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回鄉記「1」
1回鄉
三叔乘坐一輛破舊的拖拉機,“突突突”地緩慢爬行著,經過大半天的折騰,終于回到了禮溪村的路口。
從拖拉機上下來,他孑然一身,腿還沒完全好,一瘸一拐走進村口。
此時接近年關,村里回來了很多年輕人。
有幾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正在橋頭上玩火柴炮和竄天猴,熱鬧哄哄的。
見三叔回來,很多人都只看一眼,打一聲招呼,便不再理會三叔。
其中一個小伙過來寒暄幾句:
“阿袁哥,回來了啊?”
那人叫阿聰,也就十八九歲,頭發留得很長,吊兒郎當的。
三叔微微笑著點頭:“回來了。”然后給了他一支大前門,“抽煙不?”
阿聰立即滿臉鄙夷:“怎么抽大前門這么次的煙?”
三叔呵呵笑:“沒錢啊,有錢我也想抽好煙。”
阿聰看三叔腿一瘸一拐,便問:
“你的腿怎么了?”
“不小心弄傷了。”
“該不會是撈偏不成被人打的吧?”
三叔笑笑:“這都被你猜到了,還真是。”
“所以說,你們年輕人,最好別出去撈偏,找份工作好好干,日子會越來越好。”
“切,那是你技術不行!”阿聰滿臉蔑視。
“我撈偏兩年,賺了一萬五,就從來沒被人打過,也沒被人抓過!”
那時候農村走偏門的風氣還很盛行,不少年輕人為了錢財,前赴后繼去做這一行灰色職業。
三叔笑笑,夸贊道:
“那你這個擦頭混得很不錯嘛。”
“你是撈哪一行的?”
“賣莽還是開獎還是做局?”
“我搞撞車黨。”
撞車黨最沒含量了,和飛車搶劫黨一樣,處于偏門鄙視鏈的最底層。
三叔笑道:“撞車黨搞了兩年,都沒被打斷腿,看來你技術果真不錯!”
“不過我勸你不要搞了,不如去打工,風險太大了,等哪天你的腿變成我這樣,你就后悔都來不及了。”
阿聰卻不以為意,說:“不會的,我跟著牛哥混,有他帶路不會出問題,大名鼎鼎的廣州牛哥你認識嗎?”
三叔搖頭:“不認識。”
阿聰驕傲道:“說出來可能會嚇到你!”
“牛哥以前是在廣州天奇保健品公司混的!天奇保健品你應該聽過了吧?…給你一根萬寶路,別再抽大前門了,丟人!”
三叔接過煙,呵呵笑:“聽過一些。”
阿聰用高檔的電子打火機點燃嘴里的萬寶路,說:“牛哥不但在天奇保健品公司混過,而且以前還跟著偏門神人的親傳弟子混過,至于偏門神人的親傳弟子叫什么名字,牛哥也不清楚,不過反正就是很牛叉的存在,偏門神人你應該聽說過吧,就是那個很神秘的老鬼,做咱們這一行的多多少少有聽過他的大名,那親傳弟子繼承了偏門神人的各種做局手法,然后他又把那些技巧和秘訣,傳了很多給牛哥,牛哥就憑借著這些技巧,混成了大佬!”
三叔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緩緩點頭。
他在內心里面想著,這牛哥到底是誰,他好像不認識姓牛的朋友吧?
于是就問:“牛哥叫什么名字?”
“牛開樂。”
“不認識。”
阿聰立即鄙視:
“你不認識很正常啊,我看你頭發長見識短,恐怕連偏門神人恐怕都沒聽說過,又怎么可能認識牛哥!”
三叔呵呵笑:“你說得對,我不認識牛哥也是正常的。”
阿聰自鳴得意:
“牛哥說,過完年就帶我們去混更好的,以后吃香喝辣娶老婆,不在話下!”
三叔卻苦笑一下,眼前這小伙子自吹自擂的模樣,彷佛已經能看到他今后的命運。
估計過不了幾年,就要進去蹲大牢了。
他沒有自己的自主判斷了,任由那個姓牛的忽悠,不但毫不自知,反而還自鳴得意。
這樣的人,最容易成為炮灰,又怎么可能在偏門江湖混得開?
于是三叔嘆氣一聲,說:
“阿聰,有些東西道聽途說,不要太當真。”
“另外,撈偏真的沒什么出路,我勸你還是趕緊收手吧。”
阿聰卻冷冷地“切”了一聲:
“自己撈偏混成了斷腿狗,那是技術問題,不好好反省,反倒來勸我收手,你是不是嫉妒我賺得比你多啊?你一年能賺多少?”
三叔聽了這話,苦笑不得。
“額…確實有點嫉妒…我一年到頭,也就賺個千把塊錢吧…好了,不說了,我走了。”
三叔一瘸一拐往村里走去。
身后傳來阿聰小聲的嘲諷:
“抽大前門的人,好意思來教導我?”
“活該你斷腿!”
三叔搖頭笑笑,沒再說什么。
……
2老家
我爸和我媽正在大廳里搓面團,準備做油炸餃子和糖環,這是我們那邊每年過年必備的年貨小吃。
大廳里兩個小孩正在玩著玻璃彈珠,那是我大哥和二哥。
當時我還沒出生。
我爸感慨:
“又是一年過年,也不知道我弟他會不會回來。”
我媽包著餃子,說:“要是他想回來,他自然會回來,要是他不想回來,你就算是盼天盼地,也盼不回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聲音:
“二哥,我回來了!”
我爸和我媽立即一愣。
連忙放下手中的活兒,趕緊出門迎接。
我媽拉著我大哥我二哥,說:“快叫三叔!”
“三叔好!”
我三叔連忙給紅包。
我媽就問:“你娶老婆沒?”
三叔一愣,懵了一下:“還沒。”
我媽就連忙將紅包塞回去:“你沒老婆,別給紅包,不合禮數!”
“等你有了老婆,你就算是不想給,我也會讓孩子追著去要!”
三叔呵呵笑:“二嫂,您說得對!”
“不過我難得回來一次,紅包還是讓他們收下吧!”
兩人推來推去,最后還是讓孩子收下了紅包。
我爸連忙去泡茶,然后一起喝茶一起聊天。
三叔看著這大廳,不由感嘆:“二哥,看你建了新房,我真為你感到高興!”
我爸說:“這算什么,在城里買房才好。”
“我這兩房一廳,很窄,也就勉強擠一起住,哎,等明年第三個細佬哥【小孩】出世,都不知道擠哪里!”
三叔看向我媽,驚訝道:“二嫂,你又懷上了啊?不怕超生隊的人過來捅屋頂嗎?”
我媽說:“想生個女仔,所以又駝了一胎。”
“我們現在住的是樓房,超生隊的要來捅屋頂,就讓他們去捅牛欄好了。”
“罰款我也不會交,生孩子也犯法,以前哪有這門子的規定?我覺得這法律就不合理!”
我三叔呵呵笑:“那是為了控制人口,現在我們國家人太多了。”
我媽卻說:“等過二十年,全都是獨生子女,年輕人少一大半,誰來養老?誰來工作?到時候那些官老鬼求人生子,恐怕都來不及!”
我爸連忙說:“就你亂說!國家有國家的規定,我們到時候去交罰款就好,不交罰款,到時候上不了戶口,不能讀書,那是害了孩子!”
我媽翻了個白眼,沒再說什么。
我爸說:“阿袁,待會兒到阿柳哥和阿梁哥那邊去走走。”
三叔一愣,眉頭微皺,他和那幾個同父異母的兄弟關系并不是很好,特別是以前分家的時候,鬧得很僵。
于是就說:“還是不要去了吧,去了人家也未必歡迎。”
我爸卻說:“阿清哥和阿樣哥已經走了,去看看另外兩個也無妨,他們對你沒多大意見,你要是不去,讓村里其他人看了不好,說我們這么大一家人,只會內斗,不會團結,只會讓人笑話。”
“你要是對他們有意見,那去坐一會就走,意思意思也好。他們是長輩,你要是不去坐坐,不符合禮數。”
三叔聽了這話,也覺得有道理。
另外,他打算回來這邊常住,那就得打好關系。
于是說:
“好。”
……
3串門
走過一段石子鋪成的夜路,三叔跟著我爸來到了阿柳伯家。
阿梁伯家就在旁邊,兩家挨得很近。
他們還是住在老屋里頭,破舊的泥磚黑瓦屋。
剛靠近,還未進門,就聽到狗吠聲。
阿柳伯嘴里叼著卷煙,蹲在大廳中間,正在屋里修電飯鍋的蓋子,弄得滿手的黑油漬。
阿梁伯也在這里,他是來給阿柳伯螺絲筆的。
阿柳伯家里連個螺絲筆都沒有,要向阿梁伯那邊借。
孩子在周圍追逐打鬧,搞得阿柳伯很亂很煩,嘴里叫罵道:
“再亂搞我就捶死你們!”
“趕緊去幫你媽做飯!別在這里跑來跑去!”
孩子被罵得面露懼怕,連忙說好,然后就跑了出去。
不過跑出去之后,卻沒去幫他們的媽媽做飯,而是去外面玩起了抓迷藏。
我爸帶著三叔進入屋內,剛好碰到幾個孩子跑出來。
他們只顧著自個兒跑,沒對我爸和我三叔打招呼,當這兩個長輩不存在那樣。
小孩子不懂事,卻也是家庭教育的一種折射。
貧窮家庭的孩子,就像是野生放養的牛羊,哪里會有什么管教?
他們長大了一般都會走父母的老路,繼續吃苦,繼續貧窮,繼續在底層掙扎。
周而復始,走不出這個圈子。
“柳哥,梁哥,你們看誰回來了?”
我爸笑呵呵來到阿柳伯和阿梁伯面前。
阿柳伯和阿梁伯抬頭看去,見到我三叔,立即站起來:
“阿袁,你什么時候回來了?”
“阿袁,賺大錢回來了啊?”
三叔微微笑著:“今天剛回來。”
阿柳伯將兩只黑不溜秋的手往褲腿上一抹,就連忙去拿積滿棕黃色茶垢的茶壺倒茶給我三叔和我爸:
“喝茶!”
阿梁伯坐在三叔對面,問道:
“你這腳怎么回事?”
三叔就說:“沒事,回來的時候受了點傷,過幾天就會好。”
阿柳伯就問:“這幾年混得怎樣?”
“還行。”
阿梁伯追問:“攢了多少錢?”
“不多。”
“不多是多少啊?”阿梁伯繼續追問下去。
三叔心里有些不喜,他賺了多少錢,和這些淡如水的異母兄弟,也沒多少關系吧。
猶豫了一下,最后說:
“也就七八千吧。”
阿柳伯立即露出失望的神色,說:“這么多年,才攢七八千,還不如在陸夸【家里】做山工。”
阿梁伯也滿臉鄙夷:“我看你以后還是別出去混了吧,混得都沒個人樣,丟我們這一大家子的臉。”
三叔微微笑:“我也是這么想的,明年不出去了,準備在陸夸耕田。”
阿柳伯和阿梁伯態度已經悄然轉變,不再像是剛才那樣熱情歡迎,就連三叔的茶水快要喝完了,也不去給他添茶。
他們本以為我三叔在外面混了這么多年,肯定賺了不少錢,想從中得些好處,這才會熱情歡迎。
卻不曾想,我三叔竟然只攢了七八千塊錢,恐怕自己都不夠花,又怎么可能讓他們沾到好處?
于是態度就冷了下來。
阿柳伯說:“我這邊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家里孩子多,房間少,阿梁那邊也差不多這樣,我看你這幾天都得在阿賢那邊住了。”
阿柳伯以為我三叔是來他這邊蹭房間住的,所以這才開口說了這么一句話。
阿梁伯附和道:“對對對,家里好幾個孩子,都不夠床位睡覺!”
三叔心里不太好受,不過卻沒說什么。
他笑笑:“住的地方我二哥已經幫我打理好了。”
我爸這時說:“阿袁,你真的打算以后都不出去了?”
三叔點了點頭:
“嗯。”
我爸就說:“那你得找個地方建個房子。”
三叔就說:“這個我知道,之前我不是將老頭子留下來的那個圍樓的地都買了下來嗎?我打算過完年就在那邊起屋。”
一提起老屋圍樓的事情,阿柳伯就面色不太好看。
想當年我三叔花了幾千塊錢買下老頭子遺留下來的老圍樓,直接就找推土機和勾機將那圍樓推平,搞得他們一大家子,都沒個落腳點。
現在那塊地多年沒人用,已經變成了他們好幾家兄弟的菜地。
阿梁伯這時說:“你才攢了七八千塊錢,能起什么房子?”
“現在的錢不值錢了,不像八幾年那會兒,一角錢能分開三四張來用,兩三千塊錢就大噻,現在一萬塊也就雞碎那么點,何況你只有七八千。”
“我看你還是先不要起房子吧,等攢多點錢,有個三四萬,再來起吧!”
三叔卻說:“我就起個瓦屋就好,七八千綽綽有余了。”
阿柳伯風涼道:“這年頭誰做新屋還做瓦屋?都是起紅磚樓房的!”
三叔就說:“沒錢就先將就著,我不在意是瓦屋還是樓房,只要有住的地方就好。”
“這怎么成?會很丟假的。”【丟臉】
我爸這時說:“我看阿袁說得沒錯,他現在沒地方住,他不造屋,難不成你們給他提供住處?”
“我看啊,過完年你們就把菜地清出來,畢竟那地方確實已經被阿袁買下來了,地契還在我那里放著。”
“你們不能仗著自己是大哥,是長輩,就欺負阿袁。”
我爸都這么說了,阿柳伯不好再說什么,只將杯子里的茶水,連帶著茶葉一口悶了下去。
阿梁伯呵呵干笑:“我倒是沒什么關系,一塊菜地而已,清就清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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