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深深第一次見到潛水教練陸驍的時候，心里還是很滿意的。這人和她之前見過的那些潛水教練不同，他的一舉一動都顯現出隨性。即使得知她父親是本市服裝行業的大頭之后，既沒有表現的過分諂媚，也沒有過分疏遠。

        需要辦理的手續基本已經全部完成，夏深深拿著自己的那份合同，閱讀著上面的款項。除了最基本的注意事項之外，再沒有過多內容，她訝異的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口頭補充。

        “程序已經走完，明天直接過來這里就行。”陸驍說完直接轉身上樓，夏深深驚詫的看著他的背影，確定他不可能再回頭之后，兀自離開了這個潛水俱樂部。

        最近興起一種叫‘遺愿清單’的說法，就是這一生一定要做的一些事情。夏深深見大家玩的開心，遂給自己也列了一份清單，大部分都是去看看世界特色景點，她也都已經完成，除了深海潛水這一項。

        其實她第一個寫下的就是深海潛水，但她實在過于排斥，一拖再拖，就拖到了最后。本想直接放棄的，可她早前已經在朋友面前說過一定會完成，她不想打自己的臉，而且她看見朋友們發的那些潛水的照片，心里也很羨慕。

        那樣幽邃美麗的深海，她也想看一看。夏深深拿起筆將‘深海潛水’幾個字畫上一個圈后，關燈睡覺。

        海水和普通的水是不一樣的，那樣美麗的海水，怎么會讓人感到害怕。夏深深暗暗安慰自己。

        夏深深第二天按時上船之后，便看見陸驍穿著潛水服百聊無賴的坐在廢棄輪胎上，明顯已經等候多時。見她出現，沒有任何廢話，直接塞給她一套潛水服把她往換衣間推。

        這一切發生的如此之快，關門聲余韻還未散去，夏深深捏著潛水服獨自在試衣間里發懵，勉強換好衣服之后，她艱難的走到陸驍面前。

        “我第一次入海，不太會……”她還以為今天陸驍會給她說些理論知識，現在完全超出預期了。

        “沒事，我今天先帶你見識一下海，你只要跟著我就行。”陸驍把手上的餌料穿進魚鉤后，把它拋向海里。“走吧。”陸驍轉身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夏深深忐忑的跟上他的腳步。

        她剛才看了幾眼腳下涌動的海水，心里無比發慌，頭也變得暈乎乎的。此刻她有些后悔自己的選擇，這個教練路子太野，她有些跟不上了。

        在陸驍眼神的暗示下，夏深深不情不愿的站在他身邊，仰著頭，不敢看腳下的涌動的海浪。隨著耳邊傳來一陣水花聲，她低頭一看，陸驍已經入了海了。

        “下來吧！”陸驍抬頭沖她喊道。夏深深看著那幽藍的海水，內心直犯怵，她倒退兩步，瘋狂的搖頭。她覺得理論比實際更重要。

        “沒事，跳下來，我在旁邊呢！”陸驍依舊勸慰著，夏深深倒退兩步。

        之后不管陸驍如何表示安全，夏深深始終瘋狂搖頭，不愿意動一步。陸驍沒轍，只得重新爬回船上，濕噠噠的走到夏深深旁邊。

        “你自己不跳我可要推你了。”陸驍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可這對于夏深深來說無異于是一道催命符，他的手已經貼近她的背。

        “三、二——”陸驍話音未落，夏深深已經‘噗通’一聲跳下去了。他滿意的勾起嘴角，果然這招百試百靈。他緊跟著入水，奮力游到正在胡亂掙扎的夏深深的身邊，他試圖靠近她，卻無從下手。夏深深的氧氣正在飛速消耗著，他只好奮力抓住她的雙手，將她帶回水面，同時示意船員將二人拉上去。

        即使到了船上，夏深深依舊緊緊抱著陸驍不肯撒手，身體也是止不住的顫抖。隔著薄薄的潛水服，他能感受到她紊亂的心跳，再看見她蒼白的臉色，他心里涌上一個不好的想法，語氣也變得凝重起來，問道：“你是不是有深海恐懼癥？”

        夏深深回過神來，放開陸驍，大口大口的喘氣。陸驍趕緊伸手輕撫她的背，給她順氣，對于剛才他問出的問題，心里已經有了答案，夏深深深海恐懼癥沒跑了，甚至比常規的更加嚴重。

        “我覺得我們還是先上理論課比較好……”夏深深牙齒上下打顫，沒頭沒腦的拋出來一句。陸驍看見她這個樣子本來想笑，但看見她眼里涌動的淚花心里也覺得有幾分愧疚了。他路子野在圈里都是出了名了，沒點兒膽子的一般都不會來找他，誰知道這次碰上了這么個‘奇葩旱鴨子’。

        “回去先系統脫敏，不然你不可能出海，更別提潛水。”陸驍攙著她慢慢往換衣間走，“你先把衣服換了。”

        夏深深換回衣服之后，又靠著墻平復了一會兒，而后面色蒼白的走出來。陸驍也換回了衣服，正站著釣魚。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站在原地不動。

        船的顛簸讓夏深深整個人都是迷糊的，她坐在一個貨箱上，看著不遠處陸驍。他穿著海灘標志性的花褲衩和花襯衫，手里捏著魚竿，看向著遠方一望無際的海。夕陽打在他身上，無形中給他渡了一層光，她舉起手機，將這一幕拍下。

        這張照片進行一系列的修飾之后，被她發到ins，并配上文案：夕陽下的潛水教練，是金色的，甲板上的深深，是暈乎乎的。

        發完之后她心滿意足的合上手機。這波打卡完美的暗示了她正在進行最后一項‘遺愿清單’的事實，看她那些朋友還敢每天嘲諷她亂立flag。

        初次出海的經歷并不愉快，下了船后，腳下踩著堅硬的土地，她竟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馬不停蹄的打車回家。她要躺著，立馬躺著。

        【二】

        陸驍看著她飄忽忽的身影，同樣也是一個頭兩個大。看這樣子，夏深深的深海恐懼是很嚴重的程度，系統脫敏究竟要從哪一步開始做也是個很大的問題。

        這些年陸驍已經隨心所欲慣了，當年學的東西都已經忘得七七八八，現下要重新拿出來用也只好求助自己在醫療系統工作的朋友，當晚便初步制定了一個方案。

        凌晨兩點他放下筆，悠悠嘆一口氣，夏深深大約是老天派來磨煉她的，偏偏又簽了合同，還不可以甩手不干。

        系統脫敏的過程對于夏深深來說無比的煎熬，每天去陸驍俱樂部的心情比年少時期上學時的心情都要沉重。

        “今天可不可以換一個……”夏深深看見已經放好水的浴缸，不禁悲從中來。可陸驍面不改色的搖頭，她只好拖著沉重的腿進了浴缸。

        本身她對于浴缸里的水是毫不懼怕的，可是，關鍵就在于陸驍會攪動水往她身上推，就和海浪沖刷在身上的感覺差不多。水一下又一下的沒過脖子，即使這是在浴缸，也依舊會讓她感到心慌。

        陸驍一邊計時，一邊觀察著下深深的臉色，一旦超過了可承受范圍，他會立馬停下以確保安全。經過幾天的訓練，夏深深對于水的適應情況明顯好了很多。陸驍一邊按下秒表，一邊將臉色蒼白的夏深深從浴缸里拉出來，將一旁早已準備好的的毛巾包在她身上。

        “有進步。”陸驍把這幾天的記錄翻出來給夏深深看。頭昏腦漲的夏深深掃了幾眼那些記錄，點了點頭。

        渾身濕透的夏深深飛快的用毛巾擦著自己的頭發，像一只落了水上岸后不停順毛的貓。陸驍將自家貓每次洗完澡幽怨的眼神帶入到此刻的夏深深身上，不由輕笑出了聲。

        這一笑引起了夏深深的注意，她停下手上的動作，不解的抬頭看他。

        偷笑被發現的陸驍偏過頭干咳了幾聲，隨即說道：“下午咱們換個地方訓練。”此話一出，立刻引來夏深深驚恐的眼神，她不想再入海，她覺得她還不行。

        “放心，不用下水，就在地上。”陸驍一眼就看穿她心中所想，好氣又好笑，夏深深真的是他職業生涯的一道坎兒。以往帶的那些學員都是兩三天盼著下水，一周不到學成走人。到了夏深深這里全是套路外的，系統脫敏脫了一周才初見成效，本人也極端抗拒下水，莫名的，他對夏深深非要過來學潛水的原因產生了一絲好奇。

        夏深深的歡呼聲將陸驍的思緒拉回現實，他看著因為興奮而在原地蹦蹦跳跳的夏深深，心里也被感染，變得歡喜起來。

        然而剛剛恢復的夏深深明顯禁不住這樣的蹦跳，她左腳絆右腳的同時，身體也即將摔在地上。陸驍心里一緊，急忙沖上去接住他，然而夏深深只踉蹌了幾下便平衡了。站定后看清陸驍的動作，她狡黠一笑，嘴里的話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呀！我平衡能力很好哦，你可沒有英雄救美的機會！”

        經過這么些天相處，她對陸驍的性子也摸透了七七八八，性格隨和沒架子，偶爾也會和她一起談些不著五六的事，這就導致了她現在言行有些放肆。

        陸驍半天沒接話，夏深深有些尷尬，她匆匆丟下一句‘我去換衣服’便匆匆拋開。

        換上干凈的衣服，兩人并肩出門走在馬路上，身邊有大批呼嘯而過的車流，陸驍走在外側。夏深深問要去哪里，陸驍始終不肯透露，問了幾遍之后她也覺得無趣，便自顧的打開手機刷ins。

        閨蜜過來詢問她的潛水進度，她回想這些天的訓練，而后心虛的回了一句‘正在進行中’。點進大家的主頁，瀏覽著他們潛水的照片，看著那些五彩斑斕的珊瑚和魚群，想到自己在不久后也可以和它們親密接觸，她心里就莫名激動。

        “小心！”陸驍喝到，而后一把把她拉住往里帶，隨即眼神不善的看著那個逆行的摩托司機。司機被他看得發毛，連忙下車道歉。云里霧里的夏深深好脾氣的說沒關系，司機見狀立馬上車，一下沖出了數十米遠。

        夏深深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悻悻的從陸驍懷里退出來，乖乖的把手機放回包里，老老實實的走路。陸驍的臉色這才變得好了些。

        夏深深悄悄用手拍拍自己狂跳不止的胸口，企圖讓它冷靜下來，斜著眼偷偷看陸驍。方才生死攸關之際，她被拉進陸驍懷里，第一念頭不是劫后余生，而是陸驍的身材真讓人拍案叫絕。

        【三】

        兩人一路慢慢走著，到了一座橋上停下。

        “就在這兒，今天換個輕松的，你就看河水就行。”陸驍指著橋底下嘩嘩流動的河水，說道。

        可能是昨天剛下了雨，水位上漲了不少，水也變得渾濁。夏深深一步步挪到欄桿邊扶好，強迫自己往下看。

        水匆匆從腳下流過，撞擊聲灌入夏深深的耳朵，她手心緊張的出汗，心跳也逐漸加快。即使她站在橋上，她還是會產生一種即將被水流沖走的錯覺。

        堅持不到十秒，她就已經覺得自己雙腿發軟了，正在退遠，后背便被陸驍的手撐住。

        “我在你背后，不會被沖走的。”陸驍堅定的聲音讓夏深深不安的心有所緩解。她看著腳下的水，告訴自己身后有陸驍在。

        “你為什么要來學潛水？”陸驍和她搭話，嘗試轉移她的注意力，好借此分散她的恐懼。

        “bucketlist，遺愿清單。”夏深深說：“一生一定要做的一些事，潛水是我的最后一項。”

        “一個說法而已，沒必要那么認真。”陸驍勸道，他看得出來夏深深已經很努力了，勉強有時候不是一個好事。

        “不啊。”夏深深和陸驍聊著天，腳下的河水也逐漸被她忽略，“它不僅僅是一個待完成的事件，它在某種程度上彰顯著我的勇氣。”夏深深說到這兒停下來低頭看自己的腳尖，像是陷入了某種記憶里，“我小時候就被大家嫌棄不夠勇敢，不敢下水，不敢游泳。現在長大了，我可能想借這次機會向別人證明一下我的勇敢。”

        陸驍看著她有些落寞的神色，心里也騰起了一絲異樣，“勇敢其實不用和別人證明。而且在我看來，你已經很好了。”陸驍說得也都是事實，至少一個人敢挑戰自己內心的恐懼，這本身就是勇敢的表現。

        夏深深沒回答，陸驍便繼續說道：“勇敢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是不一樣的，你不用用別人的標準來衡量自己，你看看，現在你在直面這些涌動的水流，這就很勇敢了。”

        夏深深聽到他的話后轉而去看腳下的湖水，不知是陸驍的‘自我勇敢論’影響了她，還是心理經過這么些天的鍛煉有了適應，忽而覺得腳下的河水也沒有那么可怕了。夏深深閉上眼，聆聽那些水聲，將它們和之前聽過的交響樂聯系在一起。

        她的臉色不再像之前那樣蒼白，撐在她背后的手其實也沒用再用力，陸驍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將手撤回來，他有些舍不得了。

        就這樣撐著吧，于兩人而言都是一種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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