太太，還有那對少年少女做對比而已。

        “我送你！”多比歐自告奮勇地說。

        嘉妮遲疑了一下，她說：“不用了，已經(jīng)很晚了，有點危險。”

        天還沒完全黑呢，如果這就叫做晚，島上的作息未免也太原始了。

        “既然你都說有點危險了，就更應(yīng)該由我保護你了。”

        多比歐能聽出她的婉拒之意，語氣聽起來很堅定，其實已經(jīng)緊張得握緊了拳頭。

        “……不，不是因為這個，”嘉妮搖頭，“我怕你被誤傷。”

        “如果真的遇到那種不講理的彪形大漢，我會拉著你一起跑！”

        多比歐說完紅了臉，說好會保護她的，真要是遇到危險了，他也只能吸引壞人的注意力，然后讓嘉妮有機會逃跑而已。

        他撓了撓后腦勺，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過軟弱，于是又補充道：“總之，不要擔心我，其實我力氣還挺大的。而且我想……再和你多待一會兒。”

        嘉妮有些被觸動，她說：“好吧。”

        島上的交通不怎么發(fā)達，算算時間，還剩下倒數(shù)的幾趟班車。嘉妮和多比歐趕到車站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了，好在他們還是成功搭上了車。

        路邊很長一段距離才有一盞路燈，野外的樹叢此時在模糊的黑夜中開始張牙舞爪的姿態(tài)，然而坐在馳行的車內(nèi)，它們追不上他們。

        多比歐紅著臉，偷偷瞥向自己手邊的那只手，正搭在膝上。

        汽車的轟鳴震得車窗玻璃作響，過了很久，多比歐心下找好了理由，看向離窗戶更近的嘉妮，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合上眼睛，胸口正淺淺地起伏著。

        車頂?shù)臒舯M力地發(fā)著光，似乎是用了很久，勉強照亮了下上車門的位置。坐在最后一排的多比歐和嘉妮沒能得到多少光照，更多的是朦朧的光線，將她五官的弧度吞噬進幽幽的黑暗，只有短暫的路燈能一瞬間照亮她的臉龐，看清她的黑發(fā)，睫毛與投下的陰影。

        嘉妮的身體沒朝他這邊傾斜，而是腦袋微微倒向車窗，多比歐經(jīng)常在車上睡著，他知道枕著震動的車窗玻璃可不好受。

        這么想著，就在多比歐伸手準備扶住她的腦袋，將她往他肩膀的方向挪一挪的時候，他看到嘉妮頸脖處露出一點深色的痕跡。

        她穿的是高領(lǐng)，只有她扭過頭，在這個角度才能看到一點。在此之前多比歐沒有注意過這件事，他的手停在半空。

        “……”

        多比歐動作輕柔地拂過她肩頭的發(fā)絲，指尖勾住她的衣領(lǐng)向下，褪去領(lǐng)口的遮掩，露出白與紫強烈的對照。即使燈光不足，他也能看清，一圈紫紅色的指印如同枷鎖，環(huán)繞著她的脖子。

        他愣神地盯著那個淤青，汽車顛簸中，他的食指觸碰到她的肌膚的淤青。嘉妮緩緩睜開雙眼，看到多比歐在做什么，她搭上他的手腕，縮了縮肩膀，將他的手指拿遠。

        多比歐任由她抓著自己的手，他自認為冷靜地詢問：“那是什么？”

        “有時候，會遇到這樣的危險。”嘉妮輕聲說。

        她溫柔濕潤的眼神看向他，神情不帶一絲憤怒或悲傷，她好像完全可以接受被這樣對待，甚至看起來，她認為這種事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也是理所當然。

        車外的路燈一閃而過，暖色的光照進多比歐的眼睛里，他閉了閉眼。

        “誰干的？”

        “我的丈夫。”

        話音剛落，燈光驟熄，后車廂徹底陷入黑暗。似乎是司機恰巧注意到車門的燈還沒關(guān)，于是撥動了開關(guān)。兩人不再能看清對方的面部表情。

        一陣沉默，汽車的轟鳴代替了兩人要說的話，隨后是身邊悉悉簌簌的不安的動靜，嘉妮松了手。過了一會兒，她聽到對方再次開口。

        “丈夫？”他說，“你什么時候結(jié)婚了？”

        “不久前，因為他我才定居在這里。”嘉妮如實回答。

        “……”

        又是一陣沉默不語。

        “多比歐？”

        嘉妮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猜想他的沉默代表情緒不佳。她的身體靠近，卻被他抬手捂住雙眼，嘉妮停下了動作。

        多比歐的手拂下她的眼瞼，溫熱的掌心稍微有些汗，遮掩了她的視線，能感覺到手指稍顯粗糙的薄繭。即使他看起來只有青少年模樣，手也足夠大到覆蓋住她的半張臉了。

        似乎又經(jīng)過了一次路燈，昏黃的暖光穿過手下的縫隙，從眼底鉆入，她的睫毛微微顫動著，蹭過他的手心，宛如蝴蝶的觸須。

        “對不起，嘉妮，我……接下來的事情，你能當作什么也不知道嗎？”

        “要做什么？”

        一個滾燙且甜膩的東西接觸到她的唇瓣，堵住了她的疑問。唇紅黏膜非常薄，更接近他的真實體溫，也讓他更清楚她柔軟的溫度。

        當然，如果要知道準確的溫度，還需打開唇齒，繼續(xù)深入才行，但他只是借著這個機會，小心翼翼地吻上她，唇瓣簡單地相接，然后很快離開。

        “做這個，”他低聲說出遲來的答案，“只此一次。”

        “我明白了。”嘉妮說。

        多比歐放開手，嘉妮微微睜開眼睛，垂著眸撫上自己的唇。

        她沉默了一會兒，在黑暗中與多比歐對視，閃過一瞬的暖光中看清他的眼神，最終還是順著他的請求說：“我會當作什么也沒發(fā)生。”

        這不是他的本意……多比歐無法把這句話當作安慰，這個吻沒有惹她生氣的同時，好像也沒能給她留下足夠深刻的印象。多比歐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傷心好。

        他感覺自己……雖然相處起來僅僅只有不到一天的時間，卻像失戀了一樣難過。

        班車一路向上，愈發(fā)往深處行駛，地域愈發(fā)僻靜。不久后下了車，多比歐跟隨在嘉妮身后，最終停在一棟房前，屋內(nèi)沒有亮光，似乎沒有人在。

        “我送你到門口吧。”多比歐掙扎著最后的希望。

        嘉妮卻拉著他的手繞過家門，停留在二樓的窗臺下，她給往他手里塞了些回程的零錢，隨后低聲說：“之后無論發(fā)生了什么，都不要再跟來了。”

        這就是拒絕的意思了，多比歐最后看了一眼她的臉，她淺淺皺眉，不知道是在擔心他還是什么。

        “好吧，”他說，“如果你還想找我……就來上次見面的地方。”

        一想到這可能是最后的分別，多比歐的聲音帶上了悲傷的哽咽與沙啞：“希望你能來，嘉妮。”

        嘉妮曲起食指碰了碰他的臉頰，說：“別太難過。”

        做完莫名熟悉的動作，她短暫地愣了一下。

        “嗯。”

        多比歐握住她的手，低落地皺起眉毛，臉頰在她手心里蹭了蹭，捂了一會兒。嘉妮沒有抽開手，靜靜地看著他這么做，他很快又放開。

        他主動往后退了一步，背后無力地靠上墻，他低下頭說：“不能占用你太久……下次再見。”

        多比歐看著嘉妮離開的腳步，抬起頭目送她的背影，直到二樓臥室的燈光灑下，傳出男人的嘶吼和混亂的砸東西的聲音，他仍靜默地靠在她的窗戶之下。

        隨后一串鈴聲響起，他接起了“電話”。

        “多比歐……”boss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就這樣放過那個女人嗎？”

        “因為，”他低聲回答，“她有喜歡的人了……”

        嘉妮該有多喜歡她的丈夫，連這種事都能忍受。

        “她需要被你拯救，”boss同樣低聲命令道，“她自己不清楚這件事，你要主動跟上她。”

        “并且，多比歐，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監(jiān)視她的一舉一動。”

        早上干掉的那個家伙，應(yīng)該是最后一個知道他是誰的人才對，為什么當天會出現(xiàn)她的身影，而他又會控制不住地找上她……太巧合了。

        迪亞波羅這么冷靜地想著，卻忍不住覺得這個巧合來得太遲了，遲了太多年。

        他將任務(wù)布置下去，隨后將主導權(quán)交給多比歐，重新潛下意識的深海。

        ……

        所羅門將犯錯的魔鬼關(guān)進瓶中，沉入海底。

        在瓶中的第一個世紀，魔鬼想：如果此時誰能將我救出，我將給她一輩子花不完的財富。

        第二個、第三個世紀過去，焦急的魔鬼又想：如果此時誰能將我救出，我會滿足她的所有愿望！

        然而，直到第四個這樣的世紀過去，仍沒有人來，于是經(jīng)受百年折磨的、怨恨的魔鬼發(fā)誓：

        如果此時誰能將我救出，那么我會——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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