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海風正習習
【一】
寂靜的餐館驟然爆發出一聲尖叫，所有人都朝尖叫源頭看去，發現是有位客人丟了錢包之后，已經有不少旅客在七嘴八舌地安慰了。安靜吃飯的蘇爾笙微微嘆息，思索一會兒后起身湊上前，她站在邊緣，在吵吵鬧鬧中說了幾句安慰的話。
不遠處站在收銀臺里的江北偶然一瞥看見她的行為，不自覺的皺眉。
鬧了這么一出，大家也沒了吃飯的意思，紛紛結賬離開，唯獨蘇爾笙回到原位繼續解決那盆沒吃完的花甲。江北想了一想，還是走上前，在她的桌邊站定。
“干嘛做違心的事？”他知道這么說有些唐突了，但他實在憋不住。
蘇爾笙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他再說剛才她安慰人的事。她抽出一張紙巾，擦擦嘴角的殘汁，反問道：“你是微表情專家嗎？我怎么想的你又清楚？”天曉得，她有多討厭江北的說法，她寫詞作曲都被人說空洞沒有感情，現在出來旅游還要繼續被說教，簡直叫人抓狂。
出乎意料地，江北搖搖頭，一臉認真地解釋說：“我是江北，海北餐館的江北�！�
蘇爾笙氣結，她這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理智漸漸被憤怒沖散，她一邊暗示自己發怒不行，一邊想著自己為何會來這家海北餐館。經過一番追根溯源之后，她想起這是好友劉飛給她推薦的民宿，看著面前皺眉訓人的江北，在想起來之前劉飛滔滔不絕說江北的好……她在內心暗罵劉飛的不靠譜。
干脆利落地結賬，她拖著行李箱離開餐館。她是來度假的，不是來找氣受的，她要去找個正常的酒店。
目送蘇爾笙怒氣沖沖地離開，他拿起手機給劉飛回信息。劉飛托他照顧人，但顯眼他現在已經搞砸了。其實他的想法很簡單，他就是想提醒蘇爾笙的“不當行為”。
簡單說完情況之后，他清掃了餐館，把廚具統統丟進洗碗機之后，轉身上樓洗澡。
江北怎么也沒想到，他會這么快再見到蘇爾笙。她還是拖著那個大紅色的行李箱，拎著一杯奶茶，可憐兮兮地站在玻璃門外。他擦頭發的手一頓，驚訝的長大嘴巴，而后給她開了門。
“劉飛給你說過了吧，我買奶茶把手機落在奶茶店了，現在身無分文�！彼f完心虛的低頭，畢竟一身硬氣的出去，灰溜溜的回來。
江北拿起放在柜臺上的手機，看見劉飛發來的消息。
“回去奶茶店找過了嗎？”江北頭發濕漉漉的，頭頂的燈光折射進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有恰到好處的擔憂。
見她發呆走神，江北輕敲桌面提醒。蘇爾笙回神，迅速搖頭否認。江北抿唇，看一眼墻上的時間，估摸著奶茶店還沒有關門，他領著蘇爾笙往外走。走了沒兩步他又想起什么般返回，過一會兒拿出一雙全新的拖鞋放在蘇爾笙面前。
“換上這個，高跟鞋累人�！�
目睹一系列動作的蘇爾笙不由自主的張大嘴巴。這和之前訓話的江北完全是兩個人啊。來不及多問，江北已經大步走出好遠，蘇爾笙小跑著跟上。
奶茶店雖然沒關門，但蘇爾笙的手機還是沒找回來。兩人并肩往回走，蘇爾笙注意到江北看起來比她還要喪氣。她樂了，說：“看起來比我還難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丟手機�！�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到你要白吃白喝那么久，就笑不出來�！苯焙敛华q豫地脫口而出。蘇爾笙的笑容僵在臉上，她還沒來及嗆回去，江北再次開口說：“你看，承認自己不傷心不難過也沒什么困難�！�
“原來你那會兒是想說這個……”蘇爾笙喃喃。江北沒聽清，又再追問了一次，蘇爾笙沒好氣地說：“哦！”然后飛速朝前跑，不明所以的江北加快速度跟上她。
【二】
蘇爾笙在海北餐館住下，幫江北干活以抵住宿費。她本想和劉飛借錢，但江北卻怎么也不肯借她手機，就這樣，蘇爾笙過上了發呆、收銀的日子。
這個小島的旅游開發程度很低，所以游客也分外的少，一天下來，也沒什么人。見店里不忙，江北也會給她拿一些現金讓她出去玩。
“江北，給我買個手機吧，回頭給你還錢�！碧K爾笙喪氣地合上收銀臺上的雜志，作為一個現代人，她現在深刻感受到離了手機的無聊。
“好�！苯裉炜腿瞬欢�，他準備掛上歇業的牌子�！安贿^概不賒賬，按小島的工資算，你要給我白干一個月。
話音未落，雜志掉在地方，發出巨響。收回驚掉的下巴，蘇爾笙怒氣沖沖，昂頭對上他認真的臉，努嘴，氣得說不出話來。
看著她鼓成包子的臉頰，江北內心莫名想笑，他背過身，拉開門，邊走邊說：“小島上最不好玩的就是手機，我帶你去找真正好玩的。”
現在是傍晚，天邊紅霞鋪滿，臨岸的地方靠著許多打漁回來的小船……一切都是最天然質樸的模樣，蘇爾笙好奇心上來，興沖沖地朝一對正在處理漁獲的夫婦奔去。
江北并沒管她，他赤腳踩在沙灘上，時不時有浪過來拍打他著的腳背。他閉上眼，感受習習的海風，空氣里是獨屬于海的咸味。
“江北——江北！”
他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看向聲音的源頭，蘇爾笙舉著兩只拳頭大的螃蟹，笑得牙不見眼、沒心沒肺。
蘇爾笙見他久不回應，以為太遠了他沒聽見，當下舉著兩只大螃蟹朝他飛奔而去。
“喂！你在想什么，快看我的螃蟹！”蘇爾笙騰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江北回神，還未來得及回應她，便又聽見她的哀嚎。低頭一看，那兩只大螃蟹的鉗子正死死地夾著蘇爾笙的食指。蘇爾笙痛極，瘋狂甩手，卻沒有任何作用。
“捏著它的腹部，它就夾不到你了。”許是沉浸自我世界太久，驟然開口，聲音不如往日清脆，暗啞得很。
手指的痛還未完全散去，她堅決拒絕再碰螃蟹。
蘇爾笙驚恐避之不及的模樣實在生動可愛，江北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聲。此舉當然招來蘇爾笙不滿的拳頭，但因為怕螃蟹也不敢太放肆。見她有所顧忌，江北笑容不僅沒有收斂，反而更加放肆。最后蘇爾笙的嘴都撅得老高，走遠不理他。
隨意找了個能處理海鮮的燒烤攤吃了晚飯，蘇爾笙意猶未盡，繼續拉著江北去了沙灘上。此時的海面上倒映的已不是紅霞漫天，而是斑駁的星光。
蘇爾笙呆呆地站在沙灘上，看著眼前令人窒息的美景，腦中一片空白，沒了言語。江北找到一塊石頭坐下，靜靜地看著波光粼粼的海面。今夜的海風似乎比以前偏冷，江北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你是本地人嗎？”蘇爾笙在他身側坐下，抬頭盯著天上一閃一閃的星星。
“不是，我才來不過三年�！苯被卣f。
“你來對了地方�！碧K爾笙不知道怎么接話，只能瞎接。
出乎意料的，江北不僅回了她的話，語氣中更有幾分喜悅，“是了，那是我做的最正確的決定�！�
他復雜的情緒讓蘇爾笙明白這其中必然有許多彎彎繞繞，她想安慰江北，卻不知道怎么開口，糾結了半天，索性悄悄閉上眼，裝沒聽見。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人傳來均勻的呼吸，江北側頭，入眼蘇爾笙“小雞啄米”似的睡姿，他啞然失笑。努力叫了幾次之后見她依舊半夢半醒，索性將她背起，慢悠悠往回走。
蘇爾笙趴在他的背上，給他隔絕了大半的海風，沒了冷冷的海風，江北的身體一下就暖和起來，背上人源源不斷傳來的體溫讓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異樣。這邊冰冷的海域，似乎有蘇爾笙的存在，也變得溫和起來。
【三】
一段時間的相處下來，蘇爾笙基本摸透了江北。在她過往認識的人當中，江北是最隨性由心的那一個，想開店就開店，不開店就拉著蘇爾笙去海上釣魚。開店的時候時間也不固定，比如今天，下午一點，他們才要去買今天店里要用的食材。如此散漫的經營態度，蘇爾笙覺得江北的店能開三年基本算是奇跡。
“你在這兒等我，我去把貨拖出來�！�
蘇爾笙在吃冰淇淋，沒法兒出聲回答，便瘋狂點頭。她撐傘走到十字路口的路牌下站定，希望避開頭頂要把人烤焦的太陽。
尖銳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蘇爾笙沒吃完的半盒冰淇淋掉在地上，瞬間化開。
江北拖著海鮮出來，見到便是馬路邊刺目的血跡和舉著傘面色蒼白的蘇爾笙，她的模樣一看就是被嚇到了，江北趕緊上去抓住她握著傘的手。
感受到江北的力量，蘇爾笙轉過頭，瞳孔渙散。
“江北，那個人好像……”她艱難地組織著語言，試圖找回自己的神志。
“沒事沒事，別怕，我現在叫救護車和交警�！苯陛p輕將她抱在懷里，柔聲安慰。
“我叫過了。”許是江北的擁抱給她讓渡了力量，她逐漸鎮靜下來。沒過多久，人群逐漸聚集，蘇爾笙和江北遠遠地看著，等到救護車來了之后他們才跟著警察一起做筆錄。
結束之后，蘇爾笙拒絕江北送她回去，讓江北回海鮮市場繼續進貨。江北還想開口勸說，但對上蘇爾笙堅定的眼神之后，他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我共情能力很差的，不會多牽掛這件事啦。”見他還在猶猶豫豫，蘇爾笙揚起笑容表示自己一點兒問題也無。
江北回來的時候，她正小口喝著海鮮粥，眼神飄忽，江北見狀放棄和她搭話，從角落里撿起手機開始回消息。接連不斷的震動聲引起蘇爾笙的注意，江北仔細看過消息，抬頭看一眼垂眸喝粥的蘇爾笙，想了想，轉身進了廚房。
有人上傳了蘇爾笙目睹車禍的視頻，以“蘇爾笙因為生活中沒同情心所以寫不出好曲好詞”為標題，此刻正在網上被網友瘋狂討論。蘇爾笙的經紀人聯系劉飛，劉飛聯系自己，但現在……他不確定蘇爾笙是否有精力來面對這個突發事件。
“江北？粥要冷了�！�
“嗯。我就來�！彼咽謾C死死地捏在手中，心里已經有了決定。
觀看視頻的時候，江北心里忐忑極了，生怕蘇爾笙會崩潰，但出乎意料的，她平靜的看完了那些帶著惡意揣測的字幕配文，而后平靜的說：“把你手機借我好嗎？我給經紀人打電話�！�
她面色如常，微微顫抖的手卻彰顯了心底真實的想法。江北突然理解和她初次見面時她對陌生人刻意的同情和安慰。
這次，她只是沒有靠近、沒有陪著去醫院而已，沒有人知道她第一時間叫救護車，也沒有人知道她積極配合做筆錄……所有的人都只是在指責她沒有同情心。心尖泛起一陣陣名為“心疼”的東西，他擔憂地盯著玻璃門外小小的身影，腦中紛亂如麻。
“現在就要走嗎？”江北看一眼漆黑的夜色，問。
“是的，經紀人說情況比較緊急，我得回去錄道歉視頻�！彼樕线�掛著笑，似乎微博上無數條的謾罵不是針對她。
“真的不要我送你？”發生這種事，機場怕是有不少人在蹲著，江北不放心她。
他語氣里濃濃的擔憂讓蘇爾笙合上行李箱的動作一頓，她抬頭，對上他的眼睛，說：“我怕你在，會拆穿我的假笑。”
……
興許是“虱子多了不怕癢”，面對無數的黑粉和媒體，她完全沒有任何緊張的感覺，她深吸一口氣，嘴角勾起適宜的弧度，一步步向前。即使有保安，但她還是不可避免地被人推搡著，要不是死死抓著行李箱，她險些都要跌倒在地上。如此混亂的情況下，那些難聽的辱罵聲她反而沒聽清，想到這兒，她又是自嘲的笑笑。
“夠了！就這么急著給她定罪？”
有個人費力地擠進來，以不可阻擋之勢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帶入懷里。定睛一看，還是江北。
“我不是讓你別來？”蘇爾笙說。
“我不是讓你別裝？”江北回。
一來一往，兩人眼眸對上。然而江北還沒來得及說更多，蘇爾笙便瞳孔渙散，腳下也打起了踉蹌。
然而沒等江北出聲，蘇爾笙先他一步說：“謝謝你來。你走吧，我也得走了。”她說完輕輕掙脫江北的支撐，撈回行李箱，一步一步的朝安檢口走去。江北注視著她，直到她搖搖晃晃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
曾幾何時，他也曾和蘇爾笙一樣，明明自己弱小的不行，也還未搞清世界的法則，便已經要邁步前行、披荊斬棘。他知道主動面對的蘇爾笙很明智很理性，但一想到她那么小個人要獨自面對那些洪水猛獸，他的心難以做到波瀾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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