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燒燒出個男朋友，林南加怎么也沒想到。因為在同家醫院，那天白尋抱著林南加去輸液室時很多同事們都看見了，這次未成解開的誤會就這樣成為了真。

        有些時候人生真的好笑，大學時期也不是沒有被傳過和錢穆的關系，圖書館之吻后也不是沒有被傳過和白尋的關系，就像白尋也曾經被傳過和蕭婉的關系，當時整整一年都是樸璐在宿舍的談資，她講出的故事怕是能寫成一部小說。

        然而假的就是假的，怎么也真不了。偏偏這次，假成了真，夢想也成了真。誰敢說白尋不是林南加做了十年的夢呢？原來成年人，習慣以假亂真，學生時代是玩笑，到了社會不否認便等于承認。

        不過林南加倒是很感謝這所謂的社會默認法則，要不然她怎么也不敢想自己和白尋還要過多久才能在一起，又或者有沒有可能在一起。

        看著白尋修長挺拔的背影，陽光斜斜灑落在他身上，投射出拉長的影子，林南加恍惚間回到了大學。記憶中的那個少年，將時光的影子記錄在指縫間。眼前的他顯得那樣不真實，林南加好怕是一場夢，就算是夢，她也不想醒過來。

        她滿含少女情懷，低下頭小心翼翼踩在他的影子上，往前點點走。風裹挾著草木的清香，地下的影子突然消失，而走神的她慢了半拍撞在了那個人身上。然后林南加聽見清晰優雅的聲音緩緩流入自己的耳中，白尋薄而好看的嘴唇揚起溫柔的弧度。

        “怎么還是這么不小心？嗯？”

        他的尾音微微上揚，有種寵溺的意味。下一秒伸手輕輕撫摸林南加的額頭，林南加的臉迅速變得通紅。她這一緊張就紅臉的體質真的是，讓她此刻很想找個地洞鉆進去。怎么還像個少女一樣，談個戀愛這么別扭。林南加快要嫌棄死自己了。空氣增添了些許曖昧的氣息，林南加努力平靜不安跳動的心。

        這時白尋來了一句：“哎呀，女朋友被撞傻了，這可怎么辦？”林南加抬頭就看見他烏黑深邃的眼眸，眼中含著難以掩藏的笑意。反應過來時，自己的手已經自然捶向白尋的胸膛。白尋眼疾手快握住了她的手，林南加愣住了。

        柔軟的觸感傳遞著林南加的體溫，白尋心神微微一蕩。風和鳥鳴的聲音變得遙遠，世界仿佛安靜地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林南加注意到他的臉上爬過一絲讓人不注意的紅暈，只是那么一瞬間，卻被她捕捉到了。

        “我們，算是在交往了吧？”林南加柔聲細語，軟軟的語音分外甜，小臉憋得紅紅的。

        白尋看著她干凈透明的雙眸，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像飛舞的蝴蝶。此時夕陽西下，暮色漸濃，暖黃的光線為他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這還用問，當然是了。”白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林南加瞟到他那顏色稍淡形狀卻極為好看的唇。聽到心里想要的等待了那么久的答案，林南加早已開心得不行，她感覺心里的小鹿快要蹦出來了。

        戀愛中的白尋，反差萌的格外可愛。無論是什么樣的他，都忍不住讓林南加頻頻感嘆，這是什么人間寶藏男孩！如罌粟般的毒，讓人上癮，再也戒不掉，喜歡得快要窒息。

        有男朋友的事，林南加只告訴了程安深。s市的她，和在h市的白尋，自從那個病人案件結束后，便開始了異地戀。對于父母和林幼嘉，林南加還沒準備好開口。不過林幼嘉這回倒是搶先知道了，林南加也不知道越洋的她是怎么對自己的消息做到如此靈通的，總之收到林幼嘉信息的時候，林南加才發現自己和她距離上一次聊天已經過了一年多了。

        “他，你要放棄了嗎？”這條信息依舊穩穩當當的停留在她和林幼嘉的聊天對話框中，往下一條就是林幼嘉幾分鐘前發來的。

        “那個，恭喜呀，你也有人要了。對了，我結婚了。”和一年前的那條相似卻大相徑庭，林南加這次明顯比之前更驚訝。沒等她回復，接著又彈出一條：“三個月前。”

        此時的林南加肚子里有一大堆疑問，想要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而林幼嘉好似與她心有靈犀般，一長串的字符隔著屏幕跳動在她的眼前，一一解答了她全部的困惑。

        “他是有華人血統的本國人，就是之前我和你說的那個。他對我很好，也很溫柔體貼，永遠把我放在第一位。原先沒想太認真，誰知道就這樣愛了，然后就結婚了。爸媽不知道，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他們管，你不也是一樣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

        “戀愛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其他人插手也不會有什么結果吧？”

        明明知道林南加問的不是這個意思，林幼嘉卻有意回答出另外一層意思。

        “那，你還打算回國嗎？你應該已經畢業了吧。”真的好久沒有像這樣簡單地作為姐姐和林幼嘉聊著生活的話題了，一時還有些悵然，這么些年，她覺得她都快忘記自己原來是有這樣一個親妹妹的。

        “嗯，不回去了。”“你也多保重，姐姐。”連收兩條信息，看到最后兩個字的時候，林南加差點握不穩手機，她右手的小毛病還沒徹底治愈。不過她知道，不是這個原因。姐姐，姐姐，一時間她仿佛回到高中時代，身后的林幼嘉拽著自己衣角笑得燦爛。

        畫風切到程安深這邊，那可就完全不一樣了。林南加看著昔日好友仍不改往常明朗笑意，坐在甜品店靠窗邊自己的正對面，吸溜嘴邊的大杯加糖冰奶茶，揉揉眉心，想著怎么回答她先前連珠炮似的問題。

        十年的情誼果真深厚，在s市的這些時日，她和程安深經常在彼此的城市間往返，說遠也不是很遠，說近畢竟也是兩個城市。在得知自己交了男朋友的下一個周末，程安深就匆匆趕來s市找林南加了。

        程安深八卦了一圈好友的戀愛故事，發現和想象中的有點不一樣。要說失望倒也不是，單從林南加的眼神和言語中便能感受出屬于她的戀愛甜蜜滋味，可是怎么說，她就是覺得怪怪的。為什么聽起來更像是學生時代那種青澀懵懂的愛情，就是那種牽個小手都能臉紅心跳的純情？

        “你們兩個不會還沒接過吻吧？”在看到對面的人輕輕點頭，程安深內心突然噴涌出一口血來。這倆人，就是傳說中的戀愛小白嗎？

        說實話，林南加自己也不敢相信，她都26了，面對戀愛時還像個懵懂無知的少女，更重要的是，她沒想到這也是白尋的初戀，所以他有些時候才會表現得那樣笨拙吧。

        細微到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程安深若有其事地起身拍拍林南加的肩，說：“姐妹，任重道遠啊。”很快，話題轉到別的地方去了。

        閑暇時光，好友間并不提工作上的事，何況林南加和程安深行業并不相通。聊著聊著，程安深突然提起了江北。林南加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關于他的消息了，他于她而言，什么也不是。原來程安深和江北的好兄弟季明輝有過一段感情，因此才多多少少了解些他的事。這竟是林南加未曾想到的。

        “季明輝那個時候就說，江北活不了幾年了，恐怕撐不過三十歲。”程安深又是一聲嘆息，卻幾近可聞，“當年的一中校霸啊，家里也挺有錢的，還不是抵不過命運。”

        林南加不動聲色地用勺子攪拌著杯中早已涼了的咖啡，腦中浮現少年張揚不羈的樣子，滿頭銀發逆光飛舞。

        “他現在染了黑發，即使生病了還是很帥的。挺可惜的啊，聽說他媽媽是個漂亮的女人，也是這種病，還伴有先天性心臟病，后來他爸爸找小三，媽媽心臟病發作就死了。不過他爸爸也沒娶人，在外面玩得也不見收斂。突然挺理解他的。”

        過了這么多年，從程安深的口中聽得江北的消息，沒想到是帶著這樣的悲傷。林南加忍不住地想，如果當年選擇走近那個少年，會不會就是不一樣的結局了。最后她還是搖了搖頭。

        都已經過去了，未來還很美好，不是嗎？

        林南加以為，自己不會再見到江北的。可那天在她結束了一天辛苦工作，剛準備回辦公室休息會時，余光瞟到了長廊那頭被匆匆推往救護室的，躺在行動病床上的人，黑玉般的頭發有著淡淡的光澤，不是真的，是染的。如果不是不久前程安深剛好提起過，林南加不會想到他是江北。

        為什么他會在這里？帶著一千個疑惑，林南加邁開雙腿徑直走向了護士站。本就是同家醫院的同事，病人也并無保密要求，小護士回了句“請稍等”便開始給她找尋起來。

        “林醫生，你有沒有搞錯呢？我們這里沒有接收過叫江北的病人。”盡管滿腹問號，林南加選擇直接拿過那堆資料自己翻閱起來。于是她就這樣看到一份寫著來自y市的病歷，一張照片，上面是滿頭白發的男孩，盡管眼神無力，依然俊朗。那是江北。

        抬眼大致掃視了下基本信息，林南加合上了病歷本。將全部的資料整理完好歸還給小護士，道了句“謝謝”轉身離開。

        江悲，男，生日4月4日，y市北城人，身高187，右耳聽力不好，需佩戴助聽器，喜歡待在黑暗中。確診為患有罕見的遺傳性疾病：瓦登伯革氏綜合征，因患者聽力小于80分貝以下，考慮為其手術植入“人工耳蝸”，術后還需進行長時間的聽語復健。

        林南加感覺自己的心“咯噔”了一下，原來他的那些，竟是因為得了這種病嗎？很久以前，不，應該說從他出生起，他就已經患上了或許永遠都沒法治好的病了。林南加突然覺得，自己學了這么久的遺傳學，怎么就沒有發現江北是遺傳病患者呢？

        他什么時候改叫江悲的？他什么時候來s市的？他……林南加的問題一個又一個冒出，好奇的小泡泡怎么也戳不破。林幼嘉知道嗎？也許吧，連程安深都知道，林幼嘉沒有可能不知道。雖說遠在大洋彼岸，自己戀愛的事她不也第一時間知道了嗎？

        第二天，林南加只是盡了作為高中校友的情分，去探望了他。她說不好這算什么，無關同情，亦不是喜歡。非要說，大概是她學會聆聽了吧。

        江北斜靠在枕頭上，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揚起，白色的睡衣勾勒出他身體修長的輪廓，帶著輸液管的修長的手靜靜貼在床邊。林南加看見他脖頸上紋了一個血薔薇圖案，她記得很久很久以前，那里還很光潔。

        當林南加走近來到江北身邊時，一張略帶憔悴的絕美蒼白的臉就這樣映入了眼簾。江北沒有想到，自己回過頭的第一眼，看到的人竟是林南加。操！早知道她來，說什么也不會讓狼狽得過分的自己見她。

        單薄堅強的嘴唇抿了抿，江北凝視著林南加，眼神有些涼，終于無聲。

        空氣安靜到落針可聞，林南加看見江北凌亂的頭發，伸手想要去撫順。這是她作為一個醫生的習慣，她見過不少病人，她也知道即使是生了病的人，也保有內心那倔強的自尊。何況是那么驕傲，霸道又不羈的江北。

        我。日！江北在心里罵了聲，心卻軟得稀巴爛。他討厭讓林南加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他介意，非常介意。可是他拒絕不了，拒絕不了林南加，拒絕不了讓她輕輕摸了摸自己的黑發。

        他想要開口，卻發現喉嚨早已沙啞得說不出一句話。他已經，很久沒發出聲音了。可是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急切，急切得想要說話，想要對眼前的人說，很多、很多的話。

        “不用擔心，我在愛你。”

        “你有沒有喜歡一個人，喜歡到不行？嗯，喜歡，但不行。”

        “三十歲前我沒想過結婚，但是因為是你，我開始期待別人口中的人生，第一次想要努力地活下去。”

        “我不想在三十歲前死去。”

        好想告訴她，好想，好想。江北別開頭，不再見人。既然沒可能，那便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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