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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嬌千金080


柳青黛見陸副團長沒出聲,心里也猜到了一些。

        以他的性子,要是沒這個心思在你開口的時候就打住了,壓根不會讓你有說完的機會。

        估計是在觀察蘇醫(yī)生的反應。

        蘇娉臉熱的不行,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擺。

        見狀,柳青黛沒有繼續(xù)調(diào)侃她,人家哥哥在這呢,適可而止還是懂的。

        “我要回衛(wèi)生所了,要不你們接著逛?”

        蘇娉看了眼哥哥,又看看他旁邊的男人,猶豫片刻,搖頭說:“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她跟沈元白說了一聲,攬著柳青黛的胳膊匆匆下樓,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樣子。

        看著她倉促的背影,陸長風略微挑眉。

        “走吧,”沈元白溫聲道:“陸副團長。”

        -

        很快到了開拔前線的時間。

        蘇娉穿的是軍便服,身上背著醫(yī)藥箱,坐在軍卡后面。

        從東城軍區(qū)到和南城交界的戰(zhàn)區(qū)要將近七個小時。

        這一路崎嶇不平,蘇娉提前吃了藥丸,抱著藥箱坐在最里面閉目養(yǎng)神。

        衛(wèi)生所的人沒有坐在一起,都是分散在各大軍卡里,隨時以備不時之需。

        他們是六點半在團部食堂吃完晚飯開拔的,現(xiàn)在六點四十五,剛駛出軍區(qū)沒多遠。

        近來雨水多,外面雨聲沒停過,噼里啪啦打在軍綠色的雨布上。

        抱著槍的戰(zhàn)士看到面容恬靜的小姑娘,心下嘆氣。

        這也就是沈參謀長,要是自己有這么嬌滴滴的妹妹肯定是舍不得讓她跟著上戰(zhàn)場的。

        對于蘇娉,剛開始他們是抱著照顧戰(zhàn)友妹妹的心思,后來去邊防巡防,這小姑娘處理傷口剜爛肉眼也不眨,別人家的女孩子怕蟲,她全部捉了收在自己編的藤簍里說完曬干入藥。

        而且診治時也沒有小姑娘的扭捏勁,反而是他們不好意思了。

        這樣的女同志很對他們的胃口,大大方方坦坦蕩蕩。

        就是不知道她有對象沒?

        蘇娉比較淺眠,車輪撞到石頭顛一下她就醒來了,茫然睜眼看著車廂內(nèi),戰(zhàn)士們抱著槍靠著車棚,呼吸聲漸沉。

        后面也被雨布遮蔽,她看不見外面。

        想看下幾點鐘,抬手也是一片漆黑。

        手指無意識摳著醫(yī)藥箱的邊沿,腦海里快速過了一遍之前整理的戰(zhàn)場急救。

        車輛一直在蜿蜒道路上疾駛,她的心也逐漸沉寂下來。

        這晚睡睡醒醒,將近凌晨兩點才到達戰(zhàn)區(qū)。

        帶隊的是陸長風和沈元白,團長和政委在軍區(qū)團部坐鎮(zhèn)。

        陸長風跳下車,先去清點人數(shù),然后下令就地扎營,先搭建指揮所,架好通訊設備。

        沈元白去了三軍聯(lián)合指揮所了解戰(zhàn)況。

        蘇娉從車上下來時,打量四周,現(xiàn)在是處在高山上,空氣中有淡淡的濕咸味,翻過山應該就是海。

        這里是南城與東城交界的邊防線,對面就是東洋國。

        戰(zhàn)士們從軍卡上取出扎營裝備,掄錘打樁,蘇娉也幫著去扯一下軍綠色的篷布。

        現(xiàn)在農(nóng)歷十月初,可能是靠近海邊,上弦月格外明亮,這邊沒有下雨,戰(zhàn)士們的動作也很快。

        “我來。”陸長風從她手里拿過篷布,下巴微抬:“你去那邊站著。”

        蘇娉回頭看了眼身后高大的男人,她抿唇,松手往一邊的樹下走。

        “蘇醫(yī)生。”柳青黛跑過來,扶著膝蓋喘氣:“參謀長讓我們搭建臨時衛(wèi)生所,前線有傷兵緊急處理過后就往這送。”

        “我去幫忙!”蘇娉沒有猶豫,跟著她往另一邊走。

        陸長風側(cè)眸看了一眼,拿過旁邊的繩索固定帳篷和木樁,對戰(zhàn)士們說:“加快速度,在三點鐘之前完成扎營,休息四個小時準備投入戰(zhàn)斗。”

        “是!”

        近來敵襲頻繁,因為海岸線和邊防線長,東南軍區(qū)兵力被敵軍分散,分身乏術(shù),故而向海陸空三軍求援。

        雖然夜深,這邊卻并未平靜。

        安營扎寨后,戰(zhàn)士們從軍卡上拿來折疊后體積輕便的行軍床,打開放在衛(wèi)生所。

        因為部隊軍資有限,行軍床并不多,他們自己是從行軍包里拿塊雨布墊在草上,又解開身上綁著的綠軍被,躺下就睡著了。

        蘇娉她們幾個女軍醫(yī)和幾個女同志在一個軍帳,累了一個晚上再淺眠也倒頭就睡。

        炊事班起得最早,五點就開始支鍋做飯。

        軍卡返回軍區(qū)繼續(xù)運送兵力過來支援,前面一批運走,后面的徒步,等這批運到就可以去半道上接下一批,節(jié)約時間。

        蘇娉他們作為先頭部隊,要提前過來扎營,倒是省去長途跋涉了。

        “野菜蘑菇湯。”趙班長吆喝道:“大冷天,從頭暖到腳。”

        蘇娉拿著自帶的搪瓷杯過去,伸手讓他給打了一勺。

        喝著鮮美的蘑菇湯,她忍不住發(fā)出滿足的喟嘆。

        “趙班長,您什么時候去山里撿的蘑菇?”

        “凌晨三點多,你們睡著了我們撿蘑菇撿柴搭灶,就是為了你們醒來能有口熱乎的湯喝。”趙德發(fā)憨憨笑道:“那邊還貼了餅子,香著嘞,你待會去拿一個啊。”

        “……好。”

        看到她沉默不語,趙班長哪能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心里一片熨貼:“我們昨晚在車上睡了很久,你們搭帳篷的時候我們在休息,不困,精神足著呢。”

        作為后勤部隊,必須要保障戰(zhàn)士們的伙食。

        “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還在這吹牛呢。”散漫的聲音由遠及近,陸長風啃著馕從后面過來,搪瓷杯遞過去:“加滿。”

        “行,加滿。”趙班長難得沒有和他斗嘴,從底下?lián)屏烁韶洠诘溃骸澳愦蛘痰臅r候注意安全,我食堂院子里還有很多的柴等著你劈。”

        “你就使勁逮著我一個人薅吧。”陸長風搖頭,含糊不清道:“再來點。”

        蘑菇湯已經(jīng)喝完。

        趙班長又給了他一勺,問旁邊的小姑娘:“你還要嗎沈妹妹?湯管夠。”

        “一鍋湯兩根野菜三個蘑菇,你能從年頭燉到年尾。”男人嗤笑道。

        “要不是前兩年你把友軍的坦克弄壞了,我那七十幾頭豬……”

        聽他又要念叨這件事,陸長風雙手合十:“行了行了,我錯了行了吧趙班長,您大人有大量,忘了這件事吧。”

        看著他指尖勾著的搪瓷杯要掉不掉的,蘇娉下意識往后站一點。

        “沈妹妹。”趙班長注意到她的動作,左手叉腰右手握著大勺攪著湯:“你這是第一次上戰(zhàn)場吧,怕不怕?”

        “有一點,”蘇娉坦誠道:“我怕自己聽到槍炮聲會腿軟。”

        陸長風驚訝于她的直言不諱,笑著打量她許久:“你哥在指揮所,無暇顧及你,讓我多加照看。”

        “我在前線沖鋒,難免也有顧不到的時候,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打起仗來就不會回頭看了。

        “我知道。”蘇娉點頭:“你注意安全,陸副團長。”

        “嗯,好。”

        八點十五分,戰(zhàn)斗打響,敵人開始進攻,第七兵團全團出擊,一鼓作氣壓上去。

        東南軍區(qū)的戰(zhàn)士們從兩翼包抄,敵軍開始節(jié)節(jié)敗退。

        從前線抬下來的傷員越來越多,蘇娉看了一眼,軍醫(yī)們已經(jīng)及時處理過,骨折的戰(zhàn)士也是用固定擔架抬下來的,沒有加重傷勢。

        傷勢較輕的包扎完又繼續(xù)定上前線,重的只能盡快安排手術(shù)。

        在戰(zhàn)場上沒有手術(shù)室的條件,但是時間拖不起,只能有什么條件做什么事。

        大多是中彈的傷兵,在這個時候做不到完全無菌,軍醫(yī)想的只有減少死亡率,爭取時間送到后方野戰(zhàn)醫(yī)院。

        蘇娉戴著棉紗口罩,眸色沉著,纖白如嫩蔥的手穩(wěn)穩(wěn)地握著手術(shù)刀,沒有心思去想其它的。

        指揮所內(nèi),沈元白站在邊防圖前,在看敵人的軍事布防。

        “顧連長,”他手里的鉛筆在地圖上標點:“殲擊機有足夠的火力對敵軍指揮所實施覆蓋嗎?”

        “這是敵空軍指揮所。”眉眼清冷的男人抬手,在地圖上畫了個圈:“我們進行地面攻擊,敵軍將攜彈飛往東南軍區(qū)。”

        “空軍的任務是攔截敵轟炸機,奪取制空權(quán)。”

        意思是并不會對地面部隊進行支援。

        沈元白神色微凝,開始思考新的作戰(zhàn)計劃。

        如果火力覆蓋做不到,就只能想辦法分散敵軍兵力,拉長戰(zhàn)線。

        前線送下來的傷員越來越多,人手不夠,蘇娉需要去幫忙。

        外面戰(zhàn)火紛飛,硝煙四起,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她愣了一下,聽到遠處痛苦的哀嚎,甩開雜念,加快腳步。

        從醫(yī)藥箱拿出消毒水和棉球,給傷口撒藥粉止血,用繃帶緊緊纏著,她朝后面的軍醫(yī)喊道:“擔架!送回臨時衛(wèi)生所。”

        前線的陸長風隱在戰(zhàn)壕里,從身上取出最后一發(fā)彈夾換上。

        忽然從另一邊拋來兩個彈夾。

        他偏頭。

        軍裝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陳焰眸色幽暗,淡淡看了他一眼,又繼續(xù)趴回去,對點狙擊。

        剛才的彈夾是他從旁邊尸體上卸下來的。

        他最近在外執(zhí)行任務,沒有回東城軍區(qū),直接被調(diào)來支援東南軍區(qū)。

        陸長風沒有多說什么,換好彈夾后側(cè)身抬手射擊,只留下一句:“掩護我。”

        流彈從耳邊擦過,陳焰抱著狙擊槍一個翻滾,到了陸長風剛才的位置,替他解決前方的敵人。

        兩人配合默契,陸長風打掉敵軍的機槍手,又往另一邊去。一直從早上八點到傍晚六點多,槍炮聲漸退,才稍微有喘息的機會。

        戰(zhàn)士們疲憊地靠在樹干上,抱著槍就睡著了,連趙班長連聲的喊開飯就來不及聽。

        蘇娉背著醫(yī)藥箱給他們處理傷口,消毒上藥,因為長時間的肌肉勞累,她手略微有些顫抖,但臉上依舊溫柔:“忍一忍,沒事的。”

        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沒有猶豫,走到近前,半蹲。

        原本闔眸的少年驀然睜開眼,漆黑的眉眼半隱在黑暗中。

        月光只在他臉上留下淡淡光影。

        看到她,向來無波的眼底泛起漣漪。

        啞聲道:“阿軟。”

        蘇娉打開醫(yī)藥箱的手略微停頓,她拿出碘伏,用鑷子夾著棉花替他清理手背上的傷口。

        一向倨傲的少年低著頭,安靜地看著她。

        她動作很輕柔,清淺溫熱的呼吸落在手背上,傷口有些癢。

        他眼也不眨,一直盯著她看,想說的話到了嘴邊,最后又咽了回去。

        陸長風倚著樹干,嘴里叼著煙,看著這邊。

        有人扔了盒火柴過來,他笑了一下。手指抵著火柴盒推開,劃燃,手掌攏著火。

        甩滅火柴棍,火柴盒扔回去,他微抬下巴:“謝了兄弟。”

        嘴里吐出青灰色的煙霧,男人略微側(cè)身,肩膀頂著樹干。

        蘇娉給他包扎好,看著少年熟悉的眉眼,扶著膝蓋緩緩起身。

        “好好活著。”她說。

        陳焰收回伸在半空中纏著繃帶的手,看著她纖弱的身影背著沉重的醫(yī)藥箱往前面去。

        “別看了。”陸長風大步過來,在他旁邊坐下:“來根煙?”

        陳焰瞥了他一眼,接過煙,在他那兒點燃。

        少年腦袋靠著后面,吐出一口薄霧后,眉眼間的恣意頓顯。

        仿佛這才是他原本的樣子,意氣風發(fā),戰(zhàn)場上的沉著鎮(zhèn)定不過是偽裝。

        “你喜歡她?”他問。

        “是啊。”陸長風指尖夾著煙,笑瞇瞇道:“很難不喜歡。”

        反復咀嚼他這句話的意思,陳焰也低聲笑了,帶著幾分自嘲和無奈:“是啊。”

        很難不喜歡。

        如果他當初也可以這么坦蕩,或許早就不是現(xiàn)在的場面。

        “我也喜歡她,”陳焰勾起唇角,不知道在笑誰:“很久了。”

        “她值得。”陸長風叼著煙,隨手在旁邊拽了根草,在指尖繞了又繞:“如果我早點認識她,應該也喜歡她挺久了。”

        “你不怕最后贏的是我?”陳焰又問。

        “那是她的選擇,怕不怕都沒辦法。”

        脊背抵著堅硬粗糙的樹皮,陸長風隨手把草環(huán)套在指間,隨意道:“如果她最后選擇了你,說明是我不夠好,我甘拜下風。”

        陳焰陷入沉默,抬頭看著天邊清冷的殘月。

        “你呢,也別把目光局限在我身上。”陸長風懶洋洋道:“她身邊出色的人可不少,別只來我這放狠話。”

        陳焰神色淡淡,回眸看他。

        男人眉眼鋒利,五官硬朗,下顎線利落分明。

        他身上的血腥味很重,散漫的神態(tài)壓不住戾氣。

        抽完這支煙,陸長風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他隨口道:“有件事也許你心里也清楚。”

        “蘇娉,不像是個會回頭看的人。”

        陳焰看著他大步往指揮所而去的背影,眉頭緊蹙。

        最近三天一直在持續(xù)戰(zhàn)斗,戰(zhàn)士們休息不到一兩個小時又要輪換上戰(zhàn)場,傷員越來越多,指揮部已經(jīng)在往北城求援。

        蘇娉發(fā)現(xiàn)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有一個戰(zhàn)士出現(xiàn)奇怪的情況,明明眼部和腦部沒有外傷,可他就是說自己看不見了,不管怎么試,都沒用。

        在戰(zhàn)事持續(xù)到第八天的時候,又有戰(zhàn)士出現(xiàn)幻覺,陷入極度的痛苦,也有紅著眼抱著槍咬牙切齒要往前線沖的。

        “有五名戰(zhàn)士聽到槍炮聲就會驚顫,肌肉發(fā)緊,不敢拿槍。”

        聽著軍醫(yī)說的情況,蘇娉想到之前在外籍醫(yī)藥書上看到的一個詞——

        炮彈休克。

        對于這種情況,被定性為戰(zhàn)爭精神病。

        因為在極端的環(huán)境,長時間承受炮火槍聲以及缺糧少食的情況,眼睜睜看著戰(zhàn)友在面前倒下又無能為力。

        所以會造成戰(zhàn)場應激創(chuàng)傷。

        面對這種情況,必須快速處理,讓戰(zhàn)士們意識到這種情況只是短暫的不適。

        蘇娉沒有拖延,把自己的想法和軍醫(yī)們說了,讓他們盡量平和地和戰(zhàn)士們溝通,告訴他們這種情況只是暫時的。

        軍醫(yī)們嘗試用這種方法對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戰(zhàn)士們進行治療,有一部分很快就恢復,又重返戰(zhàn)場。

        而那個說自己失明的戰(zhàn)士情況卻加重,開始出現(xiàn)癔病,只能暫時把他留在衛(wèi)生所,到時再送去野戰(zhàn)醫(yī)院治療。

        到了第十天,晚上。

        白沙島的海軍摸黑登陸,楚岱抬手,示意隊伍悄然前進。

        而在凌晨三點半,原本安靜的夜晚槍聲打響,指揮所又燈火通明,偷襲完就撤的海軍又登上借來的漁船,消失在寂靜海面。

        第十五天,北城軍區(qū)和西南軍區(qū)的支援已到,沈元白手下的兵力不再捉襟見肘,作戰(zhàn)計劃開始更改。

        戰(zhàn)場上,我方戰(zhàn)士火力猛烈,大開大合,直接對敵方形成壓制,開始火力延伸。

        空中,殲擊機對敵轟炸機展開炮火攻擊,顧燦陽下令從南城軍區(qū)調(diào)來強擊機,協(xié)同地面部隊作戰(zhàn)。

        膠著了半個月的形式終于開始松動,敵軍不再堅不可摧。

        戰(zhàn)斗接近尾聲,傷員陸續(xù)送往野戰(zhàn)醫(yī)院。

        蘇娉身上的軍便服已經(jīng)看不出顏色,血和泥土都有,臨時衛(wèi)生所內(nèi),所有傷員轉(zhuǎn)移,她們也要收拾往后撤。

        戰(zhàn)斗結(jié)束,軍帳開始拆除,軍卡一輛接一輛過來。

        傷了手的男人脖子上掛著繃帶,他對旁邊的沈元白說:“這仗打得太窩囊了。”

        這塊硬骨頭啃了十五天,如果不是海軍和空軍協(xié)同作戰(zhàn)以及各大軍區(qū)持續(xù)而來的支援,現(xiàn)在恐怕還在耗著。

        沈元白看著眼前的地圖許久沒有說話,他給東南軍區(qū)司令部打了個電話,匯報完戰(zhàn)場情況后,說:“近期敵方還會有人動作。”

        陸長風蹙眉,他大步走到邊防地圖前,把這次的作戰(zhàn)地點都標記出來,然后陷入沉思。過了半天,他咬牙切齒:“原來不止一個國家的部隊參戰(zhàn)。”

        他就說怎么敵人越打越多,源源不斷的兵力和物資輸送過來。

        最后撤退時他心里是憋著氣的,坐在卡車上,他說:“我要向司令部申請,下次繼續(xù)調(diào)過來作戰(zhàn)。”

        沈元白知道他心里的煩悶,眉眼平和看著前面的路,放在膝上的作戰(zhàn)報告一直沒有下筆。

        回到軍區(qū)已經(jīng)是十一月二十五號了。

        軍區(qū)給第七兵團的戰(zhàn)士們輪流休一天假,蘇娉依舊是五天。

        她沒有休息,把這次戰(zhàn)場上戰(zhàn)士們出現(xiàn)的情況記錄下來,然后帶著筆記本去了張家。

        “你張叔叔不在。”張老夫人看到她這憔悴的模樣嚇了一跳:“阿軟,你最近去哪了?”

        前幾天張輕舟去部隊找過她,可團部說她出任務去了。

        “執(zhí)行任務。”蘇娉沒有多說,她揉揉眉心:“張奶奶,我在家等老師回來。”

        “好,好。”張老夫人讓她先去廂房休息,自己去老頭子的書房揪了幾根參須給她泡水:“阿軟,你喝完再睡。”

        蘇娉沒有拒絕張奶奶的好意,捧著杯子喝完參茶,換了身衣服挨著床沉沉睡去。

        張老夫人看著心疼得緊,她從旁邊的五斗柜里找出安神香點燃,放在床邊。

        看著她越發(fā)尖瘦的下巴,深深嘆了口氣。

        這孩子,一點也沒記著自己是個姑娘,跟那臭小子一樣。

        這叔侄倆也不知道是不是走火入魔,成天就鉆醫(yī)學里面了。

        替她掖了掖被角,張老夫人拿來醫(yī)藥箱,坐在床邊替她處理手上的細微傷口。

        動作輕柔。

        張輕舟回來的時候就聽說小鬼來找他了,剛走到廂房,抬手扣門沒動靜,他放下手。

        張老夫人端著黃芪紅棗湯過來,“阿軟睡著了,她太累了,你別打擾她,讓她好好睡一覺。”

        張輕舟知道這家伙去了前線,心里一直擔驚受怕,現(xiàn)在得知她沒事已經(jīng)放下心來。

        只說了一句:“好。”

        蘇娉從來沒覺得這么累過,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睡過覺了,全身都酸痛到不行。

        醒來的時候是傍晚六點多,紅棗黃芪湯涼了又熱熱了又涼,最后張老夫人直接給她放小火上慢慢溫著。

        她起身,穿上鞋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趁著屋內(nèi)燈光抬手看腕表。

        她是上午十點多過來的,現(xiàn)在竟然是晚上六點三十五了。

        午飯沒吃也沒覺得餓,她去換了衣服,加了件外套,坐在書桌前,開始看自己這次的筆記本。

        “小鬼。”張輕舟在外面敲門,他已經(jīng)看到里面有人影晃動了。

        “進。”她頭也沒抬,鋼筆在紙上唰唰寫著。

        “醒了也不出來吃飯,你張奶奶特意給你燉了個湯,還有雞腿和紅燒肉。”

        他端著托盤過來,放在桌上:“先吃。”

        蘇娉停下筆,接過他遞來的筷子,仰頭道:“老師,這次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士們出現(xiàn)了心理問題。”

        這些平時并沒有在東城大學的課本上出現(xiàn)過,蘇娉喜歡買醫(yī)書,張家也有一屋子的藏書,都是她偶然看到的。

        “我看看。”張輕舟隨手拉開椅子坐下,他拿過筆記本,一目十行看下來,看完了眉心緊蹙,又復而看上去。

        “這是戰(zhàn)場應激創(chuàng)傷。”他肯定道:“戰(zhàn)爭持續(xù)過長、戰(zhàn)場條件惡劣就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你處理的很好。”

        “這個筆記我要拿去研究所,你最近在家好好休息,先不要回軍區(qū)。”

        蘇娉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您是覺得我也出現(xiàn)了問題?”

        “嗯,”張輕舟斜眼:“人是鐵飯是鋼,連飯都不吃了怎么會沒問題。”

        蘇娉搖頭失笑,端過湯碗,用勺子慢慢攪動散掉熱氣,然后才遞到自己嘴邊。

        “這次的情況你詳細跟我說說。”張輕舟翻看她的筆記,看到有出現(xiàn)無外傷失明的,他眉心緊鎖。

        蘇娉收斂笑意,一五一十把自己這次看到的都告訴他,“有幾位戰(zhàn)士出現(xiàn)幻覺,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還要抱著槍往前沖,說前面有很多敵人。”

        張輕舟聽完她說的,合上筆記本:“我現(xiàn)在出去一趟,你老老實實在家待著。”

        他起身,又囑咐:“別亂跑,這幾天把精氣神養(yǎng)回來,損耗太大了。你底子本來就不好,再勞累身體就會垮。”

        “作為醫(yī)生,你需要有健康的身體,才能去救治更多的人。”

        “我知道。”蘇娉緩緩點頭:“都聽您的。”

        張輕舟這才放心,拿著筆記本走出廂房,還不忘給她關(guān)上門。

        蘇娉喝完湯,又慢悠悠吃著飯菜。

        雞腿是清蒸的,不油膩,她能吃得下。

        張老夫人時不時過來看她一眼,還把張老爺子拉了過來。

        看著他拿著脈枕,蘇娉啞然失笑,把手腕上的銀鐲和腕表摘掉,順從地伸手過去讓他老人家診脈。

        晚上八點多,她洗漱完,鉆進被窩,手里拿著之前的醫(yī)案翻閱。

        看到中間夾著的紙條,她稍微愣神,拿出來仔細看。

        上面是一串地址和一個名字。

        王覽。

        她回想了一陣,好像是年底去外公家,小姨父送她們到火車站時,給她的條子。

        說這位是他的朋友,好像是在醫(yī)藥研究所工作。

        又看了眼上面的地址,小心地把紙條收好,她想了一下,拿出筆記本開始寫信。

        她記得之前看過的外醫(yī)書籍上記載的關(guān)于這個應激創(chuàng)傷,好像是有藥物鎮(zhèn)靜治療的。

        把情況寫清楚,又根據(jù)記憶附上外文醫(yī)書寫的醫(yī)藥名稱,她落款,把信折起來,打算明天去趟郵局。

        關(guān)了燈,拉過被子蓋上,她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第二天,她恢復精神,七點半起床幫著張奶奶做早飯,吃飯的時候沒看到張輕舟,她問:“要去叫老師起床嗎?”

        “不用管他,一晚上沒回來。”張老夫人往她碗里夾了個大蝦,“多吃點,好好補補,快過年了還瘦了這么一大圈,叫你媽媽看見不定心疼成什么樣。”

        蘇娉乖巧點頭,把她夾過來的菜都吃完,老夫人這才滿意。

        “我給你開了個方子,家里都有藥,等下我要去藥學院,沒空煎藥,你要是出去的話就讓你張奶奶看著火。”張老爺子喝著粥道。

        “好,我想去趟郵局,再去一下新華書店。”

        想看看還有沒有那樣的書籍。

        “那我來煎,你中午記得回來把藥喝了。”張老夫人叮囑道。

        “知道啦。”蘇娉眉眼彎彎:“謝謝張奶奶,您最好了。”

        張老夫人嗔她:“要真覺得我好就多吃兩碗飯,這樣說明我廚藝也好。”

        蘇娉趕忙求饒,捂著肚子苦惱道:“太好吃了,已經(jīng)吃撐了,再也吃不下了。”

        張老夫人這才放過她。

        張輕舟之前給她買了自行車,留在院子里,蘇娉吃完飯跟張奶奶打了聲招呼,就要推出院門口。

        張老爺子拄著拐杖慢悠悠跟在后面:“阿軟啊,把我送到藥學院去。”

        蘇娉“啊”了一聲,回頭看他,過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您要坐后面嗎?”

        “是啊,走路太費勁了。”

        蘇娉陷入沉默,看了他一陣,才輕聲說:“我還沒載過人。”

        “沒事,家里都是醫(yī)生,摔壞了有藥。”張老爺子毫不介意,跨出院門就橫坐在后座,拐杖放在腿上。

        蘇娉無奈地笑了一聲,“那好吧,您千萬坐穩(wěn)。”

        她都不相信自己。

        “放心大膽的騎,我這把老骨頭硬朗著呢,扛摔。”

        蘇娉這回沒有猶豫,蹬著腳踏就往前走。

        布包掛在自行車把手上,隨著她的動作不停晃動。

        她心里有些緊張,比第一次上手術(shù)臺還害怕。

        后面這位怡然自得的老人不僅是她的長輩,也是藥學院的院長,要真摔出個好歹來,她就百死莫贖了。

        平時騎的還算快,今天就是慢慢地踩,張老爺子在背后催:“我拄個拐都比你這快。”

        蘇娉心里委屈,她想您還不如拄個拐。

        終究還是加快了速度,踩著自行車帶著他穿街過巷。

        張輕舟昨天去許家了,老先生是留洋回來的,對于這種病癥應該比他們了解的更多。

        許先生確實也不負所望,給他找出了一本一九三九年的書,翻閱了幾頁,跟蘇娉筆記上的東西很多能對上。

        他昨晚沒吃飯,今早也沒吃,胳膊下夾著書和筆記本,順便在供銷社買了一包桃花酥。

        一邊走一邊吃,還沒走幾步,就看到熟悉的兩道身影和他擦肩而過。

        “……”他不敢置信地回頭看了一眼,神色復雜。

        蘇娉本來想跟他打聲招呼的,到時怕一停下來兩個人就摔了,所以頭也不敢回,就往藥學院那邊走。

        只剩張輕舟一個人留在原地凌亂,他從來沒見過老頭騎自行車或者坐自行車。

        張老爺子永遠是一身長衫一雙布鞋,拄著拐杖慢吞吞走著。

        今天這樣,還真是少見。

        只恨自己沒有買個照相機在家里,不然就給他拍照留念,順便多洗幾張,擱藥學院放著。

        略微有些惋惜,他咬著桃花酥,不緊不慢往家里走。

        藥學院比郵局遠,但是蘇娉不敢停,她只能一直往前騎,生怕停下來待會再騎車載他老人家就沒勇氣了。

        路過的行人也奇怪地看著這一幕,小姑娘奮力踩著自行車,一個老頭拿著拐杖斜坐在后面,臉上還帶著笑意。而且這個老頭,在東城還挺有名,因為他經(jīng)常會義診,分文不取。

        “張院長,”有人試探性地打招呼:“您這是?”

        “我孫女送我去藥學院。”他笑呵呵回應:“你這腿好些了吧?平時多泡泡腳,疏通經(jīng)絡,把體內(nèi)的寒氣泡出來,一定要微微出點汗。”

        “好些……”不等他回完,自行車已經(jīng)消失在巷子口了。

        問話的這人有些愕然,呆愣愣地看著他們消失的背影。

        認識張老爺子的人太多,他遇到打招呼的都會回應,蘇娉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趕緊把他送到藥學院。

        看到那白墻青瓦的建筑時,總算松了口氣,在門口把他放下。

        “張爺爺,您沒顛著吧?”她有些心悸。

        “沒有,這坐車還是比走路快很多嘛。”張老爺子慢悠悠下來,拄著拐杖站在門口看著她,笑瞇瞇道:“阿軟啊,你明天還在家吧,再送我來?”

        蘇娉汗顏,看到他期待的眼神,終究不忍拒絕:“好,明天您叫我。”

        張老爺子點頭,跟來講課的老師打了招呼,一起往藥學院里走。

        蘇娉剛要蹬車,就聽到里面?zhèn)鱽硭吲d的聲音:“對,我孫女,東城大學中醫(yī)系的學生,現(xiàn)在在部隊實習呢。”

        “別提我那不爭氣的兒子了,哪能跟我孫女比。”

        她默了片刻,搖頭失笑,踩著自行車,擰了一下把手,往之前來的方向折返。

        在郵局買了郵票投了信,她又去學校前面的新華書店。

        因為是月底,正好趕上東城大學的兩天假,她在新華書店看到了熟人。

        “瑩瑩?”

        夏瑩正踮著腳跟坐在樓梯上的營業(yè)員說要找什么書,聽到她的聲音下意識回頭,然后驚喜道:“阿娉!我都好久沒看你了。”

        她跑過去,往蘇娉懷里沖,委屈道:“你還說部隊休假來學校看我,一次也沒有來。”

        蘇娉被她撞得往后退了幾步,她不好意思道:“我錯啦,下次一定先來學校看你。”

        “你說的哦。”夏瑩拉著她的手,往書架那邊走:“你怎么好像又瘦了。”腕骨有些硌人。

        “最近比較累。”蘇娉四處看了看:“何同學呢?他沒跟你一起來呀?”

        “在學校呢。”夏瑩在她耳邊悄聲道:“杜黎跟趙弦歌吵架了,趙弦歌最近一直悶在宿舍不出來,杜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沒去找她。”

        蘇娉聽她說著學校的事,在書架前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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