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寶再次和周渙相遇時，是在高中同學聚會。彼時她二十四歲，距離高中生活，已然過去了七年。

        心中情緒百轉千回，她靜靜的看著他慢慢走近，然后她聽見她想念了七年的聲音。

        周渙說：“姜姒寶，好久不見。”

        他現在是什么樣的心情呢？姜姒寶在心底默默問自己，沒有答案。然而這樣就很好了，他們能相逢，就已經很好了。

        她整理好情緒，仰起頭，露出燦爛的笑容，也回了一句“好久不見”。

        【一】

        姜姒寶和周渙變得熟識，只是因為她成績太差。

        考試成績出來之后她照例去給各科老師作不及格報告，回到教室之后，班主任照例重新調了位置。

        “姜姒寶，你的位置在這里！”周煥指了指自己剛放下的桌子，大聲對剛進門的姜姒寶說。

        周渙的滿面笑容更襯得姜姒寶郁郁不快，這倒也不能怪她，任何一個剛被說教完的人，在此刻，都不會笑得出來。

        她微微點頭，以表感謝之后，開始打量同組的其他人。學校奉行特色教學方式，六個人組成的小組，兩兩相對面對面坐著。周渙就正坐在她對面，露出標準的八顆牙齒笑，她覺得不好意思，也回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從側邊塞過來一張紙條，是周渙遞過來的，姜姒寶不明所以接過。紙條上面的字娟秀整齊，方方正正的寫著：老張說你很聰明，就是缺個領路人，所以我自告奮勇的來啦！

        老張即是他們的班主任。

        她實在沒心情回復，把紙條隨意的夾進了書冊里。

        這一年來，老張不知用過多少種方法來糾正她的學習，現在沒有任何效果，看來是打算換策略，以同學來進行幫扶了。姜姒寶周渙的到來并不在意，據她的經驗來看，周渙堅持不到三天就會隨她去。

        自習課下的時候，周渙還在眼巴巴的望著她，似乎在等她的回復。姜姒寶被他盯得心里直發毛，怕他一直盯下去，姜姒寶只好說：“小時候不認識字的時候，老師們鼓勵多看課外書，等到現在能夠看懂了，課外書卻不被允許了，你說，這是不是本末倒置？”

        果不其然，周渙聽后收回了灼人的目光，皺著眉一言不發，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她的問題。姜姒寶倒也沒想他給出答案，兀自從書包里翻出一本書開始看。

        她成績不好，老張究其原因，歸結為課外書，她本人倒是不以為然，她只是不想學而已。姜姒寶的座右銘之一，想做的事情立刻做，不要猶豫。而現階段，她就想看看課外書。至于學習，她相信以自己的聰明程度，隨便學學就能差不多。

        “看書當然是被允許的，只是得分場合。”過了不知道多久，周渙才一字一句的說。姜姒寶看他篤定的眼神，內心微微一愣，隨即垂下頭，不再理他。

        似乎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說法，接下來的時間里，周渙果然說到做到，只要姜姒寶敢在上課期間拿出課外書，他就敢瞬間抽走，然后沒收。如此循環往復之后，她終于在某次課間忍不住對著周渙發了脾氣。

        那是一本她追了很久的小說，好不容易最新的一期上市，她買來看不到幾十頁，正精彩處，卻被他抽走了書。

        對于她情急之下的中傷，周渙臉上始終掛著笑容，不見任何怒氣。他小心的把她的書收進自己的包里，而后笑瞇瞇對她說：“這就是我說的場合不對啦，現在是語文課，你應該看語文書。”他說完還好心的將語文書放到她面前，順帶翻到了相應的課文。

        姜姒寶被他哄小孩的語氣搞得幾乎抓狂，然而他們剛才的動靜已經引起了語文老師的注意，她只得握緊拳頭，生生壓下了心底的怒氣。

        “還給你。”下課鈴聲一響，周渙便將書取出來遞給她。姜姒寶沒好氣的看了一眼，而后一把搶過書。

        “小心些呀。”周渙在旁輕輕提醒說。姜姒寶頓了一頓，假裝沒聽見，而后悄悄檢查剛才書有沒有因為她的“暴力”而受損。察覺到她小動作的周渙勾起唇角，并不點破。

        上課鈴響，對于姜姒寶主動把書交給他的時候，周渙心底還是驚訝的。

        “我也是講道理的好不好！”姜姒寶別別扭扭的解釋完后，測過身專心盯著黑板。

        春日的太陽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打在姜姒寶圓溜溜的后腦勺上，留下淡淡的光暈。

        察覺到太陽存在的姜姒寶心中無端生出煩躁，她討厭這種只曬不暖的太陽。她先是拿書擋著，不一會兒手腕便支撐不住，她煩躁的抬手把連衣帽扣在頭上，遮住那道太陽，但效果依舊甚微，她煩躁的將帽子拽下，而后假裝看不見。目睹完她所有動作的周渙思索了一會兒，明白是怎么回事后，起身將窗簾拉上。

        沒了太陽刺激的姜姒寶安靜下來，周渙滿意一笑。姜姒寶就像一只傲嬌的貓，得時不時的順氣才行啊！周渙在心里默默的總結經驗。

        【二】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像是達成了某種潛在的約定，上課交書，下課還書。姜姒寶如此配合，周渙也開心的不得了，和老師說明的時候也格外的有成就感，為此，他還特地從家里帶了好些舊版書借給她看。

        “不用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吧！我從來沒說過看書事件不好的事。”周渙把泛黃的書輕輕放進她包里后，繼續說：“回去再看啊，不然下次不借給你了。”

        見了書，姜姒寶眼睛都透著亮，臉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飾不住，趁周渙低頭刷題不再看她，她抱著書笑得合不攏嘴。

        周渙將她所有的小動作盡收眼底，而后搖頭失笑。

        這節是歷史課，姜姒寶向來不喜歡。她一雙眼無聊的亂瞥。對面的周渙抿著唇，倒是聽得格外認真。

        “姜姒寶！又走神！”歷史老師怒吼的同時，順便飛過來一只粉筆，正中姜姒寶腦門，她立馬條件反射去護住，低頭正好看見周渙的揶揄的笑，她心里對歷史課的討厭程度又加深了幾分。

        本周五是月末總結的日子，周渙對于自己的小組排名倒數第一，一點也不意外。小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內，都不喜歡上課回答問題，自然也得不到分數。從開學到現在，他幾乎每周都是倒數，也幾乎承包了每周的大掃除。

        組里的其他同學都住得遠，早早和他請了假，其他同學也都走了，教室里空蕩蕩的，空氣中散發著塵土的味道。

        “哎呀！”一直彎著腰拖地的姜姒寶用力過猛，受潮嚴重的拖把桿瞬間斷成兩截。尋聲而來的周渙和姜姒寶面面相覷。

        “你說，會不會要我賠啊？”姜姒寶有些為難的看著周渙。

        “這也不是你的錯，這拖把用的太久，也是時候該換了，不用擔心。”見到姜姒寶還留在這兒，他先前的的悶悶不樂也消散了一點兒。

        “不過怎么只有我們兩個人啊？”呼哧呼哧拖了大半圈的姜姒寶后知后覺的問道。

        “其他人家住的遠，我讓他們先走了。”

        隔著大半個教室，姜姒寶看不見周渙的表情，但從他的語氣中，她還是聽出了些許不開心。她想了一會兒，推著拖把沖到他面前，說道：“咱們把教室一分為二，后拖完的那個人請吃冰淇淋，怎么樣？”

        “好啊！”周渙立馬點頭答應。

        有了激勵的姜姒寶干的格外賣力，過不了幾分鐘，教室里全是她大呼小叫的聲音。周渙彎著腰，唇邊的笑容咧到了耳根，心中所有的不快悉數消失。

        雖然最后是周渙拖完了大半個教室，但姜姒寶還是如愿吃到了冰淇淋。

        “抹茶味，兩支。”一周結束，她的錢早就花了干凈，周渙請客，她當然要吃盡興。

        “天氣冷，只買一只，還有只下次給你買。”周渙把冰淇淋遞給她，之后還順便在外圈裹了幾張衛生紙，好讓她拿起來不那么冷。

        “呀，謝謝。”姜姒寶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甜潤的口感瞬間在嘴里散開，她開心的瞇起眼，感慨道：“果然還是春天的冰淇淋最好吃了。”

        六點剛過，天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暗，高峰期的公交車人多的可怕，姜姒寶兩口將冰淇淋塞入嘴里，攢著勁兒擠上了公交。

        周渙隔著車窗和她揮手道別，她嘗試好幾次，始終騰不出手來，她看著他，眼中滿是無奈。公交載著無助可憐的姜姒寶離去，留在原地的周渙終于忍不住輕笑出聲。

        有了一起大掃除過的經歷之后，兩人之間的關系逐漸緩和，姜姒寶每次買了新書也會提前和他打好招呼，約定好自習時間的時候再看。因為上課時間開始聽講，她的隨堂作業寫出來的幾率也越來越高，高一第一學期結束的時候，她難得全科及格。

        “終于到暑假了！”姜姒寶興奮的將課外書揣進包里，把其他的習題冊紛紛扔到一邊。一旁的周渙見狀將一本理綜塞進她包里，姜姒寶哀怨的看了他一眼，最后不情不愿的默認了他的行為。

        暑假明明只有十天，他還非要她學習。姜姒寶在心底默默抱怨。

        “今天，要不要吃冰淇淋？”周渙瞟一眼小黑板上的打掃名單，他們組在居中位置，沒有獎勵也沒有懲罰。

        自從那次他和姜姒寶兩個人做完整個大掃除之后，她就跟打了雞血一樣，上課拼命舉手回答問題，在她的積極努力下，分數也終于脫離倒數魔咒。

        很多時候她的回答并不正確，但只要老師提問，她一定第一個舉手。周渙驚嘆于她的勇氣和自信，看她的目光也不似初識時那樣平靜無波。有次她上課一連回答了五個問題，周渙下課后忍不住問她原因。

        “每次打掃都只有我們兩個人，累得不行，特別是你干的最多，我過意不去，就打算這樣幫忙啦。”她的臉上沒有一點兒居功的成分，說完之后，立馬投身于課外書的情節之中。

        雪糕店老板熱情的招呼聲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他替姜姒寶扶著冰箱門，任她在冰箱內挑選鼓搗。

        趁著周渙在里面買筆的時候，她悄悄再拿兩根雪糕的樣子宛若一只偷魚害怕主人發現的小貓，可愛滿分。她演的那樣賣力，周渙不忍拆穿，努力配合著她，唇邊的笑意卻是不自覺的加深。

        【三】

        十天暑假過去的很快，周渙開學前一天，照例走進圖書館去買新的習題冊，發現姜姒寶的時候，他覺得驚訝的同時也覺得合理。

        她那樣愛看書，這十天估計全泡在這兒了。

        他一步步朝她走近，心里想著捉弄她的話，嘴角高高揚起。

        “姜姒寶，我給你的習題冊你寫完了嗎？”他說完抱拳，靜靜等待著她慌張的神情。果不其然，她一回頭見是他，驚喜過后便是滿臉的驚恐。

        她張嘴輕輕說了句什么，周渙沒聽清，俯下身湊近她。

        “我寫的差不多啦，真的。”

        姜姒寶在他耳邊說完后，心虛的抬頭看了一眼。這話當然是假的，那本習題冊怎么翻開她都不知道。她仰著臉，無辜的看著他的眼睛。周渙對上她澄澈的眼眸，耳朵的溫度升高，他不自然的咳嗽兩聲，后退兩步之后，假模假式的用手對著臉扇風，嘴上輕輕抱怨著圖書館沒開空調。

        “怎么會？”姜姒寶懷疑的望了一眼遠處墻角的空調，她是個近視眼，瞇起眼睛仍然看的費勁，索性把手里的書塞到周渙手上，朝空調走去。

        留在原地的周渙松了一口氣，手上的書似乎還有她的余溫，他臉一熱，立刻將書塞回了書架。

        她說寫完習題冊這種鬼話不用想周渙也知道是騙人的，給她說“不會寫可以空著”之后，瞥見她松了一口氣的樣子，他無奈的搖頭失笑。

        “你很喜歡三毛？”周渙瞥見她幾乎拿了三毛所有的書，忍不住問道。

        姜姒寶點頭，“我幾乎收集了所有三毛的書的版本。我很喜歡她的處事態度，我覺得很酷。”把書全部放進書包之后，她繼續說：“特別是“我來不及認真地年輕，待明白過來時，只能選擇認真地的老去”簡直酷的不行！”

        “你正青春啊。”周渙辯駁道。

        “對啊！”姜姒寶抬起頭，神采飛揚，“所以我在認真的年輕。”

        她的笑容明亮，神色篤定，周渙一時間不由失了神。

        “我家有之前版本的三毛全集，你要不要看看？”等公交時候，周渙突然偏過頭對她說。

        “真的嗎？”姜姒寶眼神驟然變亮，滿臉驚喜。

        周渙笑著點頭，約定回家之后將所有的版本拍給她之后，姜姒寶才蹦蹦跳跳的上了車。和同齡人想想比，她好像一個活在自己世界的小孩子，臉上永遠掛著笑，稍稍一點好處就能讓她開心一整天。周渙不得不承認，和她呆在一塊兒的時候，他的心情也會莫名其妙的變好。

        當看見姜姒寶捧著書傻笑的時候，周渙就覺得他在家里翻箱倒柜幾個小時是值得的。

        “周渙，你真是個好人！”姜姒寶將書翻來覆去，喜不自勝，講話也變得語無倫次起來。周渙帶給她的，是很早之前就出版的版本，泛黃的書頁受了潮，散發著微微霉味。但她一點兒也不介意，反而小心翼翼的翻開每一頁書，如獲至寶。

        “你可以不用那么小心的……”周渙忍不住出聲提醒。

        “當然不行！”姜姒寶皺眉，“首先這是你的書，我當然要愛惜，其次，這可是三毛的書啊……”

        他該高興他位于“首先”的位置上嗎？周渙無奈的笑，不再多說。姜姒寶也就課間十分鐘能看看書，他不忍多打擾她。

        由于之前已經看過很多次，很多內容都爛熟于心，所以她一本本的看得很快。期中考結束的時候，她也只剩下最后一本沒看了。

        大早上她將所有的書全部背來學校，然而直到上自習鈴聲響起，周渙也沒有出現。姜姒寶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多在意，學生睡過頭遲到是很正常的事情。

        把早讀任務完成的之后，仍剩了大半時間，她心中一動，眼睛瞥了眼臺上正在給人講題的語文老師，手偷摸著將桌肚里放著的那本書輕輕抽了出來，怕被發現，她還刻意蓋上了語文書以作掩飾。

        然而可能是因為太久沒有上課看過書，所以她身體里的警覺性已經消失，當書突然從手里消失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是懵的。她飛速回頭，只看到年級主任瀟灑的背影。

        她早上為什么要為了透氣而開窗啊！

        她的腦子此刻完全成為一團亂麻，完全沒有了思路。那么珍貴的一套書在她手上少了一本，她覺得她以后可能都沒有再和周渙說話的勇氣了。

        早讀課下的時候，周渙終于姍姍來遲。她先是復雜的和他對視了一會兒，而后埋頭沖出了教室。

        她要把書拿回來，隨便年級主任怎么罵。

        書并不是那么好拿的，年級主任罵完她還不夠，順便通知了她的班主任過來一起罵，她們說完的時候，姜姒寶覺得自己腦子都懵了，然而直到上課，年級主任也沒有退回書，她氣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眼淚在框里打著旋兒，始終沒有落下來。

        班主任上課的時候，不出任何意外的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再罵了她一頓，她埋著頭當鴕鳥，不敢面對知道了這件事情以后的周渙。

        “老師，該上課了！”周渙不快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姜姒寶聽見后頭埋的更低。她就知道周渙會生氣。

        下課鈴響后，班主任抱著書離開教室的時候，還不忘惡狠狠的對著她說：“姜姒寶，我遲早把你那些書全繳了。”

        確定班主任走遠之后，她才怯生生的抬頭，愧疚的和周渙道歉，“對不起。我……我會賠給你。”

        早上剛吃過感冒藥的周渙看見她泫然欲泣的樣子，心里一抽，覺得頭痛更加加深了些。他拍拍她的腦袋，安慰道：“沒事，只是一本書而已，你別傷心。”

        陷入了深深自責的姜姒寶是什么也聽不進去的，她低下頭，悶悶的說：“我會把書拿回來的，你信我。”

        聽見這話的周渙十分確定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一本書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他的語氣是自己都沒發現的輕柔，他抽出紙塞到她手上，繼續說：“把眼淚擦擦，不然等會兒風把眼淚吹干了臉疼。”

        見她肩膀一聳一聳的擦眼淚，周渙心里也不是滋味。姜姒寶的笑會讓他心情變好，同樣的，她的難過同樣也能讓他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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