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河伯冰夷
就在梵一踏入香雪亭的一瞬，仿佛是觸碰到了什么陣法一般。
從空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從遠(yuǎn)處走來一群行人，他們低著頭，撲通一聲，跪倒在江邊，朝著江水的方向，一個個十二分的虔誠。
在人群的前方，五花大綁的豬和羊，在萬物蘇醒的清晨，薄霧籠罩的江面，發(fā)出絕望的悲鳴。
跪在最前方的一位老者，雙手舉過頭頂，對著江水連連叩拜，口里念念有詞：“祈求上蒼垂憐，神明庇佑，佑我周氏一族，順利度過荒年，若我周氏族人曾無意中冒犯神明，請將所有罪責(zé)降于我周監(jiān)一人，愿神明庇佑。”老人跪伏在江畔，久久不起。
幾個壯漢，抬著豬和羊，投入到江畔的蘆葦之中，頓時，一陣尖叫，劃破了廣袤的寂靜，驚起一片蘆花，江面緩緩出現(xiàn)一葉扁舟，小舟上一人獨坐于船頭，手上一根長長的魚竿，魚竿一根長長的絲線，一條通體赤紅的魚，在小船的后面，靜靜地跟隨。只聽船上的人唱到：“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絲綸一寸鉤。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獨釣一江秋……”
梵一撥開薄霧，來到江中的小船，白狐緊隨其后。
船上的人對著梵一，說道：“你來了。”
“你知道我要來？”
“知道。”
“冰夷，你變了。我記得，曾經(jīng)的陽江，并不是如今這般模樣，曾經(jīng)的你，明麗而不染塵，溫潤而不耀眼。”
船上的人，淡然一笑：“曾經(jīng)太過久遠(yuǎn)，遠(yuǎn)到模糊不清，我在這里千萬年，看盡人間的悲歡，也看透了人生的百態(tài)，曾經(jīng)，那顆溫潤而光潔的心，早已在這日復(fù)一日的流光中，冷卻而黯淡了。”
“可，你是人神，是這里的守護(hù)神。”梵一說道。
“人神，又怎樣？即使是真神，也無法逃脫這日復(fù)一日的寂寞與無聊，人神也不是完美無瑕。”
“你迷失了。”
“你看見那個亭子了嗎？”冰夷說道。
梵一看向香雪亭，它隱沒在蘆花之中，露出一星殘影。
“曾經(jīng)，這條河很寬，水也很清澈，河里有很多的魚，每天，這條河都很熱鬧，住在河兩岸的百姓和漁夫，他們每天都在這江面上來來往往，我守護(hù)著這一片熱鬧。
可是，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情況慢慢地變了，我想，大概是因為那一粒沙子，一只小妖，他不怕我，跳到我掌心，說道：“你守護(hù)著他們，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一代又一代的人，可是，他們又是如何待你，他們從河中取走清水，打撈魚蝦，還給你的卻是無視與骯臟。”
“這就是我的職責(zé)。”我告訴那只小妖。
“和我一起，懲罰他們吧，你太仁慈。”
我看著手中的那只小妖，只要我手輕輕一握，他就會當(dāng)場斃命。
我放下了他，我想，不過是一粒小沙子罷了，后來，這條河中每天都會多出一粒沙子，和我說相同的話，我仍沒有在意，我在賭，我相信我會贏，我相信他們對我不會產(chǎn)生絲毫的影響。
然而，一個暴雨的夜晚，從黑暗中奔涌而來的洪水從這條河流經(jīng)過，我才發(fā)現(xiàn)，這條河流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被那每天一粒的沙子所掩埋，它無法容納從黑暗中奔涌而來的大水，河水滿溢而出，沖毀了百姓的莊稼和房屋。暴雨過后，大量的泥沙堆積在河岸，妖物橫生。
一夜之間，尸橫遍野。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錯了，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時間，我雖是神，卻也只是一個小小的人神。
從此，這條河，瘦了，河水開始變得渾濁，我也曾與那些妖物交戰(zhàn)無數(shù)次，卻發(fā)現(xiàn)那日積月累的小妖早已填滿了我的心房，除掉他們，我的心也就空了。
而最讓我意外的，是河流兩岸的百姓，他們忽然想起了我來，還為我修建了廟宇，日日為我上香跪拜，這是在以前太平日子里從未有過的，他們認(rèn)為我生氣了。
他們?yōu)槲倚藿◤R宇，我還給他們太平，你看，這是一場交易。后來太平了，他們也就把廟宇給拆除了，改建成了涼亭，在那里乘蔭納涼，欣賞這江面的風(fēng)景，你看，他們又把我給遺棄了。
“所以，你向妖物妥協(xié)了，每過一段時間，就給他們一些教訓(xùn)，用洪澇災(zāi)害來讓他們敬畏你，討好你？”
“不，是風(fēng)平浪靜的日子太過無趣,無趣到我?guī)缀跬俗约海宋宜鶕碛械哪芰Γ锏拇嬖冢贿^是在提醒我，我還活著，我不怕被人間忘卻，我怕的是我忘卻了我自己。”
“可是，你早已經(jīng)把你自己給忘了，你心里的那團(tuán)圣火已經(jīng)熄滅，你不再是神了，你是魔。”
“神又如何，魔又如何，我只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去消磨時光。”
“這條河已經(jīng)被妖物占領(lǐng)，你真正的感到快樂嗎？”
“快樂？”冰夷茫然的說道。
“你看看這條河，你被蒙蔽了雙眼，困在了自己虛構(gòu)的夢境之中，那每一粒落在你心間的沙子，你放過的每一只小妖，逐漸將你占領(lǐng)，將這條河流占領(lǐng)。”
冰夷緩緩起身，一對霜色的眼眸環(huán)視四周。
“他的眼睛，早已經(jīng)瞎了。”冰夷說道。
河中妖物橫行，滿河的污穢，河岸的蘆花下堆積著森森白骨，那條赤紅的魚，在黑色的河水中吐出晶瑩的泡沫。
“我被塵光誤了。”
“不，是你誤了時光，在這無盡的歲月中迷失了。醒來吧，河伯冰夷，記起你最初的模樣。”
這時，河水中，忽然爬起無數(shù)的妖物，他們手拿白骨，向梵一圍攻而來，河面頓時變成了一片汪洋沼澤。
梵一看向河岸，看著仍舊跪伏在那里的百姓，對身邊的白狐說道：“你能保護(hù)他們嗎？”
白狐向梵一點點頭，朝河岸而去。
就在這時，冰夷忽然向梵一揮劍而來，沼澤地中也伸出無數(shù)的手，企圖將梵一拉入泥淖之中。
“這是一個陷阱。”梵一心想。
就在梵一面向冰夷時，卻發(fā)現(xiàn)冰夷雙目赤紅：“你不是河伯冰夷，你是誰？”
“我？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你只需知道，今天，就是你這高高在上的神墜落人間的日子，來吧，和我一起沉淪。”
“你把冰夷怎么樣了？”
“你還是擔(dān)心你自己吧。”
說話間，冰夷與眾妖將梵一團(tuán)團(tuán)包圍，梵一揮劍迎戰(zhàn)，就在梵一手中的劍落下之時，忽然，眾妖都變成了冰夷的模樣，神態(tài)、語氣與冰夷毫無差別。
“我們都是冰夷，你要找的是哪一個冰夷。”眾妖一起說道。
“你們模仿的再怎么像他，也不是他。”梵一說著一劍劈下，頓時，眾妖傾倒一片，化作一灘爛泥。
一片妖物倒下，又一群妖物從泥淖中爬出，他們源源不斷的冒出來，在空中形成一張黑色的網(wǎng)，奮力的將梵一困住，想要將梵一困在那一灘爛泥之中。
這時，一道煙色的影，落入河面，沒有絲毫的猶豫，他將眾妖一齊斬殺，小船上的人，頓時口吐鮮血。
“你怎么來了？”梵一說道。
“我本來就沒有離開，是他們實在太礙眼，雖然靈力微弱，但一旦纏上就難以擺脫，這群妖物靠著他們主人的意志而活，殺不死，也無法消滅，是你們神的克星，可惜，他們遇到的是我。”
梵一看向冰夷，只見黑色的江面上，飄蕩著一只白色的小船，船上一個黑色的影，一根玉色的的魚竿垂下一根長長的銀線，銀線下一條赤紅的魚，在靜默的清晨，他們定格在那里，世界一片死寂。
蒼揮劍砍向船上的人，梵一擋下了他手中的劍，對那個黑影說道：“你不是冰夷，我知道你是誰了，燭陰，守護(hù)此地群山的人神。”
“你們是誰？”燭陰看著困在黑色的泥潭中那條赤紅的魚，臉上表情莫可名狀。
“你不必知道我們是誰。”梵一說道。
燭陰仰頭大笑：“一個魔，幫助一個神，消滅一個墮落成魔的神，哈哈……”
“冰夷在何處？”梵一說道。
“冰夷，”燭陰一聲冷笑：“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最該死的就是他，一個高高在上的神。”說著他再次仰頭大笑，笑得從眼角滑下一顆晶瑩的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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