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久遠的回憶
雨夜里,陳家老宅無聲無息地燃燒著。
那些被雨點不斷澆滅然后又死灰復(fù)燃的火焰,就像是一種暴.露在空氣里卻又難以除去的病毒,它們感染了這座藏滿回憶的老宅子,無聲無息地摧毀著那些對它們來說毫無價值的一切。
雖然陳閑已經(jīng)蛻去了肉體凡胎,整個身軀都已經(jīng)異變到了“超人”的地步,但不可否認(rèn)高溫火焰依舊能灼傷他的毛發(fā)。
也許是察覺到那些火焰可能會傷害到宿主。
潛藏在陳閑體內(nèi)的那些黑光寄生體紛紛涌了出來,如同水流般的屏障不斷為陳閑擋開了撲來的火光。
陳家老宅是一棟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老屋,從建好的那天開始便再也沒有受到過任何大規(guī)模的破壞,在這些年來,陳閑記憶中的老宅子雖說也是毛病不斷,或許是這里漏了雨,或許是那里的墻皮老化脫落,一直都在修了又修。
爺爺還在世時是爺爺去修,爺爺走了就是自己去修。
別人看來他是在修房子,但在他自己看來......他每一次拼命修補的都是自己的記憶。
或許除了那僅有的幾人之外,沒有人會意識到這座老宅對他有多重要。
這里藏著陳閑童年的回憶。
這里藏著有關(guān)于那位至親的回憶。
雖然他已經(jīng)慢慢習(xí)慣了在分局與大家一起生活,但無法否認(rèn)的是,在他心中唯一的避風(fēng)港永遠都是這座老宅,就像是小時候......
陳閑目光呆滯地站在被火光籠罩的院子里,看著那棵幾近被燒成黑炭的老槐樹,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了許多年前在這棵樹下的一幕。
那是在陳閑小學(xué)五年級放寒假的時候,學(xué)校給他發(fā)了十三張獎狀,什么三好學(xué)生優(yōu)秀少先隊員十佳少年優(yōu)秀學(xué)生干部......那些統(tǒng)統(tǒng)被他拿了個遍,畢竟以他“非人”的智商去進行人類最簡單的學(xué)習(xí)工作簡直不要太輕松,所以那時候拿獎狀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習(xí)慣,每個學(xué)期都是這樣。
就因為如此,陳閑的年紀(jì)雖然很小,卻還是養(yǎng)成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態(tài)。
當(dāng)然,這只是局限在外人面前。
那時候的他每次期末拿著獎狀回家,心里總是會忍不住地興奮,倒不是因為拿了獎狀才那樣......他只是單純的喜歡爺爺夸自己罷了。
一進院子,陳閑就見到了坐在槐樹下看報紙的爺爺。
或許是因為年紀(jì)大了的緣故,陳跋每次讀書看報都得戴著一副金絲老花鏡,手里還得拿著一個每天都要換樣的煙斗。
陳跋的愛好有許多,收藏各種名貴煙斗就是其中之一。
也許他今天用的是從大不列顛買來的19世紀(jì)海泡石煙斗,也許明天就會用從某朋友手里高價手來的鑲銀玉流絲石楠根煙斗......這些在陳跋眼里都是難以割舍的摯愛,但在那時候小小的陳閑眼里,這些都是一堆只會散發(fā)惡臭煙氣的木頭根子。
看見陳閑回來,爺爺自然是眉開眼笑地迎上去,又是幫小陳閑拿書包,又是一陣肉麻麻的噓寒問暖,生怕這乖孫在外面受了委屈餓著凍著。
當(dāng)陳閑拿出那一堆獎狀時,爺爺陳跋笑得就更開心了。
“這次考得不錯啊小閑閑!”
陳跋在外人眼里是個極其嚴(yán)肅的人,因為他長相就是那樣,就算不說話也會莫名流露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但在陳閑面前什么嚴(yán)肅都沒了,簡直就是一個寵孫子無微不至到超級肉麻的老小孩。
“還行。”陳閑就像是大人一樣平靜,話依舊很少。
“看樣子咱們得騰間屋子出來給你貼獎狀了,一個學(xué)期就拿十幾張,不愧是我陳跋的乖乖孫啊!”爺爺陳跋大笑著,也不顧陳閑滿臉的嫌棄,硬著湊上去就用滿是煙味的嘴在陳閑粉.嫩嫩的臉上親了一口。
“肉麻。”陳閑對此是這么評價的。
“哎你說我們把隔壁家宅子買下來怎么樣?到那時候就把那些屋子全部推平!給我的寶貝孫子建個獎狀博物館,你從小到大的那些獎狀我都留著呢!”陳跋一點都不改自己老土豪的本色,為陳閑建個獎狀博物館都是輕的。
只要乖孫子陳閑愿意,哪怕一百個他也出得起這錢。
“不要。”陳閑斷然拒絕。
“哎呀你不要對你爺爺這么冷淡嘛!來!笑一個!”陳跋似乎早就習(xí)慣了陳閑那種冷冰冰的表現(xiàn),蹲下.身將陳閑抱在懷里,用手輕輕拉著陳閑的兩側(cè)嘴角,哈哈大笑著讓他露出了一個“我真的很開心”的笑容。
陳閑的性情好像一直都是那么冷淡,尤其是因為性格原因在學(xué)校里被孤立之后,他愿意說話的情況越來越少,唯一能讓他多說幾句話的也就只有陳跋了。
若是換個人與陳閑生活,或許早就崩潰了吧?
他就像是一個有重度障礙的心理疾病患者,無論外人對他有多么火.熱,他都會下意識的將自己封.鎖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生怕外人對他造成一點傷害......
緘默,冷淡。
仿佛情感也有所缺失。
陳閑自幼就是這樣,一直到成年,一直到讀大學(xué)。
在外人眼里。
陳閑是個高冷的學(xué)霸。
他有一身極其出眾的皮囊。
有極高的智商。
前途好像一片光明。
好像這個世界最艱難的那些現(xiàn)實問題都無法挫敗他。
但只有陳閑自己知道,這些年來自己一直都在刀尖上起舞,因為缺失情感而有些麻木的心,讓他難以對外人產(chǎn)生感情,若不是家里有個爺爺一直陪著他,為他維持著源源不斷的情感輸入,或許陳閑早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怪物......
沒有情感便沒有同理心。
沒有同理心便失去了共情的能力。
沒有共情的能力就無法理解別人為什么而快樂,也無法對別人產(chǎn)生同情或是憐憫。
那樣的陳閑,倒還真是與怪物無異。
陳閑就像是一座終年不化的冰山。
陳跋這個爺爺則就是一個鍥而不舍的鑿冰人。
十幾二十年都是這么過來的。
如果沒有他不厭其煩的想要將陳閑的心捂熱,陳閑最終會變成什么樣子誰也想象不到。
曾經(jīng)陳閑聽葛老騙子說過,陳跋是個極其熱愛旅游的人,他這一生最大的愛好就是走遍名山大川.....在幼兒時期模糊的記憶中,陳閑也勉強記得自己被爺爺帶去過一些山水秀麗的地方,但陳閑卻又是一個不愛踏出家門的人。
對他來說這個世界是充滿危險的,他就像是一個從異鄉(xiāng)而來的陌客,身邊成千上萬都是異類,唯一能讓他感覺到安全的只有這座老宅子,所以他怎么都不愿意出門,而陳跋似乎也能理解他。
那是在陳閑小學(xué)的時候,某一次陳跋提出要帶他去某某地旅游,最終卻被陳閑明確的拒絕.....也是從那一次開始,陳跋便不再主動提出要帶陳閑走出家門,甚至陳跋也極少出門,連出門買菜遛彎都要刻意挑陳閑不在家的時候。
只要陳閑在家,陳跋就必然在家里陪他。
或是陪著他在院子里安靜地發(fā)呆,或是讓他陪著自己看那些無聊的電視機。
兩個人。
一老一少。
就這么形影不離的過了許多年。
直到陳閑越來越大,陳跋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人老了終有走的一天,這個道理陳閑非常明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想到過有一天爺爺會走,會把自己一個人留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上,所以他很早就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
這點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但陳閑確實是這么做的,從十歲開始,一直將這種心理準(zhǔn)備一直做到了成年。
那是在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上午。
陳跋十幾年來第一次對陳閑提出了請求,問他愿不愿意陪自己去海邊走走,或者去終南山賞賞花也是好的。
陳閑已經(jīng)不是小時候的他了,所以第一反應(yīng)是想答應(yīng)下來,就算自己再怎么不想出門也該陪老人去走走了,但是......陳跋卻敏銳地察覺到了陳閑眼中那細(xì)微的變化,雖然稱不上是勉為其難,可陳跋也知道陳閑還是不愿意出這個門,所以最后陳跋也就笑著岔開了話題。
當(dāng)時陳閑沒有多想,還以為就是老爺子突然起意想出去走走,既然他現(xiàn)在又岔開話題似乎不怎么想去了,那就不去了吧,以后有的是時間陪他......
陳閑永遠也不會想到。
這一次拒絕竟然會是這一生對自己爺爺最后的拒絕。
就在半月后的某天深夜,一個看似再普通不過的夜晚......陳跋溘然長逝。
陳閑并不知道這一切。
他直到第二天起床發(fā)現(xiàn)客廳里的電視沒開,也沒有在沙發(fā)上見到那個平常躺在那里看早間新聞的老人......直到那時候他才意識到不對勁。
進屋一看,老人早已沒了氣息。
那個消瘦的身體也已經(jīng)冰冷得讓他感覺陌生。
葬禮,火化,入土......
陳閑自始至終都處在一個木然呆滯的狀態(tài),從發(fā)現(xiàn)老人去世的那一刻開始直到站在墳山上看著那個孤零零的土包,陳閑都未曾留下過半滴眼淚。
至親離世了難道不應(yīng)該哭嗎?
他經(jīng)常這樣問著自己,經(jīng)常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發(fā)呆。
或許流淚這種人類表達用來悲傷的舉動本就不屬于自己.....所以自己從小到大都不會哭.......是啊。
我可是個怪物又不是人,我怎么會哭呢?
陳閑以為自己徹底想開了一切也明白了一切,所以他經(jīng)常表現(xiàn)得極其釋然,也覺得自己早就看淡了生死,畢竟生命終有消逝的一天......難道不是這樣嗎?
直到此刻。
在雨夜中看著這片烈火焚毀了自己心中的記憶殿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以來都想錯了,那些所謂的釋然不過是逃避而已......從老人入土的那一天開始,他就不敢再去想或是回憶任何有關(guān)于老人的事,就算偶爾回憶起來也會忙不迭地岔開思路,生怕想起那張總是沖著自己笑盈盈的老臉。
他一直都很愧疚,但他卻從來不敢去面對,他非常痛恨自己......
為什么當(dāng)初不多陪陪老人?
為什么不去陪他做一些他想做的事?
為什么總是要冷冰冰地回應(yīng)老人對自己的熱情?
為什么自己不能表現(xiàn)得像是一個真正的乖孫子......為什么這么多年來自己都不去主動抱抱那個看起來瘦巴巴的老頭?!
為什么到他臨走的時候都沒能去看他一眼?!
為什么讓他在那個黑漆漆的房間里一個人離開這個世界?!
“對不起......對不起......”
陳閑總是喜歡對人說對不起,但他卻從來沒想過,這種總是想道歉的本能究竟是怎么來的,因為他心里有一份永遠都無法彌補的愧疚......
雨夜中。
火光沖天。
陳閑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氣那般,撲通一聲跪在了院子里。
他整個臉幾乎都貼在了沾滿雨水的地上,瘦弱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著,仿佛心臟在剎那間被生生捏碎,腦海中那些記憶的畫面也在不斷被撕扯,變成一塊塊無法拼接的碎片.....
痛苦的淚水混著他臉上的泥水,寂靜無聲地滲進了青磚的縫隙里,似乎連寄生體都感受到了他那種難以言喻的悲傷,它們紛紛從陳閑體內(nèi)脫離而出,猶如暴漲的黑水般迅速向四面八方涌去,只在頃刻之間便撲滅了這場沖天的大火。
“我也會哭......原來哭是這種感覺......”
陳閑緊緊捂著不斷抽搐著傳來劇痛的心臟,額頭貼著滿是泥水的地面,仿佛在對某個早已逝去的老人無聲地緬懷.....
“爺爺......對不起......”
人生就是不斷的離別與重逢。
陳閑本以為自己什么都可以看開,什么事都可以被歲月流逝而掩蓋起來,但他卻不曾想過,有些事是不會隨著時間消失的,就像是一道傷口......它絕不會收口,窮極一生都不會愈合,它是永遠的痛苦,永遠一被觸及就會流血,永遠鮮血淋漓的留在心頭。
“對不起.....對不起......爺爺......”
“我一直都在想你......真的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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